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天上還在下著小雪,但比起涼洲的風(fēng)刀霜劍,開陽這里已是好得太多。
言歡一路沿著回廊過去,經(jīng)過前院言亦真的書房,見那里仍是門窗緊閉。自她回來后,還未見過她父親和哥哥。據(jù)她母親黃氏說,近日他們忙得腳不沾地,兩人如今都還在宮里。
言歡還未進(jìn)暖閣,便看見顏清逸并未在坐在里面,而是倚在暖閣門前,百無聊賴地在等她。見她過來,急忙迎上前來,不滿地道:“你又不是個姑娘,出個門還得梳妝打扮,怎么這么長的時間才出來?”
言歡被他懟得發(fā)愣,“你可是有什么急事?”顏清逸“哦”了一聲,仿佛掩飾什么,正了正身上那襲鮮艷的散花錦袍子,“也沒有什么事,就是、就是約你出去逛逛?!?p> “我當(dāng)是什么事?”言歡覺得他虛張聲勢,“天這般冷,喝盞熱茶再走。”
她邁步便要進(jìn)暖閣去,不成想顏清逸一把抓了她袖子,“喝什么茶啊,出去什么茶沒有??熳??!?p> 言歡無可奈何,由著顏清逸用馬車將她一直帶到了西市坊,進(jìn)了一家雅致的茶樓。她心中奇怪,他這么急火火的,竟然真是帶她來喝茶的。
顏清逸輕車熟路地帶她上了樓上雅間,拉開門,便將她一把推了進(jìn)去,向里面揚(yáng)聲道:“人我已帶來了,你們慢聊?!闭f罷,又貼心地將那門闔好,慢慢走下樓去。一邊走,一邊自言自語,“這事要是讓子衡知道了,非得把我大卸八塊不可。唉,我不過是看他一腔癡心?!?p> 言歡還未明白過來,便已被顏清逸弄進(jìn)門去,身后門已關(guān)上了。她正自莫名其妙,猛聽得房內(nèi)傳來一聲低柔輕喚,“阿歡?!彼嚨劂对诋?dāng)?shù)?,雙眸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個從一帶水墨山水座屏后轉(zhuǎn)出的身影,脫口而出,“阿晏!你的傷好啦?”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一句。沐子晏心中一熱,輕輕點(diǎn)頭,“早就好了?!?p> 她看著他,心中亦酸亦喜,眼底泛起微的熱意,剛想扭過頭去掩飾,整個人已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里。耳畔是溫柔的絮語,“我好想你。”她起初還有些抗拒,聽到這里才軟了下來,低低回道:“我亦如是?!?p> 一時房內(nèi)寂靜無聲。座屏上山水默然,他與她靜靜相擁,也是默然。
良久,言歡問道:“你何時回來的?”“約五日前。”沐子晏答。言歡微愕,也就是說她回京的第三日他便也到了,可是,他直到今日才來找她。不知為什么,她心底泛起些微的埋怨和委屈,突然手上使勁,一把將他推開。
沐子晏愣了一愣,見她看過來的雙眸如煙水微嵐,仿佛含了無盡委屈,心中立時明白過來。上前一步,不顧她的掙扎,仍是將她按在懷里,“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他柔聲安撫,“我應(yīng)該一回來便去找你的?!彼嫔嫌谐跄挲g的自信和堅(jiān)毅,“只是,我尚有許多事亟待處理,便晚了這幾日才來找你。你放心,以后定不會這樣了。”
阿歡,我沒有忽略你,我只是想給你一個無憂的來日,且再給我些時間。后面這些話,他都埋在了心里,此時他還不能對她明說。
言歡并不是個矯情的人,平復(fù)了一下心緒,“好吧,我原諒你了?!?p> 沐子晏牽了她的手,繞過屏風(fēng),拉她坐到一張矮幾后,幾旁是一只紅泥小爐,此刻那小爐上正咕嘟嘟冒著熱氣,顯然他已來了有一陣子了。
他一手執(zhí)壺,一手?jǐn)n袖,靜靜地將熱水注入洗好的茶盅內(nèi),舉止風(fēng)儀無半分不妥。言歡看了一刻,方才發(fā)現(xiàn)他今日有些不同。他雖仍是一襲玄衣,但已是寬衣博帶的式樣。襟口、袖邊、衣擺都帶了云紋滾邊。頭上還戴了一頂烏金冠。與在青冥書院時那個清冷孤傲的少年不同,此時的他雖眉眼依舊,但舉手投足間竟然透出幾分上位者的尊貴與威嚴(yán)。
言歡覺得有些陌生,猶豫問道:“你這幾日、很忙嗎?”沐子晏“嗯”了一聲,“是有些事?!彼Z焉不詳。
言歡體貼地轉(zhuǎn)開話題,“你怎么不直接去我家,反而要清逸來找我,他急火火的,我還以為他是出了什么事呢?!便遄雨填D了一頓,“我尚未去過貴府,這樣貿(mào)貿(mào)然的登門,還是有些唐突了?!?p> 實(shí)際上,沐子晏此次一舉搜羅了安平王謀反的人證物證,并及時遞出了消息,對朝廷迅速平叛功不可沒。他本就有入朝參政的打算,經(jīng)此一事,入朝也算是順理成章。如此一來,這個一直隱身人后的皇子第一次公開走到了眾人之前。這幾日,他便是于百官上朝之際旁觀政務(wù)。且他已于朝堂之上見過言歡的父親言亦真及她的哥哥言樂,身份早已公開。若是此時大搖大擺去找言歡,怕是會惹人注意。所以,他才找到顏清逸,拜托他找言歡出來見面。
沐子晏伸手入懷,掏出一物,遞至言歡手邊,“這個、送你?!彼o緊地盯著她的眼睛,眼底有隱隱的期待。
言歡伸手接過,仔細(xì)去看,是枚小小的玉佩。那玉佩細(xì)膩瑩潤,通透如冰,是塊難得的好玉。玉佩做梨花形狀,其間一點(diǎn)嫣紅,恰似梨花的花蕊。只是雕工有些粗糙,一朵花瓣稍有殘缺。
她撫著那處殘缺,心中不由一動,梨花對之于他們自有不同的意義。她曾于書院后山的梨花林里跌落在他面前,引他側(cè)目。也曾于月下手持梨花一枝與他比拼過招,激落漫天花雨。
“這是、你雕的?”他別開目光,耳根隱隱發(fā)紅,含糊道:“是?!毖詺g忽然笑了,那笑意漾開在她嬌俏的眉梢,如星的眸底,明麗而純凈。她站起身,小心將那玉佩系在腰上。系好后,連連轉(zhuǎn)了幾個圈子,“好看么?”她問沐子晏。
沐子晏癡癡地看著她眉眼如畫,看著她靈動如仙,心中一時涌起千言萬語,最終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傻傻地只會點(diǎn)頭。
言歡蹦蹦跳跳地沖過來,拉了他的衣袖,一迭連聲地叫他,“阿晏,阿晏?!彼男膸缀跻诨谒男θ堇?,融化在她喚他的那一聲聲甜蜜里。
“篤篤----”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沐子晏恍然回過神來,靜了半晌,才向門外道:“何事?”聲音重又清冷無塵?!肮印!笔嵌配值穆曇簟?p> 沐子晏默了一默,起身開門。杜渲并未進(jìn)門,只站在門外低聲說了幾句。沐子晏回頭看了言歡一眼,面上有些許無奈。
杜渲退下,沐子晏走了回來,帶著一臉的愧疚,“阿歡,我可能不能陪你了,有些事要料理一下?!毖詺g自然失望,但卻強(qiáng)撐出個笑意,“無妨,我也該回去了?!彼闹懈X得難舍,口中卻安慰道:“你放心,一得了空,我便會來找你?!毖詺g輕輕點(diǎn)頭,“你去吧。我自己再坐一刻?!?p> 沐子晏轉(zhuǎn)身出門,走至門邊,想想又走回來,“因安平之亂的緣故,近日朝中可能會有些許變化,你若是無事,便不要出門,好好留在家中?!彼f得隱晦,言歡聽去自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并未多問,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
言歡慢慢喝著手中的茶,心中起起落落。她今日未料到會見到沐子晏,也未料到這次的見面會如此短暫。
她突然“哎呀”一聲,猛地想起還未及問他,若是想見他要去哪里找他。還有,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她原本的女兒身份。
恍然覺得喝下去的茶苦澀滿口。她嘆了口氣,起身下樓。才走至茶樓門口,卻見顏清逸慌慌張張地沖過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言歡,快、快!”
“清逸,怎么了?”言歡驚訝發(fā)問,顏清逸似是一路急奔過來的,人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快、快隨我回去,你、你家里、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