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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們

垂柳亂掩鶴聲絕,星隕人間聽不見

者們 求為是非 3895 2019-09-19 21:00:05

  大沼林,下起了雨。

  周伯雄同錢肆光搭著輛驛車,淺灰色的帷簾濕噠噠像癟了的蹴鞠球般擋著迷蒙小雨,剛一出幽泉關(guān),整條到森林的驛道就開始泥濘起來,最后馬蹄陷進(jìn)泥里拔不出來,車夫帶著個蓑笠看不出表情,囁嚅著,“伯雄公,您瞧我這馬兒已經(jīng)載不動人啦,咱們就······”

  周伯雄雙手一合,扳住馬蹄,露了招換天妙手,馬蹄的巨大力道被他一經(jīng)返轉(zhuǎn)隨即從泥中伸了回來,它用一只晶瑩的大眼斜斜地瞧著周伯雄,他撫摸了會馬的耳朵,接著便回頭向錢肆光拋個眼色,錢肆光清癯的臉上浮起一笑,“咱倆靠腳走的便是,多謝您家不遠(yuǎn)相送?!彼麖陌だ锾统鲆淮髩K銀子遞給車夫,那人摘下斗笠露出張粗糙的臉,占據(jù)大半只眼的眼白將眼黑托著,他想表達(dá)感動卻顯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

  告別了驛夫,他們就施輕功縱上棵棵布著灰塵的樹,快過了艱難前行的馬車。錢肆光抬頭一看,卻見周伯雄捂著肚子像個保護(hù)肚中孩子的孕婦,周伯雄身材雄偉非凡,而動作卻像個大姑娘,“伯雄,你懷里揣著什么?”錢肆光疑道。

  “是換天妙手的手抄本,“他答道,”我一筆一劃畫好了這武功冊子要給同兒,他先前可沒接觸過這么高深的武功,而我又不能一直在他身邊教他,所以這本冊子會有大用。”他兩只眼睛瞇成兩道縫,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怕那遲遲未能交給兒子手里的禮物被雨點打濕于是藏在懷里,自己的衣服反而濕透了。不錯,錢肆光看著他感動了,在他面前的不僅是位從小玩到大的兄弟至交,還是一位值得他學(xué)習(xí)的父親,后者的形象顯然要更高大。我們很多情況下能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不滿意時所希望成為的理想的影像,我們?yōu)榇丝鞓返刭潛P別人因為我們真心喜歡他們并且同他交往來使自己改正從而變得更好。錢肆光就是這么想的,他希望自己也能成為一名好父親。

  周伯雄懇求他們更快些,于是他們運上更多的內(nèi)力轉(zhuǎn)為腳力施展輕功,往往在樹枝上點一下便能飄很遠(yuǎn),從遠(yuǎn)處看,因為下雨在森林中產(chǎn)生的一屏霧陣中有兩只飛速騰挪旋轉(zhuǎn)的梟鷹,他們的姿勢就是這么好看。

  “伯雄,你注意到那些廢棄的崗?fù)]有?”錢肆光忽爾低聲道。他們已然經(jīng)過了叢林中幾處破爛的崗?fù)?,青苔已然里里外外將其腐蝕,很明顯已經(jīng)很久沒有守衛(wèi)于其上履行職責(zé)了。

  “也許王一凼又設(shè)了幾處新哨點?!敝懿蹞P揚眉毛道。

  于是他們繼續(xù)向前行,周伯雄當(dāng)然記得那守林旅的莊園在哪。不久他們就瞧見幾位穿著守林旅裝扮的人聚在一起,他們拿著長纓槍,纓尾貼附在槍身上有些不倫不類,可大家都沒注意到這點,幾個人打哈欠聊著天,好像等著下局賭局開盤的無聊賭徒。此時雨下大了。

  直到他們走到面前對方們才發(fā)覺,錢肆光對此感到奇怪,因為以往都是守林旅們先遠(yuǎn)遠(yuǎn)地將他們認(rèn)出,接著高聲呼喊他們而他們才會遲鈍地注意到很遠(yuǎn)處有個小木崗?fù)?,或是有人從樹上出其不意地蹦下來嚇?biāo)麄円粌上拢又申牭氖亓致脗儗⑺麄冇拥角f前,王一凼會以熊抱招呼他們。錢肆光尋思這次為什么大家沒認(rèn)出他來,也許是雨天的緣故,也許是他們沒站在樹上或崗?fù)ど稀.?dāng)他通報姓名后他們長大嘴巴雙眼,面面相覷,接著擺笑臉哄著他們上莊里去,錢肆光對此的解釋是他們慌張于沒有早些認(rèn)出錢家跟周家的宗主因此要快些彌補過來。

  他們遇上一隊又一隊人,有幾位面相還很熟悉,大家看著他們也都露出笑容,這種笑容很浮夸,也許是雨天的緣故?!巴瑑海 敝懿弁蝗唤辛艘宦?,錢肆光朝他目光方向一瞧,果然便是周同。周同沉默著也跟大家一樣瞧著他倆,周伯雄快步朝他走來,一邊不忘懷里藏著的冊子,可周同一句話不講忽爾逃開了,跑進(jìn)守林旅前廳,整個院子里的桃花邊在雨中邊飄搖盛放著,周伯雄著急著也跟進(jìn)前廳。錢肆光發(fā)現(xiàn)他們堵在自己后面,好像要簇?fù)碇镒?,“諸位如此熱情好客,錢某怎會拂意?”于是瀟灑著身形流星大步便進(jìn)了客廳,他似乎聽見后面有人嘿嘿地笑出了聲。

  大廳并沒有光線,銹鐵味充斥滿整個走廊,錢肆光急于尋到周伯雄便沒注意周圍破敗的景象,很多桌子已經(jīng)新近結(jié)上蛛網(wǎng)棄置在一角堆成個小山,中央幾個人打著牌,另有幾個人圍坐成一桌喝著悶酒,或拿著饅頭蘸著類似油湯的東西吃,他們頭也不抬,最里面有三架擦得精光的黑木椅,王一凼就在那坐著,神情肅穆,絡(luò)腮胡撐起的臉雄踞傲然地襯托其陰沉的小眼睛,王一凼遠(yuǎn)遠(yuǎn)就見到了他們,卻不起身相迎,周同躲在他身后,只用一只右眼瞧他們。

  周伯雄叫了一聲同兒,對方?jīng)]有答話,于是周伯雄憂心忡忡地跑上前去,錢肆光忽然發(fā)覺守林旅少了很多人,整個大廳顯得極其空曠陰幽,周伯雄被幾個人攔住了,“伯雄公請先坐下。”王一凼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不自然的嘶啞,一邊不容置否地給他指了個地方要他入座,周伯雄也開始覺得哪里有些怪,他就這么被幾個人半拉半拖地請在一只板凳上,接著又站起來朝前邁步喊道,“同兒,你難道生爹的氣了嗎?我知道,當(dāng)然是我的錯,你要怪就怪好了······”周伯雄低下頭似乎等待兒子發(fā)作,他當(dāng)然不該在兒子還不足以應(yīng)付大沼林的艱難工作前就將他送到守林旅,他想周同一定吃了不少苦,所以他當(dāng)然等待兒子說一通氣話。

  “伯雄公此次前來大森林就是為此事?為了探視探視周同?”周伯雄身后一人問道。

  “伯雄公人中之龍豈能為個人瑣事前來?當(dāng)然是為了公事。”又一人尖聲叫道,聲音同樣沙啞。他們兩個竟三言兩語互相攻擊起來,到后來竟然在公堂上吵了起來,打牌的人起哄希望他們打起架來,仿佛根本沒人給予錢肆光跟周伯雄基本的尊重。

  周伯雄猛地站起,躬身恭敬一拜,“王兄,恕伯雄講出心里話,在下此次同安汀城錢肆光兄前來,正是為了將周同帶回幽泉關(guān)?!碑?dāng)他講到關(guān)鍵時一字一頓,氣勢咄咄,已然越過王一凼,不容他否決。

  一縷清香繞過陳舊的木梁,似有人燒起了佛香,眾人被裹進(jìn)彌漫的煙。錢肆光也朝他一拜,“望請一凼兄成全?!?p>  王一凼躲進(jìn)黃昏導(dǎo)致的光線陰影里,只露出一條輕輕跺地的腿擺在那張黑椅邊,對身后的周同道,“周同!你見了你爹后怎么這般躲躲藏藏,成何體統(tǒng)!這事我管不了,你到你爹旁邊跟他說,你若想走就給我走。”他擺擺手叫周同到父親身邊。周同仍然不動,于是王一凼怒道,“完蛋,完蛋!”錢肆光越發(fā)覺得此刻多么的夢幻,王一凼即便豪邁非凡,卻絕不會如此粗魯,他不由嘶了一聲。

  周伯雄頭低得更低了,他喃喃講著自己沒有給予周同應(yīng)得的親情,以至于他缺乏了應(yīng)有的人與人之間良好的聯(lián)系,從而變得孤單隔離,接著缺乏了安全感,以至于再不敢跟自己搭話。

  周同發(fā)著抖,從那陰影中走出來,周圍人的起哄聲更大了,周伯雄坐在凳子上想要起來,兩邊的人卻擠得他沒法動彈。周同緊繃著一張臉,眼睛不敢看他們,情緒很不自然,像是激動,神情卻似乎等待著什么,他手里托著只茶杯,緩緩放在周伯雄面前,周伯雄往茶杯里一看,里面空無一物,沒有茶水為什么要遞給他呢?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茶杯想把空杯子展示給他們看。

  周同緊緊地盯著桌子,突然爆發(fā)出一陣尖銳干澀的笑聲,王一凼接著站了起來,咧開嘴同那笑聲附和,周伯雄一愣,只覺一陣極冷的麻木感,忽而發(fā)覺鮮血從袖管泉涌而出,他眼一黑,幾乎要昏倒。

  他的一只手腕被周同一刀切了下來,隨那杯子落在地上,碎瓷同鮮血濺了一地。

  錢肆光心變奇速,眨眼,躍至周伯雄身前點了他斷手處的諸穴,然而血仍然恐怖地汨汨,他也驚呆了,再一眨眼周圍的人正猙獰著嘴臉要吃了他們呢,他們大笑,撕下臉皮,變成一個個不認(rèn)識的人,王一凼此時已然變成一兇狠的糙漢,眼睛殺機四射且蘊含著冷漠,周同此時男不男女不女地拖著一頭烏黑的頭發(fā)嘻嘻地笑。

  周伯雄那只完整的手好像在摸索著什么,“肆光·······”他講不出話,只能大口喘氣讓自己不再昏過去,他已然失了明。錢肆光連翻十指,真氣自指尖貫躍而出,幾小人肩部立即被壓縮的內(nèi)息穿透歪倒在一旁,他情急下要帶周伯雄走,但人群已然圍過來,而假扮王一凼的那人不緊不慢地瞧著他,臉有一疤。

  周伯雄沒有配合他,他哭了。這種時候他怎么還會哭呢?“我失敗啦,失敗了······”他想說的是自己竟然沒有認(rèn)出兒子是偽冒的,反而因此砍了一刀,淚珠滾滾而下,“我沒認(rèn)出自己的兒子!我為什么認(rèn)不出呢······”他看不清東西,只覺得有人要把他拉起來,他知道是錢肆光。

  末了他將一件物事飛快地塞給錢肆光,卻是那他千辛萬苦給兒子寫的冊子?!八恢皇忠褟U,沒辦法再使那換天妙手,諸位,當(dāng)務(wù)之急拿下錢肆光!”那女子尖聲嚷道。錢肆光怒極,凝神一劍,火燒的真氣直接穿透了她的一邊鎖骨,卻沒打穿她的喉嚨,她嘶啞著嚎了一聲,假王一凼心急扶住了她。

  錢肆光不能再留,他雖知道周伯雄僅斷一腕還有救但自己已然再無神通。他依靠激蕩的真氣掃出一條路,揣著染紅的冊子飛出門前,接著他回了頭。

  他不該回頭的。

  他瞧見那女子捂著脖子痛苦地正揚起刀要斬斷周伯雄的另一只手腕,錢肆光身體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一躍縱回這大廳的虎穴,一掌拍飛刀刃,“伯雄!”他扶住他。香煙繚繞,諸小鬼又將他圍住。

  “倒。”小鬼指著他笑。

  “倒?!庇忠恢?。

  他有些昏亂,以至于慌亂,發(fā)覺真氣已經(jīng)發(fā)不出,體內(nèi)內(nèi)息已然凝滯,他不敢再呼吸,可是不得不繼續(xù)吸氣,他一只膝軟了一下,已有人看出來,他們嘻嘻笑起來了。

  周伯雄被他當(dāng)面看著切去了另一只手。錢肆光已經(jīng)呼喊不出聲音了,迷香的藥效上來了,他們繼續(xù)讓他昏沉著吸進(jìn)這毒氣,他撐著,神經(jīng)卻破碎掉了,舌頭開始講不出一個能讓人辨識得懂的字符,他是懂的,接著他也不懂了,他神智漸漸被迷香腐蝕了。

  末了他只聽見周伯雄臨死前的最后一句話,“肆光······我真是個失敗的父親啊,連自己兒子都不認(rèn)識了···還連累你···”他再無話可說了。

  大森林深處的沼澤地建起了一批草房子,“沒想到這兒也有那么多桃樹?!蓖醴綍脤Τ蠲伎嗄樀闹芡?。周同望著這茫茫雨。王方暶走到他身邊倚了一會他的肩,周同眼神變得堅定起來,好像忽然長大了,兩只林雀飛過他們身旁的樹梢,消失在了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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