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要說比賽之前一點(diǎn)兒都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像顧海這樣緊張到手腳冰涼，走路順拐的大概也是世間少有。蘇子見他這般緊張，只好多拿了幾樣早餐，希望美食能讓自己的隊(duì)友稍微放松些。

　　“啊啊啊，早知道我就去看看前幾輪的比賽了?！鳖櫤Ｓ行┌脨赖恼f道。

　　蘇子卻不以為然，他一邊把替顧海拿的蓋澆飯遞給他，一邊說到：“你去看了也沒用，有些人就是比較容易緊張，心放寬就好了。反正我們還是一年級，就算一輪游，也大不了下屆再來?！?p>　　許是實(shí)在太過緊張，往日里必會回上一嘴的顧海，這一次竟就癟了癟嘴低頭開始吃飯，蘇子見他這般情狀，亦不再多說什么，直到夏懷若那熟悉且熱烈的語氣打破了莫名的寂靜。

　　“顧海！蘇子！南線今天要輪到你們組了吧，我們假都請好了，就等著去給你們加油了！”她說著拉起身邊江行闕與葉晚池的手輕輕晃了晃，以表支持。

　　原本正埋頭苦吃的少年聽見這番話，一時間甚至忘了先將食物咽下，生生被嗆了個正著。

　　好不容易緩過勁來，顧海便將目光落到了罪魁禍?zhǔn)咨砩?，夏懷若倒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笑得正開懷，就連身邊的葉晚池都難得被顧海狼狽的模樣笑到轉(zhuǎn)身掩起面來。

　　然而顧海與蘇子的注意力最終卻全都被江行闕吸引了去，她似乎并沒有留意方才發(fā)生了什么，而是神游似的站在原地，像是正在想什么心事的樣子。

　　江行闕的發(fā)間孤零零戴著支做工粗糙的蝴蝶發(fā)簪，別說與夏懷若那條嵌著顆浮夸海藍(lán)寶的發(fā)帶去比，就是同樣只戴著支銀杏簪的葉晚池，看起來也比她好上不少。

　　眼底那一圈陰影與有些發(fā)紅的眼尾，無一不透露著面前的少女顯然精神不佳，顧海不敢妄加猜測，于是只把手伸到江行闕的面前揮了揮：“師姐，師姐？”

　　她像是突然驚醒一般回過神來，看了一圈身邊一臉擔(dān)心的四個人，尷尬地掩飾道：“啊，你們剛剛說什么，我今天起太早了，有點(diǎn)走神?！?p>　　夏懷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仍是沒有開口。倒是葉晚池握住了江行闕的手，俯到她的耳邊，溫柔地說到：“我們先去吃飯，你一定是餓了?！?p>　　直到二人走遠(yuǎn)，顧海這才小聲問道：“師姐，江師姐這是怎么了？”

　　夏懷若向身后看了看，確定二人不會聽見，這才開口：“你還記不記得那日我們在清寧坊聽到的流言？”

　　少年此刻全然沒了先前的緊張與僵硬，他麻利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奇地看著夏懷若，示意對方繼續(xù)說下去。

　　“她一直很在意那些，于是回到昆侖之后便去了沼湖。去之前還好好的，可回來的時候就跟丟了魂似的，我和池池問她是不是聽了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她也不答，只是一個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上。”夏懷若說著又回頭看了幾眼，那個顯得有些嬌小的少女失魂落魄的坐在一張餐桌邊上，除了葉晚池，再無人上前。

　　蘇子有些不解的說到：“可只是這樣的話也不至于過了那么多天還是如今這副模樣吧？”

　　“當(dāng)然啦，我還沒講完呢?！彼┝搜厶K子，示意對方安靜聽自己講，接著又撩開袖子看了看腕上的石英表，大約是所剩的時間不多，于是她向兩個少年湊近了些，飛快講了起來。

　　“簡單的說，就是因?yàn)樾那椴缓茫院竺姹荣惖臅r候發(fā)揮失常，雖然沒輸可卻錯漏百出，要不是還有江行歌撈她，只怕是不一定能拿下那一輪。”夏懷若說到這里稍停頓了幾秒，喘了口氣，又接著說了下去。

　　“要是平時也就算了，無非是被江行歌那個木頭人訓(xùn)兩句，可偏偏那日不知怎么回事，闕闕的叔父，江氏長老江嶼之竟也在觀賽。那一輪方才結(jié)束，還沒等到闕闕和江行歌下場，他便上前命闕闕把劍上的玉佩摘了?！?p>　　聽到這里，蘇子頓時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他向江行闕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桌上那把佩劍像是少了些什么，原來竟是被取了玉佩。

　　顧海不解地看著二人，迫不及待問到：“把玉佩摘了會怎么樣？你們倒是快說呀，擺這么副表情做什么?！?p>　　這次倒是沒等夏懷若開口，蘇子便答了起來：“世家中的靈劍通常是代代相傳，新主將代表自己的玉佩墜于劍穗上，便等于表明其為劍主。而通常能被賜劍的就只有各家少主，也就是未來的家主或是長老?！?p>　　一番解釋下來，就連顧海都不由替江行闕擔(dān)心起來：“你的意思是說，要是被摘了玉佩，江師姐就不再是江氏的少主了？可她不是本家唯一的繼承人了嗎？”

　　“你笨不笨，他們能把從小當(dāng)成少主培養(yǎng)的晏吟前輩說丟就丟，又更何況闕闕呢?！闭f著，夏懷若許是覺得自己失言了，伸手拍了幾下自己的嘴，起身就準(zhǔn)備離開。

　　才剛轉(zhuǎn)身，她便又回過頭來，裝作惡狠狠地對兩個師弟說到：“雖然收了玉佩，可江長老還沒發(fā)話，你們可千萬不要亂說。”

　　顧海與蘇子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夏懷若一步步向江行闕與葉晚池的方向走去，身后的劍穗輕輕晃動著，一下一下拂過她的肩膀。

　　他們的視線控制不住地向霜降移去，原本墜著精美白玉與穗子的劍首此時空落落的貼在桌上，竟與江行闕那張蒼白疲倦的臉意外相合。

　　“你還緊張嗎？”蘇子突然問到。

　　仍舊望著遠(yuǎn)處那張餐桌的顧海猛地回過神來，這才發(fā)現(xiàn)，許是被那些復(fù)雜的心緒左右，自己竟平靜了許多。他又往嘴里匆匆扒拉了幾口飯，接著起身說到：“我好了，我們走吧。”

　　兩個少年拿起桌邊刻著自己名字的佩劍，最后又向江行闕的方向看了一眼。屋外是呼嘯的山風(fēng)，他們在推開門的瞬間被那大風(fēng)吹得瞇起了眼，稍緩了幾秒之后便一頭闖進(jìn)了那遮天蔽日的風(fēng)雪中。

　　顧海看著面前一片純白的世界，莫名想起了初到昆侖之時，那個從梨林前的臺階上一躍而下的少女。她笑著喊到江行歌的名字，眉目間都是滿滿的笑意，白色的衣裙在風(fēng)中鼓動著，好似她便是天地間最為瀟灑自由之人。

　　“蘇子，你說白降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被提問的少年并沒有回答，他只是繼續(xù)低頭向前走著。

　　不知為何，二人腦海中一閃過的并非那些關(guān)于白降如何十惡不赦，如何屠戮晏氏一族的畫面，而是晏別故事中臨風(fēng)而立，被雪與月光籠罩著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