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寒冬,天氣逐漸轉(zhuǎn)冷,榕樹葉干枯,冬日里的川舟雖氣溫不高,陽光灑在臉上卻是暖和的。???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蹦哄穼⒈R照鄰《長安古意》中的這句詩謄寫在日記本上。?
此刻鐘表擺過十點,氣象臺預(yù)報說即將迎來今年第一場雪,黑夜無明月,北風不知何時而至,暮宸把陽臺的散尾葵搬進書房,冬雪的腳步悄悄來臨。?
凌晨四點,暮宸裸露在外的雙手冰冷,遂立即翻身裹緊被子。?
晨起,暮宸透過貼在玻璃窗上的冰花,遠望萬物銀裝素裹,初雪如約而至。?
街上人們迎著寒風奔波,院子里的地磚早已披上素裝,暮宸伸手從郵箱里取出報紙。
回到屋里,她坐在書房看報,報紙上的信息使她眉頭緊皺,她忽然抬起頭,凝望著她與菡君的合照,眼角濕潤。?
一刻鐘后,暮宸拿出紙筆,坐在窗前給菡君寫信:?
“親愛的菡君:?
你好嗎?今天川舟下雪了,鵝毛飛雪,你們那里是不是也降溫了??
你在學校應(yīng)該不孤單吧,立冬之后我就辭職了咖啡店的工作,常常一個人在家,很想你,記得你國慶回來時給我?guī)У哪侵т摴P嗎,寫起來很流暢,現(xiàn)在就是在用它給你寫信,不過我的字沒什么長進,要向你學習。?
……?
阿姨最近教我做了泡菜,雖然失敗了兩次才成功,但我還是希望等你回來能親手做給你吃。?
今天,川舟早報上登出一些城市已經(jīng)有了非典感染病人,阿姨和叔叔身體都挺好的,我們都很擔心你,等你回來我倆一起堆雪人。?
安好,期待回信。?
?????????????掛念你的暮宸?
?????????二零零二年十二月”?
將信對折裝進信封,暮宸的心比之前寧靜許多,暫且能安心閱讀從咖啡館借回來的書。
午后,暮宸去市中心寄信,郵局門口外人多擁擠,許多人在電話亭外排隊,十分熙攘,人們議論的話題無疑是來勢洶洶的非典病毒。?
上個月底就聽小賣部的人說在哪個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種可怕的傳染病,得病的人有些都活不成了……?
無法預(yù)料地是,這種傳染?。ǚ堑洌┚谷灰呀?jīng)開始隨著人群流動向外蔓延,這對人們而言絕對是個噩耗。
晚上九點,暮宸上完課從教室走出,大雪紛飛了一整天,才停下片刻,寒氣撲面而來。?
雪路結(jié)冰,為了趕末班車,暮宸加快腳步,下臺階時路滑,打了個趔趄,看勢今日又得摔個慘,就在暮宸左腳離地時,一位男子一把扶住了她的腰,暮宸睜大眼睛看著眼前正上方這個人,清秀白凈的臉龐上有一雙深邃的眼睛,他看向她時,眼睛里好像藏著星星,明亮閃爍。?
暮宸好一會兒回過神來,起身道謝,低頭揮手再見。
男子微笑回應(yīng):“沒事”。?
沒過幾日,初雪迎著黎明消融,西街的梧桐樹梢上不時有雪水滴落,冬日的陽光觸摸著大地,廣播里傳來早間新聞。?
“菡君來信了,說是這周末就回來,病情嚴重,學校提前放寒假了!”沈叔叔值完夜班剛踏進房間,就迫不及待地告訴柳阿姨和暮宸這個好消息。?
暮宸在房間里看書,聽到這消息急忙跑出來,接過沈叔叔手里的信紙,看到末尾那句:“掛念我的暮宸,我也很想你,準備些好吃的,我即將回家。”?暮宸抿著嘴笑了笑,被人牽掛的感覺真好,此刻的她是幸福的。?
傍晚時分,暮宸還完書從咖啡館出來,冬日殘陽凋落,她搓搓手,哈一口熱氣,裹上柳阿姨為她織的淺紫色圍巾,奔向夜校上課。
課間休息,暮宸有些疲憊,趴在桌子上小憩,自稱這為“閉目養(yǎng)神”?。
“你好!請問可以借一下剛這節(jié)課你的筆記本嗎?前兩天我請假了。”暮宸的耳邊忽然聽到溫柔的男聲。
暮宸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到那張清秀的臉龐,沒錯!是上次在門口扶暮宸的那位男生,他身著黑色羽絨服,駝色翻領(lǐng)毛衣襯出他白皙的皮膚,坐在暮宸左前方,轉(zhuǎn)過頭來笑著跟暮宸說話。
她抬頭的那一瞬間,正好和他對視,暮宸的心竟然跳得飛快。?
“啊……嗯,好,給你!”?暮宸將筆記本接到他手里,他已轉(zhuǎn)過頭,她的手還懸在空中。
第二節(jié)授課教授是學校今年返聘回來的老師,他對于漢語言文學的研究是很出名的,暮宸常常去請教老師,以至于老師課堂上也會點名讓她分享自己的看法。?
“暮宸同學,謝謝你!”?剛下課,那位男生轉(zhuǎn)過頭來向暮宸道謝。
“啊……不用客氣!”她驚訝于他脫口而出的是自己的姓名,可是此前只有一面之緣。?
如若在一個人心里脫穎而出,那么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這個人所關(guān)注的焦點。
更何況暮宸這個一時糊涂的小傻瓜啊,全班同學剛剛都聽到老師提問時點你的名字了!
晚上睡前,暮宸整理書包,發(fā)現(xiàn)筆記本里夾著一頁水彩手繪的書簽,一面是天藍色、青色和綠色的混合渲染,另一面用正楷的字體寫著:
“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余升??”
暮宸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里奇思妙想:
“這不就是我最喜歡的那句詩嗎???
他寫給我的?應(yīng)該不會吧,肯定是放錯了。
昨晚下課前老師通知,由于非典越來越嚴重,明天是本學期最后一次課。
那我們豈不是過了明天這學期再見不上了?
明天還是早點去將書簽還給他吧!”
風來臨之前,樹木早已做好迎接它的準備,無論輕撫還是暴擊。?
翌日午后,暮宸和沈叔叔去火車站接菡君,柳阿姨在家準備晚飯。
菡君穿著米黃色大衣,白色圍巾與暮宸同款,都是柳阿姨親手織的。
暮宸在人群里一眼鎖定菡君的臉,她掩藏不住內(nèi)心喜悅,不遠處跑過去擁抱菡君,兩人卻都一言不發(fā)。
暮宸和菡君最好的表達方式就是沉默,是恰到好處的沉默,是互相理解的沉默,是眼神或者肢體可以替代的。
在家陪菡君吃完晚飯時間已經(jīng)接近六點,沉浸在歡愉中的暮宸才想起自己今晚還有一節(jié)課,便換上衣服飛奔出門。
暮宸氣喘吁吁地跑到教室時,老師已經(jīng)開講,她輕輕推開半掩著的門,畢竟是最后一節(jié)課,一眼望去整個階梯教室已坐滿人,她只好彎著腰低下頭靠門口一側(cè)往后走,盡量用余光發(fā)現(xiàn)空座位。
突然,一只手抓住暮宸的衣袖,暮宸回過頭,看見熟悉的面孔,見過兩次了,算是熟悉了吧!
他拿開旁邊放包的座位,示意讓暮宸就此坐下,暮宸順勢而為。
暮宸掏出筆記本,將那個漂亮的書簽遞給旁邊這位男生,他低頭笑了笑,在紙條上寫著:是我送給你的,不用還了。
“所以你的名字是‘余升’?”
“是的,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暮宸’!”
“謝謝你的書簽,很好看!”
“不客氣,好好聽課吧!”
暮宸抬起頭聽課,講臺上的古代文學老師照本宣科,暮宸的臉上卻洋溢著微笑。
平時這節(jié)課,枯燥的一個半小時能聽出三小時的乏味感,今天卻讓暮宸感覺輕松愉快。
放學時不到九點,余升問暮宸要不要一起走走,暮宸笑著點頭。
兩個人從夜校走到附近的廣場,邊走邊聊。
“你也是邊工邊讀嗎?”余升問道。
“沒有,最近只有上課,你呢?”
“瞧!對面那棟寫字樓,我在一家雜志社上班,今年有些時間,所以過來學習?!?p> “哇,是衍文雜志社嗎?我在報紙上看過一些這家雜志的文章,還看到有招聘信息。”
“是的,衍文雖然很年輕,才剛剛起步,但目前正在慢慢擴大,以后還會招人的,如果你有這方面的想法,不妨來試試?”
“我不行的,高中都沒讀過,肯定不行的?!蹦哄芬бё齑降拖骂^說。
“其實大家都是慢慢學習過來的,不必著急,你上課的發(fā)言我都有注意聽,你對評述類文學作品很有自己的想法啊~”
“我那是隨便講的,噢!對了,你也喜歡那首《長安古意》嗎?”
“對啊,我很喜歡,初唐四杰之一的盧照鄰,留下了名句?。⌒r候背詩詞不懂其中含義,等到明白時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詩詞了?!?p> “和你一樣,以前都是我自己一個人讀詩,沒想到你也這么喜歡詩詞!”
“哈哈,那你以后可以和我分享喜歡的詩詞或者好書,知音難覓??!”
“好,那說定了!”
夜空中繁星點點,安靜的冬夜,街上賣紅薯的爺爺正準備收攤,余升跑到馬路對面買到了最后兩個烤紅薯,遞給暮宸。
暮宸雙手捧著熱騰騰剛出爐的紅薯,發(fā)紅的手漸漸溫暖,今晚這根紅薯是她有生以來嘗到最甜的一個。
“前面就到我住的地方了,余升,謝謝你送我回來,噢,還要謝謝你的紅薯!”暮宸舉起手中的紅薯說道。
“好,那……再見啦!”余升揮手轉(zhuǎn)身。
暮宸剛邁出幾步就突然轉(zhuǎn)身說:“哎,等等……寒假,我去哪里找你?我是說跟你分享詩詞?!?p> “我如果有時間可以來你們家找你??!”
“別!還是我去找你吧,衍文雜志社方便去嗎?”
“好,到大廳跟前臺說我的名字就行!”
“嗯,那……再見!假期愉快!”暮宸這次終于肯轉(zhuǎn)身了。
“你也是,拜拜!”余升看著他眼前的這個姑娘進了院子才走。
請善待生命中的每一次轉(zhuǎn)身與回眸,也許低頭走路的人太多,而愿意與你一起仰望星空的寥寥無幾。
言星桐
我在等春天,春天卻說被你搶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