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到石中靖此時的神色,你一定會可憐他,也許你會厭惡他,對他冷漠,夾雜著各種復雜的心情。
可其他人不這么認為,他們還不了解這個此時佝僂著背幾乎要有嘔態(tài)的年輕人為何會這般行尸走肉地幾乎要跪倒在地。
他經歷了這些人未曾經歷的東西,他們不了解,只是看到石中靖的神態(tài),便要評價,這是危險的。
他本以為撰史寫志庭會給他一個完美的答案,照著這個答案去復仇,一定就是沒有錯的。
他沒有使用自己的理性,因為他根本未曾懷疑過撰史寫志庭的權威。
那個史官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打醒了他。
“也許撰史寫志庭本就不存在,或者我們存在本就不是為了記錄真相,有時候我們?yōu)榱俗约旱臋嗤懶┱嫦?,但這并不代表我們的話就全是對的。”
他詢問如果除朱之臻外還有人暗中統(tǒng)治著天漢,那么這個人究竟是誰,他以為這些人知道而不告訴他,但為了不引得撰史寫志庭的人再次因為地位不平等而作亂,他還是沒有再問其他人。
他一拍腦門。此時我們這個青年立時站直了身子了,他眼神發(fā)光,因為現(xiàn)在他心中所想的不再是烏煙瘴氣的歷史迷霧,而是他的情人。
他臉上灰蒙蒙的死氣一掃而光,“我還得給雅怡買藥!”
他已經過了幾條環(huán)形的街道,必須繞道走,此間還有馬車,馬,游行商人跟手里搖著紙鳶到城外玩耍的孩子,但這些都沒能阻擋他。
他還是來到何先生的藥房,要何老板為他抓藥。
何老板手一伸,叫身邊那個跟他年紀相仿的女孩為他抓藥,他注意到這個女孩心不在焉。
于是石中靖叫她立刻停手,那個女孩狐疑地看著他,他好像漲紅臉,要發(fā)作。
“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你呢,好像根本不當回事,因為患病的不是你么?”
那女孩低下頭,眼淚不知為何流出眼眶,接著認真給他包藥。
石中靖本是個隨和的人,但他不能放松警惕,因為任何疏漏都能要了高雅怡的命。
何老板默默看著他們,便問石中靖,:“官爺,您也是從朝廷來的?”
石中靖沒有理會他,如果有非在官制陌生人問你官職,一定是想從你這里得到什么。
但他實在想說說話,和普通人說說話。
撰史寫志庭已經把他的思想擊潰了。
他跟何老板聊了許久,發(fā)覺何老板不僅僅是在關心他,甚至還有點博大的意思,何老板也不僅僅是了解朝廷的各種官制,卻像是深諳此道的一樣。
海河觀他年紀,發(fā)覺此人故意穿著老式的衣服,神態(tài)舉止卻不似老人,他刻意掩飾自身的威嚴,但不知為何時常又流露出睥睨的神色。
也許,何老板有個高位的父親。
接著何老板好像忽而對他失去了興趣,石中靖暗暗好笑,一個藥鋪老板對他明明該點頭哈腰,現(xiàn)在他們兩個好像顛倒了位置。
可剛一出藥鋪的門,他就聽見里面輕輕的啜泣聲,接著聽見何老板似安慰那女孩,說著“囡兒囡兒”的話。
高雅怡服藥的時間還未到,他到古玩店徘徊了一會,趴在櫥窗前盯著里面的各種各樣的小玻璃人,但卻不好意思跟細細講解的店主說自己其實沒錢。
午時的太陽向下翻落,光芒折過他的眼睛,他還在欣賞一個小兵人在持槍的木雕。
但時候不早,他猛地想起高雅怡,兩步跑出去,大口喘氣。
還要煎藥,還要喂雅怡,他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
其實他骨子里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
他一只手提著包藥,另一只手掏鑰匙開門,一樓洞開后他趕緊進廚房。
一尊火爐點上柴火,他被嗆了一把,滿臉烏黑地掏了掏煙囪,接著趕緊煎藥。
藥味飄了出來,他準備好專門盛藥的陶碗跟陶勺。
上次他拿銅器給高雅怡裝藥,她那時還清醒,發(fā)覺不對后趕緊吐了出來。
“你拿銅的東西給我服藥?”她沒好氣地看他,“石郎,你就不會好好考慮考慮么?”
這次他沒犯錯。
可他端著飄著苦味的藥上了三樓時,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他嚇得飛上樓。
高雅怡已經不見了。這時他還端著熱氣騰騰的藥。
他把藥放到桌上,他知道這時候一定會有封字條等著他。
高雅怡還是去找她孩子去了,還說一旦事情結束她立刻回來和他廝守一生。
她求他不要像說的那樣尋死,可她又不擔心。
“你若死了,我當然也馬上會?!?p> 小石子盯著慢慢涼下去的藥,怔怔出神。
可她還會回來么?她肯定還未走遠,不如這就去找她。
這時樓下忽放怪聲,門好像被風吹開了。
可他明明已經鎖上了門!
他盯著碗里的藥,背對著三樓的門。
門開了,一人的影擺在他和藥碗間。
“你為什么要去撰史寫志庭?”此人問,“我記得我沒有要你去那里?!?p> 石中靖點點頭,“是我自己想去的,天漢最神秘最偉大的地方,相傳就是那里,我只是想去看看。”
朱之臻在他面前坐下,瞥了一眼那碗涼透的藥。
“你知道我可以選擇不相信你。”
“我知道,所以你若再問,我也懶得解釋?!笔芯缚粗先恕?p> 也只有他敢這么對朱之臻做。他為什么敢?
朱之臻站起身走了。他為什么要走?
他之所以敢,是因為他知道朱之臻背地里的所作所為,他不僅僅是同線螞蚱,還是一個觀滄海者。所以他敢。
他之所以走,是因為他已經把自己的信息送到,他也知道石中靖一定已經讀出來他要傳達的信息。所以他走。
石中靖知道朱之臻傳達了什么消息,他被飛守監(jiān)視著。
飛守究竟還監(jiān)視著朝廷中的誰?他不知道。
石中靖知道高雅怡要走的,所以他在她床前擱了個人臉面具。
她本以為自己走的時候會很堅決,除了她的家人,一切都被放置腦后。
守城的士兵看她穿著粗布衣服,面容還很丑陋,動作扭扭捏捏,感到惡心,于是不愿搭理地放了行。
她到一家酒棧吃面,卻突然顫抖起身子。她還是對小石子念念不忘。
夜晚,有風,一棵樹的枝影映在窗前,里面無燈無燭,一個隆起的石床上蓋著床衾,她兀自蜷縮在里面發(fā)著抖,念著“石郎石郎”。
然而暗夜無聲。
她卻抽抽嗒嗒,“你別死···石郎,你別死···”她有大感傷,“我求你···”
然而暗夜無聲。
她腦海忽而出現(xiàn)了一個形象,那是她原來丈夫的,她看來看去,好像不認識那人了,是錢肆光。的確,可她回顧一生,自己有了情愫、按部就班地結婚生子,愛情消失,或者被親情上位代替,這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愛情讓她感到壓抑、痛苦,親情讓她感到麻木,她思考著,就睡著了;門外人群走動,樓下吆五喝六,窗前的樹打著窗前的屋檐。
然而暗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