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淡淡地抿了口茶,苦笑道:“千年的碎靈之痛,百年的相思之苦,再到如今成為了這殺人如麻,人人見而避之的鬼帝,你以為,我真的愿意嗎?卿若,你可知,仙魔大戰(zhàn)時,就在她的劍刺入我的身體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我看見她手上戴著彼岸,看見魔靈因感應(yīng)與她融為一體,可是,她卻是站在我對立面,忘記了我,忘記了曾經(jīng),甚至連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誰的如陌,你說,這哪一件不是拜他凈梵所賜!”
我低頭看見我手上戴的那串手鏈,的確和在凡間時墨塵送給羽靈的很像,難道?我真的是彼嗎?可是,那誰又是凈梵?難道……不,不會的,離鳶不可能是凈梵。
卿若靜靜地站在原地,心中默默嘆息,原來,凡間的一切不是偶然的過往,而是早已注定的前世。
“墨塵,其實,宮贏就是凈梵,他也同羽靈一樣,忘記了凡間的一切?!?p> 鬼帝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早就猜到,他們是同一個人,南宮贏身上的那種氣息,那種眼神,還有他愛而不得的嫉妒之心,都與凈梵如出一轍。”
“對不起?!鼻淙舻拖骂^,“對不起……”
鬼帝松開緊緊握住的拳頭,搖搖頭,“不是你,不是你的錯,是南宮贏,是如今的天帝凈梵!這一筆筆賬,我會親自找他算!”
卿若心頭一顫,她不知如何開口,開口求他放過他,他既是此生自己最愛最愛的人,卻也是害得彼和岸生生相錯,相戀而不相見的人,她不知道該怎么辦。
卿若低下頭,盯著桌上的茶看了好久,默默問道:“墨塵,倘若羽靈知道你為了她殺人無數(shù),為了她變成這般冷酷無情的鬼帝時,你認為她真的會心安地和你在一起嗎?”
鬼帝不屑一笑,道:“所幸的是,她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這樣挺好,至少,她不會因為我而為難了。卿若,你知道嗎,以前,當我還是岸的時候,因為無權(quán)無勢無修為,我和彼被迫分離,害得她進入輪回,墮入凡世,而后當我成為凡人墨塵時,因為懦弱無能,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靈體在我面前消散,如今,我成了這三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人不畏的鬼帝,我以為終于有能力可以護住她,可是,直到近日我才明白,我與她終是應(yīng)了凈梵的詛咒,生生相錯,永不相見,相識之日即相離之時,現(xiàn)在,我別無他想,只希望她能快快樂樂,簡簡單單地活著,一輩子做她無憂無慮的天神族仙子,離我越遠越好,哪怕她忘了我,我只知道我要她好好的活著。至于我,滅了凈梵,冤仇得報,以己之身去償還這五百年來因我而死的生靈是我最后的懺悔,歸靈于天地之間是我最后的歸宿?!?p> 卿若站起身來,將腰間的香包取下。
那是如蘭,是羽靈與宮贏成婚的前一晚她送給卿若的。
卿若看著鬼帝,“當初,還在凡間的時候,就在羽靈和宮贏大婚前一日,她送給了這個名為如蘭的香包,那時,她說,倘若我后悔了,第二天就去找她,那夜,我想了整整一夜,終于在第二天,我來到了羽靈面前,她笑了,我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而我也將終得所愿,后來,她為我穿上大紅喜服,送我上了花轎,臨走前,她對我說,無論今后我倆怎么樣,如蘭香包就是我們之間對友誼的承諾。如今,羽靈早已忘記凡間之事,怕是這承諾之事也忘了,可今日,我想借著這份友誼,能向你討一份承諾嗎?”
鬼帝久久地盯著卿若手中的香包,仰頭閉目,緩緩開口道:“別說了,我知道。在你踏進彼岸閣時我就看見在你的身上有層重重的詛咒,這詛咒我感覺似曾相識,卿若,你實話告訴我,這詛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若笑了笑,道:“這是反噬咒,當初凈梵雖對彼下了狠咒,可他卻不知她與盤古花有著莫大的聯(lián)系,自己卻被這盤古花所反噬而不自知,所以先天帝借故將他貶下凡間,其實是為了不讓他在仙界被盤古花所反噬,最后,他成為了凡人南宮贏。墨塵,我知道你等了彼幾千年,找了彼幾千年,可是,我也找了凈梵好久好久,直到在凡間看見他的第一眼,我才感覺到我的世界又明亮起來,那一刻,我便在心中暗暗起誓,從此以后,我愿終其一生,傾盡所有,唯愿眼前人安好。后來,我下定決心讓先天帝將凈梵身上的反噬咒轉(zhuǎn)移到我的身上,由于彼是盤古花先仙使之女,你又是替彼供奉盤古花幾千年心頭血之人,所以你二人的命脈早已相連,可我和凈梵就沒那么幸運了,因為你們,他間接詛咒了先神,所以才有了反噬,而凡是被反噬者,需找到一位心甘情愿將反噬咒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的人,但這背后的代價卻是這對戀人將永不得再靠近彼此,否則,所承受反噬咒的那個人將永世灰飛煙滅。墨塵,你知道我愛他愛得有痛苦嗎?那種痛苦,不是你和彼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相思之苦,不是你尋彼尋了幾千年的心神俱乏,也不是你抱著羽靈消散的靈體時的無能為力,那種痛苦,是當他站在你面前時,你獨自守著心底的那份回憶,卻不能坐下跟他分享,是你看著他近在眼前時,卻不能上前擁抱,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是幾千年,也不是幾百年,而是我思君兮,君已不見,我念君兮,君卻不聞,我和他,注定永遠都無法跨越那道鴻溝了?!?p> 鬼帝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卿若,心酸一笑,微微嘆道:“卿若,你真的太傻了,唉,也罷,如今,我也只能勸你遠離凈梵了,卿若,我走了,你好自為之?!?p> 說罷,鬼帝騰云離開,我轉(zhuǎn)頭突然看見,卿若默默說著:“你不也一樣嗎?”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淅淅瀝瀝,山間,煙霧繚繞,雀鳥放歌,空靈得宛如一幅畫卷,遠處,鬼帝在云間撐起傘,朝著仙靈谷緩緩走去。漫長的云路上,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著,似在思索,似在傷感。
我似乎聽見,他無法言語的話,他知道,仙魔再戰(zhàn)之時,就是他歸于天地之日,他贏不了凈梵,所以,卿若所憂之事永遠都不會發(fā)生。他早已將自己全部的靈力注入了歃血靈咒,只因他預(yù)測到了她再次在死在自己懷里的那一幕,現(xiàn)在的他只知道,他不要她再次在他面前死一次,而自己,也該為這罪孽深重的殺戮而贖罪了。
自從仙魔第一次交戰(zhàn)以來,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里默數(shù)著自己剩下的日子,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著在仙靈谷與她再次重逢的場景,可盡管這樣,這一次,他卻希望她永遠地將他忘記,不要再記起有關(guān)他們的一切。
我從夢中驚醒,離鳶見我醒了過來,一把將我抱住,我摸了摸臉,不知那是汗水還是淚水。
“陌兒,你怎么這么傻,為什么要代我出戰(zhàn),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睡又是五日,我真害怕,害怕你永遠也醒不過來了?!?p> 仙魔大戰(zhàn)就這樣不了了之,我竟睡了五日。
我掙開離鳶的懷抱,靜靜地看著他,他還是對我微笑著,可是,這微笑竟讓我覺得不寒而粟,覺得他不像他,我不像我。
然而,自醒來那日開始,我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例如天神族的眾位神仙見到我之后露出的奇怪的表情,似乎他們從來就不認識我,還有,那日見到的星武神君,明明之前我們的關(guān)系是那樣好,為何那日他會問我是誰,還有一個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離鳶近日來我這云宮越來越勤,政事不似以前那樣多不說,還不準我踏出天門半步。
這是仙魔大戰(zhàn)結(jié)束的第十天,月色正濃,我用暈香將天門守衛(wèi)迷倒,往那仙靈谷所在的方向飛去,因為這里有太多東西使我困惑,所以我不得不用這種連自己都覺得可恥的方法,偷偷暫時離開。
“山谷幽幽,苦蓿蒼蒼,隨風飄去,逐之千年,花又花開,月又月圓,不知歸處,奈何彼岸,奈何彼岸!”
仙靈谷的黃昏永遠都是那么美,我遠遠地看見鬼帝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草地上,看著山谷里滿天飛舞的蒲公英,天邊夕陽的光照亮了一個又一個在天空中仿佛跳著舞的小矮人,起風了,他緩緩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卻什么也沒有,只見夕陽的光將滑落的淚珠照得異常晶瑩。
我看著鬼帝,看著這個在別人眼里無比邪惡,但此時此刻卻看起來如此讓人心疼的男人,我雖不懂方才他念那首詩的含義,但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字里行間,卻透露出了無盡的悲傷。
突然,鬼帝緩緩轉(zhuǎn)過身,看見了我,他快步朝我走來,想要伸手抱我,我急忙拔出劍,指著鬼帝,而鬼帝似乎沒有想要停下來,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睜大了眼,不得不一步步后退。
鬼帝那被風吹紅了的眼睛久久地凝視著我,微笑著,“這近千年來,我以為我再也不會心痛了,可你知道嗎?直到仙魔大戰(zhàn)時你的劍刺入我身體的那一刻,我突然心痛了,那時我才發(fā)現(xiàn),因為那是你,不是別人,而此時此刻,我的心也依然因為你而痛著?!?p> 突然,鬼帝緊緊拉住我的劍手朝自己的心口刺去,我急忙丟開手中的劍,凝視著他,相視之間,鬼帝又飛快地移到我身后,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在他懷里動彈不得,鬼帝微微低頭,貼著我的臉,我心頭微微一驚,瞬間,只覺得自己的臉正發(fā)紅,耳根在發(fā)燙,但不知為什么,我居然就這樣淪陷在他溫暖的懷抱里。
過了一會兒,鬼帝松開手,放開我,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有些發(fā)燙,鬼帝邪笑著,說:“看來,如陌仙使很是喜歡我的……”
“你無恥!”我急忙打斷鬼帝的話,撿起地上的劍,準備離開。
“如陌!”鬼帝站在原地突然叫住我,我停下腳步,背對著鬼帝。
“對不起,剛才,是我莽撞了?!?p> 我并沒有回答他。
突然,他緩緩道:“古有圣花,仙使護之,南有女子,名之為彼,仙使之女,養(yǎng)于靈族,靈族男子,名之為岸,青梅竹馬,彼岸相愛,日日年年,情意深濃,天族太子,名為凈梵,求彼不得,因愛生恨,種下詛咒,拆散彼岸,年年月月,岸終歸來,尋愛千年,墮入魔道,某年某日,岸尋得彼,前塵往事,彼已忘卻,彼岸相見,近在眼前,似在天邊,彼岸彼岸,天各一方?!?p>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他那發(fā)紅的眼眶里噙滿了淚水,“如陌姑娘,千年前的岸就是我,倘若,倘若姑娘看見了我的彼,請告訴她,我好想她?!?p> 不知為什么,聽見鬼帝說出心聲,我的心竟痛得難以呼吸,我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仙靈谷。
“為什么?這顆心真的好痛,我真的是彼嗎?這是真的嗎!”
我放聲大吼,內(nèi)心的疼痛得幾乎讓我失去了理智,我瘋了一樣地在天地間飛撞,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微微睜開眼,只見眼前一片昏暗,一位滿頭白發(fā)的老婆婆正朝自己走來,我想要站起來,全身卻使不上一點兒力氣,老婆婆微笑著伸出手,將我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