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整日整日的被昏暗的蒼穹遮蓋。
那是自魔始出現(xiàn)后,長元大陸終日不變的景色,像是失去了日與月的交替,只剩讓人壓抑得喘不過氣的灰色。
聳峻巍峨的南靖峰沒入云端,宛若橫亙于天地間的銀色巨龍。
巨龍在黑暗中潛伏,窺視著,探究著,要將一切入侵者吞噬殆盡。
寒風(fēng)咧咧,呼嘯著將山腳的碎石沙礫卷起,揚起一道道沙塵。
滾滾塵煙中,緩緩走來一位少年。
少年黑衣黑發(fā),身形單薄,南靖風(fēng)的狂風(fēng),將少年的身體吹得搖搖晃晃。
少年的步伐很穩(wěn)。
一步,一步,又一步。
“你來了。”
飄渺的聲音像從云端傳來,少年抬起頭,望著忽然從半空中緩緩落下的紅衣少年。
黑衣少年一言不發(fā),他手腕一動,長劍揚起。
劍尖直指紅發(fā)少年的眉間。
長劍通體赤紅,隱隱藏著令人驚心動魄的力量。
紅發(fā)少年面色不懼,他微微側(cè)頭,道:“我魔始不殺無名之輩,報上你的名來?!?p> “扶桑?!?p> 聶洱聲音沉穩(wěn)。
扶桑,是聶洱上一世的名字。
他要將扶桑上世的使命,與今生的聶洱一起完成。
魔始微微一笑,“當(dāng)年何熙劍靈在手,尚不能將我抹殺,我倒好奇你有什么本事?!?p> 也不見魔始有什么動作,聶洱覺得周身傳來一股極強(qiáng)的威壓。
倏爾,無數(shù)道黑色的魔箭出現(xiàn)在半空,齊刷刷地直刺聶洱。
聶洱反應(yīng)迅速,腳尖一點,同時手腕翻動,長劍揚起,劍氣化作一道堅固的屏障。
“疾!”
聶洱左手捏決,一道金色法陣在地面瞬間拔起。
黑色魔箭接觸到金色法陣的霎那,消失殆盡。
金色法陣擊碎黑色魔箭后,又化作一道雷光。
雷光霹靂奔騰,風(fēng)馳電掣般向魔始襲去。
“金雷陣,破魔除妖?!?p> “想不到失傳已久的金雷陣還能看見?!蹦疾换挪幻Γ闹邪档溃骸跋氡匾彩欠郊业氖止P?!?p> 魔始從容一點,眨眼間離金雷三丈之遠(yuǎn)。
他手掌一伸,一條黑色長鞭赫然在手。
輕輕一甩,黑鞭迎著金雷迅急而上。
也不知黑鞭是何材質(zhì),竟能金雷緊緊鎖住。
“破。”
一聲疾令,金雷便如水入了火般消散無蹤。
聶洱心里一驚,面上沉穩(wěn)如常,他身子輕躍,長劍直刺魔始咽喉。
魔始側(cè)身避讓,聶洱料得魔始機(jī)先,手掌發(fā)力,靈能爆發(fā)。
聶洱從與魔始交戰(zhàn)開始,便用盡十分靈力,所以那掌靈能剛強(qiáng),挾帶勁風(fēng),若是被打中,就算不能重創(chuàng)魔始,魔始定也受傷不輕。
魔始不避不退,他輕笑一聲,手掌微握,聶洱那一掌靈能竟掉轉(zhuǎn)方向,反朝著聶洱襲來。
聶洱一驚,當(dāng)即連退幾步,同時長劍揚動,化掉魔始這一攻擊。
靈能被劍氣消弭之際,一道火球忽然出現(xiàn),直攻聶洱心竅。
火球疾速,聶洱急身閃退,長劍同時發(fā)力,劈開火球。
火星四濺,零星火星落到了聶洱手背上。
聶洱感覺到了一絲怪異,可不待自己稍作喘息與思考,兩道火球再次出現(xiàn)。
火球的攻擊依舊猛烈,聶洱揚劍格擋。
嗤啦……
聶洱眼眸微縮。
這次,是四道火球。
透過火球的縫隙,聶洱看見魔始悠然自得的臉。
他紅色的眼瞳,閃著妖冶的光芒。
聶洱抿了抿嘴,他長劍一挑。
嗤啦……
不出所料。
這次,是十六道火球。
魔始戲虐的聲音傳來,“再一劍,是一百二十八道。”
聶洱心下一沉,他想起了炙火森林里,那古怪異常的粉色絨毛。
層層疊疊,無休無止。
他要將自己靈能生生耗盡。
手背忽然傳來冰冷的寒意,接著,寒意沿著經(jīng)脈傳遍身體。
聶洱身子忍不住一抖。
來不及思考為何身體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火球已攻了上來。
聶洱身子輕躍,不斷閃避。
“得攻擊魔始?!?p> 聶洱心念轉(zhuǎn)動。
聶洱抬眸,見魔始懸在半空,他盤坐著,手肘撐在腿上,托著腮,笑吟吟地看著他。
聶洱心下一緊。
聶洱讀懂了魔始笑里的含義。
他有完全的準(zhǔn)備。
打,火球無休無止。
不打,閃避中將靈能耗盡。
該如何?
寒意再次襲來,身體更冷了。
再次避開一道火球的襲擊,聶洱借著閃避之際,躍上半空,他閉上眼,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將長劍橫在身前,將食指咬破。
鮮血在劍身中流淌成了一道奇異符文。
忽聽得嗡嗡一聲,火球竟有霎那間停頓。
“嗯?”魔始偏了偏頭,像是想到了什么。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倏爾,一道巨大的水幕從天而降,將無數(shù)道火球罩了進(jìn)去。
嗤嗤……
水與火的碰撞,騰起一片又一片的煙霧。
天空仿佛要被這無邊無際的煙霧遮蓋。
一切都看不清了。
驀然,聶洱嗅到了極為危險的氣息。
手中紅色長劍下意識地?fù)]起格擋。
鏗鏘……
煙霧朦朧中,傳來兵器交戈之聲。
“你接住了這一招?!蹦佳垌辛速澷p之意。
他原想趁著煙霧籠罩,攻其不備,倒想不到一直在消耗靈力的聶洱反應(yīng)還能如此迅捷。
聶洱沒有回答,手腕翻動,長劍一挑,向前反攻。
魔始身子一側(cè),避開攻擊。
“你接了這一劍,那這招呢?”
魔始話落,無數(shù)道火球再次出現(xiàn)。
無數(shù)道火球?qū)⒊善善臒熿F驅(qū)散。
魔始看見了聶洱。
他頭發(fā)有些凌亂,可握劍的手,依舊沉穩(wěn)有力。
聶洱看了魔始一眼,他將長劍緩緩地,緩緩地插入了地面。
“蕩蕩周天,無邊火焰,印歸四方,與道長存。”
“靈火陣!”
“起!”
隨著聶洱聲音出現(xiàn)的是一道紅色的奇異法陣,法陣上,一道巴掌大的金白色的火焰分外炫目。
金白色火焰灼灼,乍然聽見轟隆一聲,焰火綿綿,焚燒一切火球。
望著徹底湮滅的火球,魔始道:“你如何知道破解之法?!?p> “從一開始,我便覺得不對?!甭櫠溃骸盎鹎驍?shù)量眾多,我卻感覺不到一絲灼熱。直到身體的寒意提醒我,我才知道,這些火球,有可能是陰火形成的?!?p> 聶洱道:“源起于萬丈深淵下,黑暗與陰冷形成的火種——陰火,只能用陽火消滅?!?p> “那道水幕是你假意試探的,你的目的,是筑起靈火陣?!?p> 聶洱點了點頭。
不斷猛烈進(jìn)攻的情勢下還能冷靜思考。
不錯。
“哈哈……”
魔始狂笑起來,聶洱不明就里,他拔起地上的劍,警惕地看著魔始。
笑聲漸止,魔始手握虛空,一柄黑劍閃握在手。
“扶桑,你死了可惜,不如便從了我,以后,大好山河,逍遙自在?!?p> “我不會助紂為虐?!?p> 魔始不以為然,“你師弟莫成,也曾正義凜然,可他卻殺了你師父,也想殺了你。”
聶洱聞言,只覺得胸腔驟然騰起一道怒火,“閉嘴!”
聶洱長劍晃動,勢若奔雷。
可生氣的劍,都是破綻。
魔始見招拆招,瞅著聶洱露出破綻的微小瞬間劍氣順勢而上,將聶洱逼得連連后退。
“從了我,你便可以得到永生?!蹦嫉溃骸八松?,與你何干,人世殘破,何必執(zhí)著?!?p> 魔始的聲音很輕,紅瞳妖冶,似乎要將聶洱吞沒。
“你……”
魔始的臉越來越近,“永生有什么不好,財富,權(quán)力,地位,榮耀,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醒來!”
腦海里有什么聲音冷不防丁地響起。
控心術(shù)!
聶洱咬牙,口腔里傳來一絲血腥。
聶洱清醒過來,長劍一刺,“我只會殺了你!”
驚訝于聶洱的醒來的速度,魔始避開這一擊,不屑道:“你們這些的正義之士,口口聲聲說捍衛(wèi)天道,殺妖除魔?!?p> 魔始眼眸冷了下來,“可你們亦從未想過我們存在世上,便是這世間一子,我們活在世上,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
魔始道:“魔是什么,又憑什么被你們定義,被世人趕盡殺絕!”
“魔,誘人墮落,相殘,它藏在黑暗,掀起血腥,暴力與殺戮。”聶洱道:“魔在,人世不過血流漂杵,化作地獄?!?p> 魔始聽到此言,劍鋒連轉(zhuǎn),劍氣猛烈,將聶逼得再退幾步。
“可笑,可笑。世人執(zhí)念,貪念,欲望,愛恨,種種情感,求而不得,一念成魔。你們常說魔誘世人,為何不是世人生魔?!蹦嫉溃骸拔覀儾贿^,是順應(yīng)‘天道’,讓世人回歸本心自然。”
“是惡非神,是善非魔,道分陰陽,凡人有善惡。”聶洱道:“世人各種欲望執(zhí)念,自有因果歸屬,你濫用順應(yīng)天道,順應(yīng)本性的名義,制造血腥殺戮,是為自私殘忍?!甭櫠溃骸胺湃伪┡?,追求毀滅,于魔的意識里,不過縱容惡意,蕓蕓眾生,不過玩樂之物,你們不為人,只為己?!?p> “魔,天理不容!”
“無趣?!蹦计擦似沧?,“你們端得道貌岸然,世上何嘗有絕對黑白善惡,世人只要是損害自己利益的,便都是壞人,對自己的好的,便擅自定義為好人?!?p> “憑什么魔便是壞的?只不過是我替代天道,釋放人欲自然,便要背上‘壞’的罪名?!?p> “你們所做,用所謂站在‘對’的一方,對付‘壞’的一方,博得世人一句歌頌贊揚,歸根到底,這也是你們的‘欲’,你與我有何不同?!?p> “我除魔,不為名利,不為榮譽,只為本心?!?p> “所謂本心,也不過是欲望驅(qū)使?!蹦紕庠侔l(fā),“所以,我才說世人無趣?!?p> 聶洱長劍在握,“魔壞道縱欲,你不必花言巧語!”
魔始一聲冷哼,他的劍法,忽然就變了。
強(qiáng)大,猛烈,狠戾。
殺機(jī)盡現(xiàn)。
聶洱幾乎招架不住。
嗤啦……
承受不住魔始剛猛的一擊,聶洱被震得連退兩步,手中的長劍被魔始強(qiáng)大的魔力震得滿是裂縫。
“你說天道不容,那便天地不存!”
魔始冷冷一笑,他伸開雙手,身子懸在半空。
一身紅衣,無風(fēng)而動。
魔始手指輕輕一點,陡然間,無數(shù)道黑色光芒自長遠(yuǎn)大地各個方向沖天而起。
魔始淡淡道:“扶桑,這無數(shù)道黑光,是玄霜,赤雨,雙枯,千池四國所有人的執(zhí)念所在?!?p> “整個長元大陸,都在我的手里,只要一聲令下,他們便會煙消云散?!?p> “若你要救下這么多惡,又有何資格殺魔?”
魔始的眼神很冷。
那是聶洱見過的,最冷的氣息。
比這世上任何東西,都要冷。
聶洱抬頭望了望。
天空已經(jīng)被黑色徹底遮蓋。
成片成片的黑暗中,聶洱隱約看見無數(shù)張臉。
他想起了司空鎮(zhèn),想起了束魂界里那十萬八千條命魂。
他們的臉,有慌亂,有恐懼,有悲傷……
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沒有一張臉,是平靜的。
只有扭曲與絕望。
如同今天。
可他又隱約覺得黑暗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他未曾留意到的東西。
“除妖一道,本心不負(fù)。”
聶洱緩緩說著,將布滿裂痕的長劍猛地插入在地。
布滿裂痕的劍身在一瞬間破開。
一顆散發(fā)著淡淡白色光芒的玉石漂浮起來。
玉石瑩潤潔白,靈氣輕盈充裕。
黑暗在這一刻似乎被驅(qū)散干凈。
魔始在玉石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充沛精靈的氣息。
是劍靈的氣息。
魔始想到了什么,掩面一笑,“原來,劍靈被你藏在這里了?!?p> “無相法陣?!蹦嫉吐暤溃骸肮植坏眠B離心攝魂陣都找不到線索,方家果然了不起?!?p> “你殺不了我,扶桑?!蹦贾缆櫠鍪裁?,“你的靈能比不上一千年前的何熙,你動用不了玄火神鬼令。”
聶洱只是望了望天空。
他看著漂浮的玉石,緩緩開口:“于蒼天之下,于大地之上?!?p> 平和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力量。
忽地,魔始的心竅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咚……
咚……
咚……
心竅像是被什么抓住,體內(nèi)的魔丹煩躁的跳動。
魔始臉色一變。
“我自黑暗而來,卻破開混沌?!?p> “神火無名,焚穢凈明?!?p> “有我無我,萬事皆空。”
“玄火神鬼令!”
聶洱話語落下,天地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所有的東西都好像不在了,只有永恒不變的寂靜與白色。
“你的靈能不高,怎么能動用玄火神鬼令?”
聶洱只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魔始自嘲似地笑道:“你殺了我,可也殺不了我,只要世人還在,魔便一直都在?!?p> 聶洱搖了搖頭,“你在,我亦一直在。”
魔始不置可否。
身上傳來溫?zé)岬挠|感,魔始低頭,看見自己的腳,像坍塌的黃沙般,一點一點的消失。
“何熙眼光不錯?!蹦夹α诵?,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消失般。
聶洱沒有說話。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白光。
白茫茫中,聶洱看見了許多東西。
他看到千池國里昊清宗的弟子正忙碌地進(jìn)進(jìn)出出,救治著受傷的百姓和弟子;
他看到玄霜國里朝廷和各家族聯(lián)手,繪制著一道道靈陣,將死去的世人送進(jìn)往生;
他看到雙枯國中,變成無生的年修雅一黑一灰的眼眸冷冷地盯著洶涌的獸群,藍(lán)色冰刀在手,阻礙著虎視眈眈要入城的妖獸;
看到了赤雨國內(nèi),陶云頌長槍揮動,將妖物一個個擊退;
他也看到了顧梁歌,他執(zhí)著一柄黑劍,護(hù)著身后的人群,將不斷涌來的妖怪?jǐn)貧ⅰ?p> 被黑暗遮蓋的蒼穹里,聶洱終于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無數(shù)人用生命構(gòu)筑的赤誠與仁善。
那是沖破黑暗的光。
語清喬
《除妖異錄》的故事終于完結(jié)啦! 這一刻很舍不得。(當(dāng)然也有很多遺憾,因為覺得自己的寫作存在有很多不足) 因為三次元的生活和身體的原因,我曾經(jīng)斷更很長的一段時間,這里對一直默默看文的小伙伴說聲抱歉! 說實話,寫完后,發(fā)現(xiàn)自己有很多很多不足,有許多想寫的地方由于劇情的發(fā)展沒辦法展開,甚至沒辦法插入述說(這怪自己大綱寫的不好,一定要認(rèn)真反思)。 正文已經(jīng)完結(jié),不過還有幾個番外,番外也會補(bǔ)充一些正文沒寫到的東西。 原先有著許多許多的話想說,可最后,也不知該如何表達(dá)。 謝謝一路下來看文的朋友,謝謝你們,真的非常感謝。 希望自己可以在下次寫得更好,有更多的進(jìn)步! 最后祝大家完事順意,平安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