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學(xué)齋內(nèi)，梁老夫子正上著課。
言歡兩只手撐著下巴，坐在那里出神。學(xué)齋前面，梁老夫子口若懸河，正搖頭晃到地講著《詩經(jīng)》。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yuǎn)，易云能來?”日子一天天經(jīng)過，思君之情悠悠不絕。
聽到這句，言歡不由得眼睛偷偷瞥向后面。沐子晏端正而坐，面色沉靜，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書冊上，仿佛一無所覺。
言歡不甘心地收回目光，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放河燈的第二日，她和沐子晏便回到了青冥書院。原本她是抱定了回書院受罰的，到了書院才知道，沐子晏臨行前已幫她向書使請了假。因此，她偷溜出書院一場，竟是有驚無險。
只是，自回到書院后，沐子晏判若兩人，對她重又冷淡而疏遠(yuǎn)起來。他不僅再未主動來找她，便是于書院內(nèi)碰巧遇到了，也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diǎn)。
他們之間的這種微妙，便是顏清逸和虞子衡都發(fā)覺了。
“你和那個沐子晏怎么了？”虞子衡攤開長腿，坐在客舍門前的廊下，一臉疑惑地問言歡。原本前些時日這兩個人看起來關(guān)系不錯的樣子，可現(xiàn)在看上去就像是言歡欠了沐子晏的錢一樣。沐子晏看到她，板著臉，正眼都不瞧她。
“我也不知道。”一旁的言歡苦惱地扯了扯束發(fā)的巾帶，頭發(fā)被她扯得松了，鬢邊有幾綹碎發(fā)飄了下來，垂在她的頰邊，竟有幾分動人。
站在廊外的顏清逸目光落在她臉上，他一向自負(fù)容貌，愛華服美衣，但不得不承認(rèn)，言歡這小子從小就長得比他們好看，現(xiàn)在還是比他們好看。
“你是不是有什么沒告訴我們？”顏清逸滿面狐疑?！澳挠校吭趺磿?？”言歡心虛地急忙矢口否認(rèn)。
她和他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除了她身為女子的事實(shí)，原本互相之間并沒有什么秘密。可是，自從認(rèn)識沐子晏后，她和他之間有太多的無法言說，太多的欲語還休，所以，她私自保留的東西越來越多。就說這一次偷溜出書院去浣花鎮(zhèn)，言歡一個字都未曾在他們面前提起。
“唉！”言歡長吁短嘆，顏清逸最見不得她這樣，眼睛一翻，“你看你那是什么樣子？有什么誤會，說開了便是?！闭f罷，隨意拍了她一下。他這一下正正拍在言歡受傷的那只手臂之上，言歡臉色一白，身形矮了一矮，卻是有苦說不出，半晌都未答上話來。
沐子晏正好從客舍里出來，看到這一幕，臉色一變，抬腳便要過來，似是想到什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
言歡扭頭見是他，忍了痛，一臉歡快，“阿晏！”沐子晏仿若未聞，轉(zhuǎn)身便要走。
言歡臉色一僵，不知為什么，竟然覺得有些委屈。連一向愛說風(fēng)涼話的顏清逸都看得有些不忍，上前一把攬住她的肩，“不理便不理，你言歡還怕少了朋友不成。”
沐子晏扭頭看著顏清逸攬住言歡的手，眼神似乎更冷。但只是一刻，他便大步而去，再不回頭。
顏清逸摸了摸臉，自言自語道：“他剛才那副樣子，我怎么覺得，欠他錢的好像是我?！?p> 言歡默默地看著沐子晏一步步走遠(yuǎn)，暗暗咬了咬牙，她是個越挫越勇的性子，轉(zhuǎn)眼間就換了個笑臉，“無妨，來日方長?！?p> 言歡并不知道，她的這個來日方長進(jìn)展得甚為艱難。她保持了一貫的熱情，出現(xiàn)在沐子晏出現(xiàn)的每一個地方，“阿晏，好巧?！薄鞍㈥蹋黄鸢 ！薄鞍㈥蹋闳ツ睦?？”
但是，沐子晏似乎更加冷漠，如果說，原來的他冷如霜雪，現(xiàn)在的他則是一塊千年寒冰，無論言歡拿出多大的熱情，始終都捂不熱他眉心中的一點(diǎn)寒涼。
而且，漸漸地，沐子晏越來越少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甚至于，連每日在一個學(xué)齋內(nèi)聽課都成了奢望。沒過多久，他仿佛在她面前憑空消失了一般，竟是再也不曾在她面前出現(xiàn)。
她知道，他的人仍在書院內(nèi)。有一次，她將書冊遺忘在學(xué)齋之內(nèi)，返身回去，還未走到學(xué)齋門前，見一人從里面出來，那人肩寬腰細(xì)，如芝蘭玉樹，正是沐子晏。她喚了聲“阿晏”，卻見他加快了步子，竟是飛速走遠(yuǎn)了。
看來，除了視她如路人，現(xiàn)下已經(jīng)開始躲著她了。
言歡不是沒有想過原因，但她從來不曾想得明白。自浣花鎮(zhèn)回來后他就如此，可是浣花鎮(zhèn)一行并未發(fā)生什么，他到底是怎么了？
言歡是個剔透玲瓏的性子，她已經(jīng)如此招他討厭，她唯有不去招惹他，各自安好。只是，想是一回事，做起來哪有那么容易。
她覺得這一段時日過得甚是艱難，整個人都清減了下去，就連齋舍內(nèi)的吳婆婆看著她都帶了幾分心疼的神色，每逢布餐時，碗盞內(nèi)都給她碼得滿滿的。直言讓她多吃些，再多吃些。
八月里，第一場秋風(fēng)刮起，天氣慢慢涼了下來。
這一日是射御課，眾學(xué)子仍到后山演武場去。這課已經(jīng)上了多次，便是最弱的學(xué)子也會了騎馬射箭。唯一區(qū)別只是精與不精。因此，一到場內(nèi)，夫子便放眾人自去活動。
言歡臂傷未愈，仍在將養(yǎng)階段，并不敢去摸弓箭。因此，只在場內(nèi)四處游蕩。忽見一匹棗紅馬歡快地向她奔來，正是她慣常騎的那匹。那馬顯是與她廝混熟了，甚是親熱地俯過頭來蹭她的鬢邊。言歡安撫地拍了拍，道：“赤云，你可是想我了。”
赤云是她給那馬起的名字。
赤云咴咴幾聲，前蹄踏了幾踏，竟似是讓她騎上來的意思。言歡為難道：“赤云，我受傷啦，現(xiàn)下不能騎馬。”赤云一雙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仿佛在奇怪她為何還不上來。言歡只好道：“好、好，咱們便慢慢地走幾圈吧?！?p> 她踩了馬鐙，因不敢用那只受傷的手臂，所以上馬上得甚是費(fèi)勁。好不容易在馬鞍上坐好，她一只手牽了韁繩，輕輕抖了抖，道：“赤云，走！”
赤云慢悠悠地邁開步子，向遠(yuǎn)處走去。
此時，眾學(xué)子都已分散演武場各處，她側(cè)頭微一尋找，便可瞥見人叢之中那個俊逸的身影，只是隔得甚遠(yuǎn)，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他們之間，這一陣子仿佛已成了陌路。當(dāng)日那些共同的回憶就只是回憶了。
正是秋日，天空沖淡高遠(yuǎn)，明藍(lán)如平靜的湖面，一隊(duì)大雁飛過，仿佛湖面上淡淡的水波。周圍群山寂冷，往日里一派蔥嫩蒼翠都換做土黃、赭黃、赫赤，望去頗有幾分蕭瑟。
言歡一壁走，一壁看那冷清秋景，只覺得頗合她此刻心境，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仿佛是淡淡地，卻帶了點(diǎn)無法言狀的悲傷。
耳聽得身后馬蹄一陣急響，回過頭去，卻是三五學(xué)子縱馬急馳過來，正在比拼馬術(shù)。有一匹馬經(jīng)過她身旁，那馬上的學(xué)子生怕被別人趕上，鞭子一揚(yáng)，狠狠抽在馬腹上。只是他心性太急，收鞭之時未控制好力道，鞭尾一掃，竟是掃到了赤云。赤云吃痛，嘶鳴一聲，竟是撒開四蹄，隨那幾匹馬一起奔馳起來。
言歡吃了一驚，此刻她只有一手能夠使力，身形不穩(wěn)，坐在馬上搖搖晃晃，幾欲跌下馬來。她用那只未受傷的手臂拉住韁繩，方要使勁，喝令赤云停下，心中忽然一動。
往日里，不論她遇到了什么，他總能出現(xiàn)在她的身旁，那么這一次呢？
她想賭上一賭。
輕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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