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婉在李家村住了有好些日子了。
入冬下過的雪已悄然融化,大地慢慢被鋪成一片綠色,嫩芽從樹枝探出頭來,呼吸著初春的空氣。
“今天天氣真不錯。”周舒舒坐在椅子上,瞇了瞇眼。
“是呢?!?p> 杜婉應(yīng)了一聲,她坐在窗邊,陽光透過云層灑落下來,照在她身上,杜婉似籠罩在一層金色的光暈里。
杜婉正低頭繡著一副雙魚戲水圖,桌子旁邊亦有好幾副繡好的手帕,待著晚點托村里的人去集市時賣掉。
杜婉本生于小康之家,雖不算富裕,倒也不愁吃穿,閑時也能識些字,學(xué)學(xué)刺繡。只是家鄉(xiāng)忽逢旱災(zāi),朝廷賑災(zāi)的糧食遲遲不見蹤影,后又瘟疫肆虐,村中基本沒了活口,村民餓的餓,逃得逃,爹娘染病身亡后,杜婉也帶著杜和一路逃難。
杜婉遇見李潤謙前,附近的幾個村落都去了遍,只是沒人愿意收留杜婉兩姐弟,所幸杜和傷寒昏迷之際,遇到了李潤謙,不僅幫忙請了大夫,見杜婉兩姐弟無棲息之地,又求了村長,讓他們有了一處棲息之所。
在村長家,杜婉和周舒舒一見如故,感情很是要好,兩人常有來往,杜婉平時幫著干些農(nóng)活,有時間繡些手帕賣掉,日子過得平淡充實,現(xiàn)在的杜婉想攢點錢,送杜和上書塾讀書。
“阿婉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李嬸?”
杜婉正繡著手帕,見隔壁李嬸慌慌張張推門跑進來,不由得問道。
“快,快!跟我來!”李嬸顧不得一身汗水,抓起杜婉的手便跑,“小和掉水里了!”
聽見李嬸的聲音,杜婉腦袋“哐當”一聲,如遭雷擊,轟隆隆地只覺得腦袋空白一片,若不是李嬸有牽著,怕已是摔倒在地。
周舒舒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急聲道:“李嬸,怎么回事?小和怎么會掉水里?”
“我也不清楚。”李嬸道:“已經(jīng)有人下水去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可別出事!”
“李嬸快帶我去!”杜婉嘴唇發(fā)顫,感覺牙齒都要咬著舌頭了。
“跟我來!”李嬸拉著杜婉跑得飛快,周舒舒緊跟其后,不一會,三人便到了村尾的小河邊。
“真可憐,還這么小?!?p> “可不是,好好地就沒了?!?p> 河邊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杜婉心中一沉,掙脫李嬸的手,飛快地擠進人群里。
杜婉一眼便看見杜和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他緊緊閉著眼睛,頭發(fā)散亂,大抵是被水泡過,臉色慘白慘白的。
“那個,杜姑娘,節(jié)哀?!币姸磐駚砹?,救人的大漢從杜和身旁站了起來,嘆了一聲。
杜婉看了看杜和,又看了看大漢,搖了搖頭。
不會的,不可能的,怎么會。
杜婉不相信,不相信杜和就這么沒了,明明昨晚,自己的弟弟還柔聲地和自己說著話。
杜婉只感覺心臟被人狠狠攥住,她簡直透不過氣來。
指甲掐入血肉里,杜婉努力地壓下心中的震痛,盡量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陳叔,我弟弟怎么會掉進水里?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還能是怎么回事?你家杜和推人下河不成,反被自己害死了唄!”
陳大叔剛想開口,人群中傳來一尖銳女聲。
杜婉抬頭,見一青衣胖婦,胖婦后面,一渾身濕漉漉的小孩瑟瑟發(fā)抖地躲在婦女背后。
杜婉冷冷反駁:“不可能,小和從小乖巧無比,不會推別人下河!周大娘,你別污了小和清譽!”
周舒舒也道:“小和雖才來李家村不久,可秉性不壞,周大娘,沒憑據(jù)的事不要亂說!”
“我亂說?”周大娘呸了一聲,道:“我家庚兒和村中的幾人玩耍,杜和想要參與進來,庚兒也就讓了,小孩幾人玩游戲,哪知杜和一直當鬼,輸不起便要耍賴,我兒不過小聲說了幾句,便要推我家庚兒下水,還好我兒稍懂點水性,若不然,死的可是我家庚兒,若你們不信,問問那幾個小孩!”
被周大娘眼神掃過的幾個小孩身子不由得抖了抖,縮在自家母親身后。
周大娘哼了一聲,看著那幾個小孩家的大人,道:“說?。 ?p> 周大娘一番話落,幾個小孩的母親各自蹲下對自家孩子低聲說了幾句。
好一會,眾孩子的大人起身,道:“我孩兒說,確實是杜和推人下水的!”
杜婉只覺得周身血氣翻涌,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讓她腦袋清醒了些。
她冷眼掃過那幾個小孩,道:“周庚長得又高又壯,小和如此瘦弱,如何推得動?再者,小和從小乖巧,斷不會因為輸個游戲便心狠手辣推人下河,你們說謊,不怕天打雷劈!”
杜婉眼神犀利,似地獄惡鬼,那幾位小孩害怕地縮了縮肩膀,躲在自家爹娘背后,扯著自家娘親的衣袖,低聲道:“爹,娘……”
見自家孩瑟瑟發(fā)抖,可憐巴巴的模樣,其中一位婦女忍不住嘲諷道:“杜姑娘,你說話怎么如此惡毒,這樣詛咒孩子!”
“小孩子犯得著說謊么?”
另些個孩子的大人也紛紛附和:
“杜婉,此事我們眾多的孩兒都看見了,人證俱在?!?p> 懷疑,鄙視,同情,各式各樣的目光將杜婉刺得體無完膚。
杜婉怒道:“小和不會殺人的,你們亂說!亂說!”
周大娘嗤笑一聲,道:“呵,杜姑娘,要我說個不吉利的,要是死的人是我家庚兒,你還能理直氣壯找理由?要怪就怪杜和自作自受,自己做了短命鬼!”
“我早說了不讓他們住進來,你們偏不信,原先她兩姐弟在村口就不安好心,一身紅點,還說不是風(fēng)癥,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
周大娘話語剛落,杜婉再也忍不住沖了上去,她狠狠地掐住周大娘的脖子,厲聲質(zhì)問,“憑什么說小和是短命鬼?憑什么污了小和清譽!你亂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別打了!別打了!”
“快!快拉開!”
“杜姑娘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圍觀群眾見要鬧出人命,紛紛上來拉開杜婉和周大娘,小小的河岸亂作一團。
杜婉身子瘦弱,此刻掐周大娘的力氣卻大得出奇,圍觀群眾費了不少力氣,才將兩人拉開。
被拉開的杜婉手腳不停地趁著空隙踢著周大娘。
“你這個惡女,怪不得杜和會早死,就你這潑辣樣,還敢打我!我打死你!”
周大娘得了空氣,也不甘示弱,張牙舞爪地對著杜婉又扯又打。
眾人只得又拉住兩人。
“阿婉,夠了!”一聲厲喝傳來,杜婉手中動作一頓。
“阿婉,小和剛死,你就任由他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現(xiàn)在有什么比處理小和的尸身更重要!”
周舒舒一番話落,杜婉身子一顫,快要抓著周大娘衣服的手猛地垂了下來。
她看著面色慘白的杜和,身體一軟,跪倒在杜和旁邊。
“小和……”
杜婉聲音凄切,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想要摸杜和的臉。
忽而,人群中有人喊道——
“村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