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低頭看時,發(fā)現(xiàn)沐子晏披在她身上的是一件大紅織錦白狐出風毛的斗篷,且不說那大紅織錦色澤如何純正絢爛,便是那風毛就出得極好,白若新雪,根根分明。
她本就喜歡紅色,一見之下,自然愛不釋手?!澳隳睦锏脕淼倪@個?”沐子晏自然不能說他命杜渲動用了王府的暗衛(wèi)飛羽衛(wèi)去了附近的幾個城池,只是為了尋一件適合她的御寒斗篷。只淡淡道:“街上買的?!?p> 言歡畢竟也是世家里出來的,這斗篷品相甚佳,他們停留的這個五原不過是個極小的縣,怎會有這樣好的貨色。一時面帶狐疑,向著沐子晏道:“阿晏,你在誑我吧?”沐子晏眼睛眨都不眨,胡謅道:“是真的,正好有個皮貨商人從這里經(jīng)過,恰巧被我碰上了?!?p> 言歡見他說得合情合理,一時倒信了九分。但她看那斗篷只怕價值不菲,猶豫道:“阿晏,你這個有點太貴重了------”
沐子晏伸手去給她系頸下的帶子,又動手給她罩上了風帽。她本就有一張極秀氣的小臉,此時,再加上風帽一圈白白絨絨的狐毛,更顯得她的臉只有巴掌大小,瑩白如玉。
沐子晏注目在她面上,目光閃動,聲音里都是款款柔情,“不過是身外之物,在我眼里,你值得這世間所有最好的!”
言歡臉色微紅。游學這一路,沐子晏待她比以往似乎更親密了些,總愛說些令她手足無措的話。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些話聽起來極似情話,總是會于不經(jīng)意之間擾亂她的心,讓她愈發(fā)沉淪。
接下來數(shù)日,眾人繼續(xù)騎行向西。而天氣更加寒冷。路途所經(jīng)過的群山由茂密漸至荒涼,樹葉落盡,枯枝橫生。已完全是一副寥落冬日的景象。
這段時日中,夫子們帶著他們?nèi)ミ^白雪皚皚的山頂,觀摩歷代先賢的墨寶石刻;拜訪過山野隱居的世外大儒,學習了各派各家的學說;也看過名山大川,體會了北風卷地百草俱折,露寒霜重千里冰封。
眼見離京大半月有余,再有幾日便到了武威關(guān)。而過了武威關(guān)就是他們這一程最后一站,涼洲。
這一日,夫子率著眾學子行在官道上。前一日剛下了雪,路上還結(jié)了碎冰,因此,一路行來頗有些艱難。故眾人腳程甚是緩慢。
眾人正行間,忽見對面有不少人走了過來,看那些人的衣飾應都是布衣平民,俱都衣衫襤褸,滿面風塵,背包羅傘,一副辛苦趕路的模樣。
他們走的本就是官道,有人經(jīng)過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人中有白發(fā)蒼蒼的老者,也有尚在襁褓的幼兒,在如此天寒地凍的天氣里拖家?guī)Э诔鲩T,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一波人過去,又一波人過來,竟是絡繹不絕的樣子。不大一會,原本尚算寬闊的官道,竟被那些人擠得狹窄起來。眾人亦不敢大力驅(qū)馬,速度一時都慢了下來,
言歡也隨著眾人放慢了速度。突聽得前面不遠處一陣喧嘩,她抬眼看時,只見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坐倒在地,而在她身前,一匹馬正高高揚起前蹄,下一刻便要踏到她身上去。而馬上的學子似是嚇呆了,只是呆坐在鞍上一動不動。
言歡眼見不好,雙腳一蹬,人已從馬上躍起,向那老婦撲了過去。她身上正披著那襲大紅織錦白狐出風毛的斗篷,這一蹬一躍一撲之勢,恍若騰起的一朵紅云。眾人還沒等明白過來,她已抱住那老婦就地滾了開去,那馬的前蹄堪堪從她發(fā)頂掠過。引得眾人抑制不住一陣驚呼。
沐子晏飛快躍下馬來,奔過去仔細察看,待見言歡并無異樣,方才放下心來。
言歡卻未顧及到自己,扶那老婦站了起來,道:“婆婆可有事?”那老婦驚魂未定,良久方道:“無事,無事?!贝藭r,那老婦的家人圍了上來,是中年模樣的一對男女并一個看去不過五六歲的小童。
那對男女一左一右扶過老婦,一迭連聲地向她道謝。言歡擺擺手,示意不必放在心上。順勢問道,“天氣這般冷,你們這么多人是往何處去?”
那中年男子嘆息了一聲,道:“討活路去?!迸赃吥桥咏拥溃骸叭舨皇菦]了活路,誰愿離開自家。”言歡和沐子晏互看一眼,均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訝異,這些人竟都是流民。
見他們面露異色。那男子道:“一看公子們就是外來的,不知道咱們這的景況也不奇怪?!彼媛冻羁嘀霸蹅兌际菦鲋奕耸稀鲋藿衲甏蠛?,莊稼顆粒無收,朝廷又不管不顧。原本就是難有活路,前些日子又鬧起了匪患,更是活不下去啦。只有從家鄉(xiāng)出來,自行尋找活路了?!?p> 西北旱情已是這般嚴重了么?言歡還記得,她有一日休沐回家,在自家書房門前曾聽爹爹和大哥說起過西北今年大旱之事,明明朝廷已給西北撥了賑災之銀,怎么還任事情變得如此不可收拾,竟至于令百姓離鄉(xiāng)背井。還有她最近的一次休沐,連爹爹的面都沒有見著,當時大哥說的便是西北有些不太平,爹爹在忙及此事??磥恚@西北之事比想象中更加嚴重。
言歡轉(zhuǎn)頭低聲和沐子晏說了這些,沐子晏神情一時冷峻已極。
言歡去問那男子,“朝中不是撥銀賑災了么?”那男子一臉茫然,顯然是從未聽說過。言歡也是一凜,看來這筆賑災之銀中間的確是出了問題,
她忽然想起那男子說的后半句,不由好奇問道:“匪患是怎么回事?”那男子重重跺了一下腳,恨聲道:“老天已不讓人活了,偏又有活人來作怪。原本涼洲一向太平,數(shù)月前不知從哪里來的匪類,竟是上門強搶,一言不合,更是傷人性命?!?p> 言歡腦中驀地想起一事,她轉(zhuǎn)頭看向沐子晏,“阿晏,你可還記得咱們在浣花鎮(zhèn)捉到的那個冒頂‘南方客商’名頭的譚四?”沐子晏點頭。言歡繼續(xù)道:“那譚四從南方過來到西北去,途徑浣花鎮(zhèn)想要撈上一票。至于為什么去西北,當時他說的原因是‘道上說西北可以混個好前程’?!?p> 沐子晏自然也記得清清楚楚,他也正想到了此事。
“阿晏,你覺不覺得這里面大有文章?。∥鞅贝蠛?,百姓日子艱難,哪里又有什么活路,這豈非矛盾得很?!毖詺g大感疑慮。
突聽得有哭泣之聲傳來,言歡定睛去看,是那五六歲的小童。揚著一張帶了菜色的小臉,抽噎道:“阿爹,阿爹,我餓!”言歡見此,只覺心酸,起身自赤云的鏈袋里取了幾包點心出來,這本是她給自己備的,現(xiàn)下全數(shù)塞到那小童手里,輕聲哄道:“莫哭,莫哭,哥哥給你點心吃?!?p> 那小童見有吃的,一時收住了哭聲。
言歡又從懷里掏了個荷包出來,把里面的散碎銀子都倒了出來,一并遞給那老婦,“我?guī)У貌欢啵牌啪蜋?quán)當是盤纏吧。”那老婦一愕,想要推脫,看了看偎依在身前的小童,終究是拉下臉接了過去。
其余流民見此情景,竟然都圍了上來。其他學子們也紛紛效仿,掏出銀子和吃的分發(fā)下去。一時眾人千恩萬謝。
接下來幾日,一路情況如故。官道上,仍舊是流民者眾,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眾人心中又是緊張,又是疑惑。涼洲,到底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