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渲道:“屬下估計申時可到金昌,若是到益中,怕要到亥時?!薄安恍小!便遄雨躺袂槔渚?,“太遲?!?p> 他看向車外眾人,自昨夜夜半出了安平王府到現(xiàn)在,除掉在玉泉城內舊宅換衣休整的一個時辰,眾人已經連續(xù)奔波了快五個時辰了。此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已有了疲憊之色。
沐子晏眼中有淡淡憂慮,但只是一刻,那憂慮已被堅毅所取代?!氨仨毤涌炷_程,最遲今夜戌時要到?!?p> 杜渲重重點頭,“是。”
沐子晏不得不這么做。臨行前,他與孫夢符商討過行走路線。孫夢符作為涼洲都指揮使,駐扎多年,對涼洲地形自是十分熟悉。他們這一次不止是逃命,還要把安平王謀反的消息第一時間遞出涼洲去。因此,他既要確保眼下這批人性命無虞,又要傳遞出消息。不僅要穩(wěn)妥,還要快。兩方權衡,他只能選擇最近的路,進武威關回隴南洲,這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而要進武威關就必須向東南行進,經過金昌,即走他們來時走過的路。但金昌是金昌衛(wèi)所駐地,此去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孫夢符給了一個建議,位于金昌北部有一個小縣叫益中,益中位于益山腳下,而益山則是武威山一脈。他們可在即將到達金昌前直接向北,于益中進山。此后在山中繞行,直至那條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通到隴南洲的密道,雖然會多出半日時間,但更便于隱匿行跡。
路線已確定,余下的便是爭搶時間。安平王今夜回府,很快便會發(fā)現(xiàn)端倪,自然會立即派兵來追。他們雖已搶先行了一日,但作為都司兵馬,無論配備與體力都不是他們隊伍里這些世家子弟能夠比得上的。按照現(xiàn)在的腳程,恐怕在他們方要進益山之時便會被追上。因此,他們必須要更快,更快到達益中,更快進山。
“北同縣的那批人可著人去知會了?”沐子晏問,杜渲點頭,“人已派出去了?!?p> 北同縣的那批人就是先前在定邊鎮(zhèn)與他們分道,由邱夫子、虞子衡帶隊的另一批青冥書院學子。因武威關一直閉關,所以,他們始終隱匿在北同縣等候。此次沐子晏帶這批人走,自然也不能忘了先前的那一批。好在北同縣距益中縣并不遠。邱夫子這隊人會先于他們到達益山腳下。
杜渲自去安排。
顏清逸磨磨蹭蹭地靠近馬車,見言歡靠在沐子晏的懷里,面色蒼白得幾近透明,眼睛緊閉,憔悴得很。他心中內疚得一塌糊涂。上前小心翼翼道:“沐兄,沐兄,言歡他怎么樣?”
沐子晏瞥了顏清逸一眼,少見地面上現(xiàn)出薄怒。其實,他并不想回答。姚鐺已經將言歡受傷時的情形詳細報于他了,他氣憤于顏清逸的莽撞。只是,他了解言歡。言歡對身邊的人是推心置腹的好,她必不樂意見他對顏清逸如此的態(tài)度。
因此,他將怒氣壓下,只是板著臉,語聲清冷,“他需要好生休息,待醒過來你再來與他說話吧?!闭f罷不待他回答,已將那車門緊緊闔上。
顏清逸顯得有些垂頭喪氣,后退幾步,回到自己坐騎旁邊去了。
祁暮云就站在不遠處,見馬車門開了,他眼底幾不可查地亮了一下,急忙翹首望來,待望見她軟軟地靠在那里,虛弱得仿佛風中飄零的花朵,不由自主地向馬車靠近了幾步,但只是一瞬,突然關上的馬車門便阻斷了他的視線,他失望地低下頭,慢慢走了開去。
很快,杜渲便招呼眾人重又上馬,繼續(xù)趕路。
馬蹄聲聲,濺起一地殘雪。
沐子晏將言歡的上半身牢牢護在懷里,生怕馬車搖搖晃晃中,她不小心碰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
此時,他的手臂業(yè)已麻了。仿佛蚊蟲叮咬般,有絲絲縷縷的癢意順著手臂爬到肩頭。他努力忽略那股麻癢之意,仍舊小心護她在懷。
言歡是在眾人起行后不久醒過來的。她尚未睜開眼睛,就覺得仿佛坐船般搖搖晃晃,一時有些頭暈。但身后靠著的卻堅實而溫暖。
她輕輕動了動,只聽耳旁有人一迭連聲道:“你醒了?感覺如何?傷口疼不疼?”
她聽得出來,那聲音是沐子晏。
言歡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她整個人都靠在沐子晏的懷里。她有些羞赧,掙扎著便要起來,方一動便覺得渾身無力,額頭上已有冷汗?jié)B出。
“慢些,”沐子晏按住她,“你身上有傷,又失血過多?!毖詺g只覺心虛氣短,只好閉眼不動。
沐子晏以手去試她額頭,欣慰道:“好在沒有發(fā)熱?!?p> 他托起她未受傷的那半邊身子,拿了只大大的引枕塞在她背后,這才空出兩只手來。此時那麻癢感覺仍在,他努力甩了甩手,方從一旁冬籃里取了只藥盅并一只瓷勺出來。先試了試那藥的溫涼,只覺溫度正好,才用瓷勺盛了,遞到言歡嘴邊,“乖,吃藥?!?p> 言歡睜開眼來,強打起精神,張開嘴喝了一口。只是那藥甚苦,她不由擰了眉頭。但只是一瞬,她什么都沒說,將沐子晏遞來的每一勺藥都堅持著喝下。
沐子晏還在欣慰這個傷患這般好哄,卻聽她微弱道:“阿晏,我給你添麻煩了吧?”
他一愕,接著心中又酸又軟,她如此配合,便是想快些好起來,不拖累他。她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然內里卻還有如此敏感細膩的心思。
“說什么胡話?!彼驍嗨?,“你是怎么受的傷大家心里清楚,何來添麻煩一說。”他輕輕撫著她的鬢發(fā),滿心內疚,“該怪的人是我,沒有保護好你,眼下又累你不能好好養(yǎng)傷,我------”
他突然住了口,卻是言歡抬起那只未受傷的手慢慢去碰他的指尖,“阿晏,咱們不提這個?!彼竭厭熘粋€虛弱已極的笑,“眼下我真得快點好起來,否則只會拖累大家?!?p>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至低了下去,閉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沐子晏知道她是重傷失血之后精力不濟,便也未打擾她,只是將一旁準備的薄毯拉過,仔細蓋在她身上。
馬車搖晃顛簸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目在她面上,她鼻息清淺,烏發(fā)如鴉,趁得臉色白得仿佛透明。他心中一跳,不知為什么總是不安,不由自主去尋她毯下的手,待摸到了,立時牢牢握在手里,心里仿佛才有了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