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至升高,從東天邊爬至頭頂,又從頭頂落到西邊。眼看又一個夜晚來臨,言歡仍舊一個人悶在房內(nèi),既不開門,也不叫人。
紅綾、白伊、白華三人都站在門前,不時看向緊閉的門扉,神情里帶了焦慮。她們俱都是一般想法,言歡昨夜還在發(fā)熱,早上人才醒過來,現(xiàn)在這般折騰自己,萬一身體承受不住,可是大大的不妙。
其間,她們也曾試圖敲門,里面只傳出淡淡兩個字,“出去?!甭犎ハ才槐妫娙艘粫r也不敢造次。
祁暮云早早便來拜訪,聞聽人已退燒,且已清醒,當下放了一大半的心。但又聽言歡將自己悶在房內(nèi),他雖然恨不得立時沖進去看看她好不好,但他一貫是溫潤如玉的君子,又身為晴雪園的客人,所以只是無聲地站了片刻,便默默回府中去了。
幾人等得心焦,白伊忍不住低聲向紅綾道:“大人定是在為毓王之事在難過吧?”紅綾眉頭似要擰個川字,“這個毓王,表面上對姐姐深情一片,每日里難舍難分的。你看,自昨兒白日里被咱們發(fā)現(xiàn)與旁的女子有染,直到現(xiàn)在都未露面。也不知他是心虛,還是要將姐姐給棄了。”她“哼”了一聲,用著青樓姑娘們慣常的滄桑口氣,“男人都是這般的喜新厭舊,那專情的鳳毛麟角,稀少得很,若是能碰上一個,怕是上輩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p>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遠方,神情里竟是有些悲傷。白伊聽得半懂不懂,一時怔了。
直到月掛西窗,房內(nèi)終于傳來言歡低啞的聲音,“都進來吧?!?p> 三人忙不迭地沖進房去,見言歡兀自靠坐在榻上,仍是晨起時她們見到的樣子。三人仔細看了一眼,覺得似又不完全一樣。此刻的言歡眼眸深黑,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已被什么覆蓋住了,讓人根本摸不清楚。
紅綾期期艾艾叫了聲“姐姐”,言歡仿佛才注意到她們一般,慢慢轉(zhuǎn)過頭來。
“白華,”她繞過了紅綾和白伊,去喚站在最后的白華。白華比白伊到言歡身邊晚些,但與活潑伶俐的白伊不同,人老實忠厚,只知低頭做事,從不做逾越本份。
言歡問,“你們都回來了?”白華立時明白了言歡的意思,她想問的是眾人離開毓王府的情況,急忙答道:“奴婢與侍衛(wèi)們都已回來了。至于大人的東西,”她偷偷看了眼言歡,小心翼翼道:“除了咱們帶去的,其余的,奴婢都留下了,并未帶回來?!?p> “做得好!”言歡夸了她一句,又低頭默然了一刻,突然道:“從今以后,再不許任何人提起毓王府之事,也不許再提毓王此人。權(quán)當、權(quán)當------”她閉了閉眼,“權(quán)當咱們從來都未認識過他吧?!?p> 這是言歡話中提及有關(guān)毓王的最后一句。接下來的時日,她于晴雪園內(nèi)深居簡出,諸事不理,外人也一概不見,只是專注調(diào)理身子,曾經(jīng)的一切仿佛都沒有發(fā)生過。而毓王李晏竟也再未出現(xiàn)。
倒是祁暮云每日都來拜訪,言歡只是吩咐紅綾出面好生招待,但自己卻一直避而不見。祁暮云自是失望,卻仍是日日都來,既不抱怨,也不放棄。好在紅綾一貫熱情,祁暮云每日來時都熱情接待,不至于尷尬冷場。
言歡的身體一日好似一日,言行舉止似是已與往日無異,表面看起來人只是稍稍沉靜了些,但偶爾還能和眾人打趣幾句,紅綾等人才慢慢放寬了心,私心以為言歡真的都已經(jīng)放下了。但她這樣日復(fù)一日的將自己關(guān)在晴雪園中,總歸是讓人放心不下。紅綾私底下和白伊悄悄商議,無論如何都要說動她出去散散心。
言歡發(fā)現(xiàn),近些時日紅綾總在她面前念叨開陽的伽藍寺香火如何鼎盛,求簽如何靈驗,等她說到第十遍的時候,言歡到底忍不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是想去伽藍寺,對不對?”她手一揮,“姐姐我準了,你帶著思棋一起,再帶兩個侍衛(wèi)?!?p> 思棋是言歡給紅綾買的丫頭,前幾日剛進府來。她早在認下紅綾做義妹就想給她配幾個丫頭的,只是后來她忙于言家翻案之事,中間又夾雜著三不五時的小病,一時給耽擱了。直到搬回晴雪園,日子仿佛突然清閑下來。她才重新想起了此事,給紅綾買了這個丫頭,一個有著圓圓臉龐,可愛伶俐又勤快的小姑娘。原本這丫頭叫小翠,是紅綾自己嫌棄名字難聽,給改了思棋。
紅綾聽言歡竟是這樣安排,一時哭笑不得,扯著她的袖子便不肯撒手,“傻姐姐,我說的并不是我。你每日悶在府中,我是想你出去散散心,就我一個人又有什么意思?!?p> 言歡頓了一頓,她其實并不想出去,但是,紅綾眼巴巴地看著她。這段時日,因為她的沉默安靜,府中諸人眾人也都不得不收斂聲息,想必這種日子也都是膩煩了。拒絕的話被咽了下去,她道:“那好,咱們?nèi)ベに{寺?!?p> 伽藍本指擁護佛法的一十八位諸天善神。民間頌曰:伽藍主者,合寺威靈,欽承佛敕共輸誠;擁護法王城,為翰為屏,梵剎永安寧。大楚開國皇帝崇信佛法,曾于各地興建廟宇,位于開陽城西數(shù)里的這座直接命名為伽藍寺,歸屬朝廷管理及供奉。久而久之,伽藍寺便成了皇家寺院。雖為皇家寺院,但除了必要的祭祀之日,其余時間仍對民間開放。因是皇寺,且已存續(xù)數(shù)百年,故而一直香客云集,煙火極旺。
言歡選定出門的這一日是初一,正是伽藍寺香火最旺的日子。據(jù)說,每到初一、十五,正逢十齋之日,此時燒香拜佛不僅可以消業(yè),更可功德無量。
馬車停在伽藍寺山門前,紅綾先下了車,轉(zhuǎn)身來扶言歡。因是參禪禮佛,今日的言歡一身簡素,一襲月華錦襖裙,鴨卵青色滾了銀鼠皮的披風。這樣素淡至極的顏色襯得本就纖瘦的她愈發(fā)柔弱婉麗。她仍是未戴面紗。她今日穿著打扮本看上去就似開陽城內(nèi)普通富戶家的小姐,若是白紗覆面反倒落了行跡。
伽藍寺她之前曾經(jīng)來過,彼時是隨著母親黃氏來這里進香。如今,再踏足這里,已是物是人非。
寺院位于山腳下,占地頗廣。從高大的山門望進去,可看見廟宇飛檐斗拱,連綿開去,整飭嚴謹,氣勢磅礴。中間夾著著幾座一飛沖天如尖筍狀的佛塔,各角都墜了青銅風鈴,望去筆直軒麗。
白伊扶著言歡,思棋扶著紅綾,幾人一同向伽藍寺內(nèi)走去。
寺院山門前是一片大空場,此時,已被各色小攤子占滿,賣釵環(huán)脂粉的,賣糖果零食的,賣香囊扇墜的,賣筆墨紙硯的,賣香燭元寶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人流交織如梭,望去熱鬧非常,
看著這般帶著煙火氣的情景,言歡的面上也不覺有了笑意。身畔的紅綾、白伊和思棋早就被攤子上各色精巧的小玩意吸引了過去,幾人的步子不知不覺都慢了下來。
言歡也不催促,自己慢慢沿著攤子向前走去,耳畔是熙熙攘攘的人聲,叫賣的、討價還價的、說伽藍寺香火靈驗的、呼朋引伴的。
這般的紛亂中,一個嬌俏的聲音如劍刺斧劈般橫掃過來,清晰傳入她的耳畔,“寧之哥哥,這個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