第217章? 逆行無悔(上)
四天后,慕榮一行終于抵達(dá)京城,正好趕上柴素一等四人的大祭。
慕氏父子終于再相聚,在太常寺的主持下和文武百官一起在景福宮舉行了盛大的祭祀。
再見已安置妥當(dāng)?shù)闹劣H靈柩,慕榮難免又傷心自責(zé)一回,換上了常安事先備好的素縞麻衣,決意為慈母、亡妻、幼兒守靈直至出殯。
雖然晚了些,可他還是想將他能做的都補(bǔ)上。
大祭之后,百官方齊至乾陽殿朝議,內(nèi)容自是關(guān)于錦州之戰(zhàn)的。
慕榮也如從前的慕謙一樣,將所有功勞都請給了全軍將士和錦州州府及各縣官吏。
慕謙結(jié)合之前鄭淳的奏疏,當(dāng)朝下旨,對守土有功的羲庭軍上下和錦州各級官吏都一一封賞。
其中,特別追封盂縣一戰(zhàn)中壯烈犧牲的縣令瞿庸為開國縣侯,并將其牌位供奉于烈武堂,供百姓世代祭奠瞻仰,同時厚賞瞿氏族人,選拔瞿氏青壯參軍為將或入朝為官,予以重用。
賞完了,那自然就輪到罰了。
慕榮也不推諉,十分坦蕩豪邁地當(dāng)著文武百官的面請罪,絕不讓慕謙難做。
他說錦州之圍雖勝,但大周軍紀(jì)國法不容藐視,他未得詔令擅自調(diào)兵是事實,理當(dāng)受罰,但一切皆是他一人之過,紫耀軍全軍將士都只是聽他命令行事,他愿一人承擔(dān)所有罪責(zé)。
慕榮此言一出,在列群臣再一次被慕榮的魄力、氣度和胸襟折服,紛紛為他求情。
大家都說非常時期當(dāng)事從權(quán)宜,君侯以懸殊于敵軍三倍的兵力,不僅守住了大周疆土,令錦州八縣三十多萬百姓毫發(fā)無損,還全殲了魏竘十萬聯(lián)軍,繳獲戰(zhàn)利品無數(shù),如此功績足可抵消他擅自調(diào)兵之過。
總的來說,大臣們的意見還是基本一致的,除了某些心懷憂懼之人。
慕謙身為主君,自是不得不在意臣子的觀點,尤其是某些位高權(quán)重者,因此他特意詢問白崇的意見。
白崇掂量了一下,終究還是附議了群臣的意見。
因此,慕謙最終判定功過相抵,紫耀軍上下不獎不罰,以示公允。
這便意味著,紫耀軍上下都沒有任何封賞,慕榮的任職也將維持不變,不會回到京城。
有朝臣為慕榮抱不平,慕謙卻堅持當(dāng)初在乾陽殿中的諾言。即便慕榮此番建立不世功勛,但他違背了朝廷規(guī)定也是事實,功過相抵,故而對他不獎也不罰。
慕謙這一招以退為進(jìn)又為慕榮大大地俘獲了一波民心,令朝堂上原本對他心存質(zhì)疑的許多官員都心悅誠服地倒戈,慕榮在人們眼中雖非太子,卻早已勝似太子。
慕謙怎會看不出,白崇的附議終究還是有些勉強(qiáng)的,且極其擔(dān)憂他會自此將慕榮調(diào)回京城,只是礙于群臣他不好再出言忤逆。
大周立國未久,正是需要穩(wěn)定朝局、鞏固人心、團(tuán)結(jié)一致的時候,白崇地位舉足輕重,慕謙縱有心偏袒,卻也不能無視這些心有芥蒂的老臣舊將。
而慕謙之所以沒有封賞慕榮,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私心不愿慕榮這么早就卷進(jìn)京城這個龍?zhí)痘⒀ɡ铮幌M綐s過早成為眾矢之的。
此番北境之險,慕榮取得如此卓越的功績雖是值得高興的,但高興之余他也不免會擔(dān)憂。
如今他們父子已成為各地諸侯和亂世諸國的目標(biāo),慕榮從前沒什么顯著功績時還好,可如今他這一戰(zhàn)立威,名揚(yáng)天下,那就免不了會引起這些人的注意。
他是打從心底不愿慕榮這么早就成為他們的目標(biāo),他希望在自己還能撐下去的時候盡可能地替慕榮承擔(dān)一段時間,畢竟現(xiàn)今那些人最為忌憚的還是他慕謙。
除此之外,他也不希望慕榮這么快就被身份地位束縛。
他希望慕榮能接受更多的歷練,取得更多的戰(zhàn)功,在軍中的地位更加牢固,更加得民心,屆時再確立他的儲君地位便水到渠成了。
按道理來講,白崇應(yīng)該是得到了他滿意的結(jié)果,然而他卻開心不起來。
這個看似是他打壓了慕榮取得了勝利,可慕榮的威望卻又一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從前不重視慕榮的人不得不重視他,從前就重視他的人更加敬重他,更催生出許多仰慕他的年輕一代將領(lǐng)。
他非但沒能損傷慕榮一點,反而因他對慕榮的刁難引發(fā)了許多文臣武將對他的不滿,就連從前支持他的許多武將,如今也都改站慕榮陣營了。
對于不罰亦不獎這個結(jié)果,慕榮倒像是早就預(yù)料到了一般,很坦然地接受了,因為在他看來,這一切本來也不是他的功勞。
這一日的朝議大約是大周立國以來最長的一次,直到午后才結(jié)束。
次日,慕謙下旨,許皇子榮留京守孝,待圣穆皇后出殯后再返回鄢都駐地。
另外,他還下旨,將昔日相府賜予長平侯為府,如此,以后慕榮回京便可名正言順地住進(jìn)去了,再不會讓人閑言碎語說他不孝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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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開平三年三月甲申(二十八日),帝都大梁城。
孟夏草木長,千山綠扶疏。
碧璽映丹水,和風(fēng)繞太清。
蜿蜒丹河碧波千里,太清群峰蓊翳濃陰,勾勒出一處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
然而,與這風(fēng)景如畫的初夏太清山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丹河沿岸雪白一片的送葬隊伍,猶如長蛇一般的殯葬儀仗隊浩浩蕩蕩向大梁南郊選定的大周皇陵而去。
大祭過后,終于到了出殯之日。
從景福宮起,到大梁皇城,再到這城外的村舍田間,一路上跪滿了哭喪送靈的宮女、太監(jiān)、文臣武將和百姓,場面那叫一個感天動地。
遠(yuǎn)山之上,只能遙遙望著送葬隊伍的幾條身影立在山腰吹著初夏微涼的山風(fēng)。
慕籬素服白發(fā)迎風(fēng)而立,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山下那支長長的隊伍,臉上不見悲痛,亦不聞哭聲,然而他眼中深邃的傷逝卻叫人不忍直視。
云酆、云清、云翊眼看著他負(fù)在背后的手被他自己掐得骨節(jié)、筋脈分明,那悲傷四溢的背影實在叫人看了心疼不已,可他們誰都無法撫慰他的悲傷,唯有默默守護(hù)陪伴。
慕籬就以那樣守望的姿勢矗立在山頭,目送出殯隊伍一點點沒入山后消失不見,他還在那里守望著,許久許久不曾挪動過一分。
直到云影找到他們,說剛剛收到了云歿從燕州發(fā)回來的加急傳書,他這才終于有所反應(yīng),背對眾人淡淡下令:“回鳳隱樓?!?p> 他清瘦修長的身影孤寂離去,云酆三人都在原地懵了好大一會兒,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都默默嘆氣搖頭跟了上去。
巍巍孤峰迎風(fēng)傲立,千年古觀熱鬧依舊,陡峭天梯上往來信徒絡(luò)繹不絕。
還是觀西那座清冷幽靜的小院,還是那座三層小樓,還是那個獨(dú)立軒窗前的白發(fā)少年,以及熟悉的周桐和三大尊者。
慕籬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云歿傳回的密報,下立三人都滿是擔(dān)憂地看著慕籬,又時不時地看看一旁的周桐,可周桐也只是無奈搖頭。
眾人都擔(dān)心他總是這么憋著,遲早會把自己憋壞,卻又都拿他的性子沒有辦法。
慕籬看完之后,將情報向云酆遞過去:“你們看看吧。”
云酆呆了片刻,從慕籬的臉上絲毫看不出悲傷和低沉,終究還是放棄了。
這么久以來,這個人不是一向都是這個脾性,什么都憋在心里,極少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緒,大概唯有在夢里的時候,他才能肆無忌憚地表達(dá)他的情緒,釋放他的悲傷。
如此想著,云酆終是上前雙手接過慕籬遞來的密報,三人湊一堆兒一看,瞬間都把之前的這些陰郁拋到了一邊,都是一臉的詫異。
云清驚道:“什么,墓是空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共同看向慕籬,卻見他從始至終都云淡風(fēng)輕,看起來對云歿這個調(diào)查結(jié)果并不意外。
“其實我隱約覺察到了,除了這個理由,我想不到還有什么事能讓歐陽大哥甘愿背負(fù)背叛兄長的枷鎖。”
下立三人又相互望了望,云酆癡傻了半天方道:“……這么說來,五年前君侯那趟燕州之行根本就是個騙局?!”
慕籬不言,眉間愁容卻更濃。
很顯然,答案是肯定的。
三人又不可思議地互相望了望,而后又都沉默地望向慕籬。
慕籬又望向窗外風(fēng)景如畫的太清群山,雙眉緊鎖道:“看來早在得知兄長擁有帝星命格之前,他們便已對兄長有所防備。呵,為了對付父親,他們還真是準(zhǔn)備萬全啊~”
三人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云酆問:“那公子打算如何做?”
慕籬靜默了片刻方道:“自那年大梁一別,我已許久不曾見過洛少谷主,救命之恩尚未好好答謝,是該去藥谷登門拜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