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開堂的時辰就要到了,眾人翹首以盼,只想快些看看昔日玉樹臨風(fēng)的清樂公子,吃了幾日牢飯,是不是還能風(fēng)采依舊。
衙門里的李刺史,其實心中也很忐忑,他今日,要做一個了不得的決定,這個決定做好了,那他便能一舉成名。做的壞了,只怕不但家破人亡,還要背上千古罵名。
正在眾人的注意全都集中在一處時,誰也沒有留意,衙門左側(cè)的鳴冤鼓前,突然多了一個衣裳襤褸的青年漢子。
那漢子生得黑壯,旁人一眼便能認(rèn)出,多半是個窮苦力,再加上一身破布衣裳,頭發(fā)看起來好幾日沒有洗過,和著塵土,一縷一縷纏成團(tuán),有好些已經(jīng)散落下來。
嘴唇干涸開裂,整張臉發(fā)青發(fā)白,在他裸露出的小腿上,還沾著難以分辨的血跡,那血已經(jīng)凝固在他腿上不知多久,黑紅色的血跡,若不仔細(xì)去看,的確很難讓人注意。
漢子定了定神,舉起雙臂,他實在是有些累了,但腦海中,一直回想起那人說的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漢子的雙手一下、一下,重重的拍在鼓上。
他沒有看到放在架子上的鼓槌,只是睜大了眼,手掌不停的落在鼓上,直到,衙門終于出來了人,漢子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在地上。
他并沒有昏迷,只是,實在是太累了,他的雙腿,仿佛撐不起沉重的上身,他需要躺上一會兒。
有官差將他拖了進(jìn)去,守在衙門前的眾人,只是小聲議論這漢子的來歷,大家都沒有注意到,漢子的目光,始終看向一處。
若是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能發(fā)現(xiàn),那漢子一直看著的,就是唐婉。
他在看她,她當(dāng)然知道,所以,唐婉點(diǎn)了點(diǎn)頭,像是吃了一劑定心丸,那漢子閉上了眼,再次睜開之時,神情更加肅穆。
“堂下何人?為何事申冤?”
這下也不用等時辰了,只要有人擊鼓,由不得李準(zhǔn)不升堂。
那漢子被拖上了堂,幾次用力,終于,雙臂撐起上半身,將膝蓋跪在身下,然后,腦袋又重重磕回地面。
“草民陳金,狀告李宋氏買兇殺人,害我阿娘阿弟性命,草民僥幸逃脫,請刺史為草民平冤,將李宋氏依法量刑。”
門外看客們,本來還嫌這窮漢子貿(mào)然跑來,耽誤了他們看好戲。
不曾想,這漢子原來是為這場好戲打頭陣的,一下炸開了鍋,眾人紛紛交頭接耳,有那認(rèn)出漢子的鄰里,此時高呼,“陳金,我認(rèn)得,我認(rèn)得,他是我鄰居陳金。原來他們一家好幾日沒聲沒響,是讓人給害了...哎呀,不得了,我老娘還跟我抱怨,說他們家發(fā)了大財,怕我們這些窮酸鬼去打秋風(fēng),連夜跑沒了影,嘖,我可得告訴我老娘,這要命財我們家可不敢發(fā)?!?p> 大家一聽,可不是嘛,發(fā)財誰不想啊,人人都想一夜暴富。可要是有命拿沒命花,這哪個想不開去碰那要命的財。
“是不是哦,你真認(rèn)識他?”就有那好奇心重的,故意露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就為了套他說出更多來。
果然,一聽有人質(zhì)疑,那鄰居恨不得把他聽來的那點(diǎn)閑言碎語,全都一股腦吐出來,又是一個好故事。
“當(dāng)然認(rèn)識,陳金,我跟他打小就認(rèn)識,你跟他弟兩個老光棍嘛,二十好幾了,還沒娶媳婦。要不說,家里還是得有男人,像他們家一樣,就靠著老娘給人家當(dāng)奶嬤嬤,那能掙幾個錢,誰家小娘子都不肯嫁去他家過苦日子不是。”
“說來也怪,就這兩月的事,他老娘請了媒婆,到處在物色小娘子。我跟你們說,八成,是拿了主家的東西換銀子,兄弟倆都沒成親,他老陳家要斷后的嘛,不然,那就是吃糠咽菜,他家也擠不出好幾十兩銀子討媳婦啊?!?p> 壓根不用多想,一個故事便這么完整脫胎,那人講完,好不得意,看,你們都沒我曉得多吧。
只是有那不解風(fēng)情的,非要拆他的臺,“我說老哥,我怎么聽著云里霧里,陳金都說了是李宋氏買兇殺人了。你又說是他老娘偷了主家東西換銀子,那這跟李宋氏也沒甚關(guān)系啊,你怕不是在胡說八道哦?!?p> “這..這...”那人一時口吃,這了半晌,也有些惱怒,“你這人,問題忒多了些,我又不是陳金他老娘,我啷個曉得殺人的怎么成了李宋氏,那指不定,是那玩意同李宋氏有關(guān),被他老娘壞事了唄?!?p> 吃瓜看戲的,本來也不打算較真,見他詞窮,又有些急了,沒人再同他爭論。
只是,一時間,都對陳金報以同情目光,這小子也是命不好,窮了半輩子,連媳婦都沒娶上,好容易有錢娶媳婦了,老娘卻在這節(jié)骨眼被人殺死。
這么一想,就是今后,也沒哪家愿意嫁女兒給他啊,這不嫌女兒命長嘛。
“陳金,你所告的,是哪個李宋氏?”李準(zhǔn)心里也直嘀咕,夫人啊夫人,該不會,這又是你干的吧?
“草民所告,正是刺史您的發(fā)妻,天理昭昭,殺人償命,求刺史秉公辦理,還我阿娘一個公道。莫因她是您的夫人,便要網(wǎng)開一面?!?p> 李準(zhǔn)這下是真坐不住了,秋月的案子,夫人還未撇清干系,若是再證實了陳金老娘真是夫人買兇所殺,只怕是性命難保啊。
“陳金,你既知李宋氏是某妻子,還敢來我這申冤,可是有真憑實據(jù)證明買兇者定是我妻?”
“草民并無證據(jù),但有一人,可以為草民作證,我娘被殺當(dāng)晚,正是他救了草民一命?!?p> 陳金話音剛落,立時就有人站了出來,“小民范悅,正是陳金所說證人,當(dāng)晚,小民正好在郊外游玩,路過一處荒宅,本想進(jìn)去過夜。誰知,見到一男一女正在宅子里相互廝殺,小民一介文弱,躲在暗處不敢出聲。最終是那女子險勝一招,將男子成功擊殺,而后便離開了。”
“小民在她離開之后,才敢走近,不想,就在那荒宅之中,竟然還有另外三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這荒郊野外的,一時也無法報關(guān),小民這才大著膽子,不知念了多少遍菩薩保佑,過去探了探,也只有這漢子還有一息尚存,所以才救了他一命?!?p> 李準(zhǔn)捋了捋他的一番話,發(fā)現(xiàn),范悅只看到了有人打斗,卻并不能證明殺人的就是那二人,甚至,“你可有看清那女子樣貌?”
“看,看清了?!?p> 明明是個很普通的問題,范悅只需回答是也不是即可,不曉得他怎么突然扭捏起來,李準(zhǔn)頓時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