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想笑,眼角卻有些濕熱,此刻,她究竟在做什么,早在五年前,在那場漫天的大雪中,他們之間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今,他自然可以是別人的情郎了。何況當(dāng)年秦念卿原本就鐘情于他。
房內(nèi)秦念卿猶自小女兒嬌羞中,含羞帶怯地看著李晏,“寧之哥哥許久未來了?!崩铌躺裆途彛懊妹每蜌饬??!鼻啬钋淙嘀种械慕z帕,“說什么客氣不客氣。”她默然一刻,突然鼓足勇氣,“念卿、念卿巴不得寧之哥哥日日都來呢!”
屋外的言歡輕輕嘆了口氣,默默轉(zhuǎn)身離去。她才踏出幾步,突然感到身后有勁風(fēng)襲來,她本能地一閃,卻見李晏已飄然落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言歡一驚,知道必是方才她心緒煩亂,不小心露了行跡。
李晏神色淡然,然語聲卻極冷,“你是何人?”言歡并不答話,身形一轉(zhuǎn),便要從李晏身側(cè)躍過,不防李晏伸手來抓,言歡只得閃避,一時之間又被逼回原地。李晏負(fù)手而立,鳳目淡淡瞥過來,帶著睥睨的神氣。言歡暗自咬牙,提氣向后躍起,她想要躍上房頂,從后面遁走。不成想李晏欺身而上,一伸手竟然抓住了她的腳踝,向下一拉,她騰至半空的身子被硬生生拉了下來。
言歡哭笑不得,人未落地,雙掌已向下?lián)舫觥@铌趟闪怂_踝,伸掌去格,瞬間兩人已拆了幾招。
“殿下!”秦江池從屋內(nèi)奔出,緊接著是一聲嬌呼,“寧之哥哥!”秦念卿也出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李晏?!袄蠋煟环潦?。莫要過來,當(dāng)心傷了你?!崩铌虖娜莸?,后半句卻是對秦念卿說的。言歡一時黯然,手下一松,冷不防被李晏一把抓住手臂,稍一用力,她已被他拉至身前。她心中一驚,不由得抬眼向李晏看了過去。方才秦念卿從屋內(nèi)沖出之時,手中提了一盞琉璃燈。此刻,那燈火正映在她的面龐上,落在李晏眼里的那雙眸子明亮通透一如星芒。李晏如遭雷擊,記憶深處那一雙澄澈明眸與眼前這雙正在慢慢重合。他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慢慢抬起來去抓她覆在面上的黑巾。
言歡心中驚駭,使勁一掙,竟然掙脫了開去。但她昨夜混亂的真氣尚未好好調(diào)息,又經(jīng)過方才一番打斗,再加心神激蕩,喉頭一甜,已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她面上覆了黑巾,那鮮血盡數(shù)噴到黑巾之上,立時濕了半邊,還有些順著下巴淋漓下來,濺到地上星星點點。
她喘息著連連后退,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倒躍著上了屋頂,幾個起落,人已消失不見。
李晏卻只是楞在那里,手猶自舉著,看向她消失的方向,臉色一忽紅一忽白。秦念卿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色,感到有些害怕,期期艾艾道:“寧之哥哥,你怎么了?”秦江池也叫了聲,“殿下?!崩铌搪み^頭來,看著秦江池怔怔道:“老師,是不是?是不是?”他連說了兩個是不是,忽然又閉口不言,垂下頭去。眼角忽覺有光芒一閃,定睛看時,燈火映照下,那黑衣人方才吐血之處如紅梅點點,其間一點瑩白,卻是一枚玉佩。
李晏鳳眼微瞇,仿佛被什么刺痛了般,眼眶竟是有些發(fā)熱。他慢慢蹲下身去,將那玉佩輕輕拾了起來。動作那般輕柔,仿佛是怕碰碎了一般。那塊玉佩是一朵梨花的形狀,瑩潤通透,其間一點嫣紅,恰似梨花的花蕊,但細看之下,雕工卻是一般,有一瓣還有些殘缺。秦念卿道:“這玉佩玉是好玉,只是粗糙了些?!崩铌棠唬?dāng)然是塊好玉,當(dāng)年,他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尋到這樣一塊玉,又花了不知多少工夫才雕琢成這樣的形狀。只盼著她看到時能展顏一笑。
他送給她時,她的確是開心的,笑意洋溢在眉梢眼角,那樣明麗純凈的笑容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在任何人面上見到過,她一邊笑著,一邊蹦蹦跳跳地沖上來,拉了他的衣袖,一迭連聲地叫他,“阿晏,阿晏?!?p> 李晏緊緊盯著那玉佩,還有那玉佩上的斑斑血跡,身上一陣?yán)湟魂嚐幔乃坪醵紨Q成了一團。他忽然將那玉佩牢牢握在手中,渾然不覺已硌得手心生疼。腳尖一點,沿著方才言歡逃去的方向躍去。全然不顧秦江池詫異的目光,秦念卿頓足的嬌嗔。他躍過屋頂,躍出院墻,置身于大街之上。深夜的街頭一片寂靜,人跡杳杳。他四顧茫然,“阿歡,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回來了?”
他不知道的是,言歡此刻正在不遠處街角的暗影里調(diào)息,她勉強壓下亂走的真氣,隨意抹去嘴角的血跡,一路跌跌撞撞、躲躲閃閃地走回城南驛館。
白伊白華早已等在驛館附近,二人見到言歡的模樣都大吃一驚,急忙攙了她偷偷進了驛館。待回了房,二人又服侍她換了衣衫,此時言歡已是半暈迷。白伊在一旁將那套染了血的夜行衣捆作一團,打算處理掉。卻見榻上早已閉了眼的言歡伸手過來,“玉佩?!?p> 白伊自進巫師神殿便隨侍在言歡身側(cè),自是知道她所說的玉佩指的是什么。那梨花佩她平日里寶貝得緊,從未有片刻離身。白伊急忙在方才言歡換下的夜行衣里尋找,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又去衣箱里翻看。言歡睜開眼來,見白伊到處翻找,掙扎著爬起來,靠在引枕上,輕輕喘息著問,“怎么了,可是不見了?”白伊點點頭,“大人,莫非是落在了秦府?要不,奴婢去看看。”
言歡怔怔半晌,搖了搖頭。她今夜這一番折騰,那玉佩早已不知遺失在了何處。莫非是上天在告訴她,這一段過往她終究是要放下了。她慢慢躺倒,輕輕閉上眼,眼前一忽是李晏鳳目微挑,嘴角似笑非笑的樣子。一忽是秦念卿柳眉舒展,笑容明媚的樣子。早在五年前她就該放下了,一味由著自己的心生生拖到今日,于她無益,于他亦是無益啊。
她緊閉了眼,有一滴淚無聲從眼角滲出,落到她頭下的玉枕上,又順著那玉枕輕輕滑落,直滲入到她身下的錦衾里,瞬間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