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在花滿樓與無影匆匆一別,祝小倩心中就更加篤定她與無影的緣分沒那么簡單。每每用過晚膳,與夫君二人回到屋中,便會十分茍且的問他一聲:
“相公今晚打算出去喝花酒么?”
單書浩就會裝模作樣拿起床頭的書,眉眼都不帶瞧一下娘子的回道:“不去。”
“那你幾時再去?”
“想去的時候就去。”
“你何時想去?”
“不知道?!?p> “小倩見今晚月色極好,正適合你我夫婦二人夜游長安街,你去花滿樓,我去小樹林,你喝你的花間酒,我等我的意中人,豈不大快人心?”
單書浩翻過一頁書:“不去?!?p> 又過幾日,小倩的隱子又竄上來了,一副老娘今日死活都要出門的樣子對伏案起筆的書浩說:“相公你都幾天沒去喝花酒了?你不想夢伶,夢伶也該想你了,小倩委屈一點沒關(guān)系,主要是不能耽誤相公培養(yǎng)興趣愛好?!?p> “你怎么知道夢伶?”書浩抬起頭,這是這幾日以來每每談及此事,他第一次抬眼瞧過她,看來這個夢伶有故事,小倩暗自竊喜。
“花滿樓的頭牌姑娘誰不知道?連煤球一個小車夫都知道呢?!?p> “煤球告訴你的?”
“當然不是,不是,不是他,我自己聽說的?!?p> “你不出門聽誰說?”
“好,就算是煤球說的好了。沒關(guān)系,我一點都不介意相公你在外面風流,男人么,三妻四妾很正常,何況像你這樣才貌雙全又機智幽默的富家公子呢?小倩理解的!”
“所以你希望我在外面風流倜儻,你就可以在家里紅杏出墻?”
“這叫‘兩全其美’?!?p> 書浩轉(zhuǎn)過頭,重新將視線投入到賬本上,心想這丫頭對夢伶應該知道的不多,如果只是煤球告訴她,那大概就沒事了。
“相公?”
“住嘴。”
“你不覺得我這個主意挺好的?”
“我覺得你太閑?!?p> “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去找你爹娘然后把你沉迷于喝花酒的事告訴二老?!”
祝小倩怒視著始終唰唰記帳的單書浩,尋思他這樣還能波瀾不驚到底不是尋常人啊,他則慢條斯理開口了:“只要你不怕此生再也見不著無影,你就去說。”
這招狠,堪稱絕招了。祝小倩果然安份下來,獻媚的問:“相公的意思是可以帶小倩出門了?”
“不是今天。”
“哪天?”
他頓了下筆,道:“明天?!?p> 第二天單書浩果然帶著精心梳妝打扮過的嬌妻出門了,就是時間不對,才過午時書浩就來接人了?!暗鹊劝?,這是去花滿樓的路嗎?我記得那天不是這么走的呀……”“到了就知道了。”
所以當馬車不緊不慢的在“織女繡坊”門前停下的時候,目睹著這一切的祝小倩臉色已經(jīng)有點不對頭了。
“單書浩你這是干什么?”
“全京城最好的繡坊,你再也不用傻乎乎的等在窗前了?!闭f完他執(zhí)意將抵死不從的祝小倩拉進門,繡坊的坊主已經(jīng)恭候多時,一見他倆進來,立刻請人端茶送水,好生伺候。
“這位就是二少奶奶啊,長得真是玲瓏可愛,一看就是秀外慧中之貌啊?!?p> “文竹師傅過獎了,我家娘子生性頑劣,往后的日子有勞師傅費心了?!?p> “單公子多慮了,但凡來我這學女紅的姑娘,就沒一個學不會的?!闭f完文竹師傅笑瞇瞇的看向祝小倩,小倩連忙擺手:“那是你沒遇到我,真的,我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樣,我……”書浩用力抱了一下她胳膊,還面帶溫柔到不行的微笑湊到她面前說:“你怎么和人家不一樣了?我看你比其他姑娘聰明多了?!苯又譁惖阶P≠欢叄弥挥兴粋€人才聽得清的聲音說,“用你不大的腦子想一想,你的無影,還有我的夢伶?!?p> “相公你如此信任我,我又豈能讓相公失望?呵呵呵?!?p> 祝小倩長到22歲嫁為人妻就沒碰過針線,母親曾經(jīng)也試圖讓她學刺繡但最終發(fā)現(xiàn)那是自取其辱。此時此刻坐在繡坊里的祝小倩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不動聲色”的讓單書浩乃至整個單家“身敗名裂”。
教小倩學刺繡的師傅叫“文梅”,許是文竹的兄弟,沒錯他是個男的,是個長相十分陽剛,但聲音和動作都極其陰柔的男人,甚至比女人還要柔媚。祝小倩盯著他殘留著胡須痕跡的臉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這可能也是她之所以能夠堅持下來的理由——看個娘炮教刺繡,其樂無窮。
“各位親愛的姑娘們,聽了那么久了,我呢,問你們幾個問題咯?!蔽拿仿N起蘭花指,指著陳家小姐問:“我們的刺繡啊,一共有幾種技法呢?說出十種以上喲,我剛剛有講過的哦?!?p> 陳家小姐顯然有點尷尬,這個問題太刻薄了?!坝小小?p> “啊呀,這么簡單的問題,我再說一遍,仔細聽著:錯針繡、亂針繡、網(wǎng)繡、滿地繡、鎖絲、納絲、納錦、平金、影金、盤金、鋪絨、刮絨、戳紗、灑線、挑花等等……記住了?”文梅白了她一眼,又轉(zhuǎn)向張家小姐,“下一個問題,在最早的時候,刺繡被稱作什么?”
張家小姐惺惺回道:“……女紅?”
“笨丫頭!哪來的女紅呀,是針黹呀!怎么不長記性!下一個……我最喜歡哪種刺繡啊?我早就說過的哦?!?p> 被問到的李姑娘面色一變:“我哪知道?”
“你從開始到現(xiàn)在!就!一直!在玩你的!破指甲!我再說一遍,我最喜歡最擅長最有研究的是蘇繡!蘇繡!下一個問題,最最難的一個問題,我們來問問新來的單家二少奶奶。”
先前還笑呵呵一臉看戲的祝小倩突然被點名,頓時打了個激靈。意外的這個文梅收起兇險的面孔,露出一副循循善誘的模樣,輕聲輕氣的問:“這個問題可難了,二少奶奶仔細聽哦,蘇繡,它起源于哪里?”
座下即刻唏噓一片,連院子里的園丁都知道的白癡問題,祝小倩愣是想了半天。
“蘇……東……坡?”
“誒?接近了接近了,再想想,二少奶奶,是一個地方,蘇……”
“蘇……州?”
“掌聲!掌聲!回答的太對了!二少奶奶真是天資聰慧。哈哈哈哈?!彪m然小倩對刺繡方面的事并不了解,但傻子都看得出來這個文梅定是收了單書浩不少銀子才能做出如此不要臉的事,連小倩自己也感到這戲有點太過了。
接下來就是動真格的時候了,小倩光記顏色就有點想殺人了。
“沒關(guān)系,二少奶奶若是疲累的話,就到花園里去散散步,喝口茶,吃個點心什么的?!?p> “不用了,文梅師傅,我還撐得住。呵呵?!?p> 剛繡了一條直線,大概還沒蠶寶寶長,文梅又湊過來大獻殷勤:“哇哦,這條直線繡的太美了,繡出了天地之靈氣,山川之雋永,二少奶奶您在刺繡這方面太有天賦了簡直是……厲害厲害?!?p> “文梅師傅過獎了,我自己幾斤幾兩重我還是有點數(shù)的?!?p> 小倩又繡了個圈,文梅幾乎要把她的“作品”拿起來展示了:“這才開始幾個時辰啊,二少奶奶就能繡出一個完整的圈,實屬不易,他人不及無人能及呀!”
小倩又繡了個三角:“我的老天爺呀,二少奶奶的天賦簡直讓人嘆為觀止!兩百年才出一個的奇才!”
小倩又繡了個叉:“哎喲哎喲,這可不得了,二少奶奶您真的是……”
“你有完沒完?。俊毙≠蝗酉箩樉€,文梅嚇得立刻轉(zhuǎn)身走開,走開以后小倩才又繼續(xù)拿起針線。今天只不過是練習一些簡單的手法,她的手指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病變的幻覺,一直盯著針頭的眼睛也一陣陣酸疼,這恐怕得每天吃五公斤枸杞才補得回來。
眼看日落西沉,小倩第一天的繡女之日終于結(jié)束,當她暗自竊喜可以趁回府的路上溜去長安街,熟料一出繡坊,單家的馬車死死的等在大門前,門前煤球朝她揮手打招呼,單書浩一席風流倜儻的模樣候在馬車前,望見這一幕的別家姑娘們無不羨慕,這單二公子一表人才不說,對嬌妻還尤其厚愛,不僅親自送她來學習,還親自接她回府,好一對甜膩死人的恩愛小夫妻啊可是——
“單書浩,算你狠!我早晚要用繡花針刺穿你那副虛偽的臭皮囊!”馬車里,祝小倩咬牙切齒。
“折騰了半天你挺有精神的?”書浩歪頭邪邪一笑。
“廢話你當我那些人參枸杞補藥都白吃的嗎?”
“那你得再多吃一點,以后的路還很長?!?p> “是??!我的路還很長,所以,你最好也補起來!尤其是你的腎,我覺得它有點虛?!?p> 單書浩聳聳肩,道:“看在你如此用心的份上,我又給你報了茶道、花道、禮術(shù)、國學……”
“姓單的我要下車!”
“可能嗎?”
她“噗”的站起身,被書浩一把拉回座位,馬車一個趔趄,看他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沒想到力氣挺大呀,估計這人參啊補品啊從小也沒少吃。
兩人一路吵吵鬧鬧回到府上,之后煤球再也不會停車詢問他們在馬車里干什么如此大動靜,他早已習慣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不平凡的日常。
祝小倩健步如飛,直往屋里沖,今天廳堂內(nèi)人比較多,小倩沒有多想,只是匆匆跟公公婆婆問好,好趕緊回房讓阿童打一盤玫瑰雨露水洗洗手,順便洗洗眼睛洗洗腦。
“小倩啊,急匆匆的去哪里呀,家里來客人了。”婆婆笑瞇瞇的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小倩這才意識到,屋子里確實有幾張陌生人的臉。
“這位是……”婆婆把她領(lǐng)到一位器宇軒昂的男子面前,小倩無精打采的臉上頓時綻放無限光輝,“趙衍趙公子,他父親是皇上的叔伯,人家可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我們府上的貴客啊?!?p> 隨后進門的單書浩與這位到訪的趙公子再熟不過,兩個人年齡相仿,幾乎就是從小一起長大,只不過他們的關(guān)系并不像昔日那般要好。書浩介于對方乃皇親國戚的身份,先一步拱手作揖,趙公子也禮貌的回以一禮。
“聽聞書浩娶妻的喜訊,我算是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了,實在是手頭公務繁忙,耽誤了幾日,望書浩見諒?!边@個趙衍身份尊貴,為人卻格外謙虛。
“怎么會呢,小王爺親自登門造訪,是草民府上的萬般榮幸?!?p> 此時書浩爹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哈,你們兩個如此客氣干什么,小時候多要好呀,是吧,好了好了,再說下去飯菜都要涼了。書浩,還不趕緊請小王爺上座?”
書浩正打算上前一步,他那不安分的嬌妻突然沖到他面前,激動的眼睛里星星都要跑出來了,還一個勁道:“小王爺我是祝小倩啊,你還記得我嗎?”
趙衍面露疑惑:“我們見過?”
“嗯啊嗯啊,就是那天……”
話沒說完,一只橫空出世的手從后面捂住她的嘴巴,接著是單書浩那雙冷若冰霜的眼睛,以及他冷冰冰的聲音:“小王爺見笑了,小倩天生記憶力障礙,外加偶爾胡言亂語,還請小王爺見諒?!?p> 趙衍立刻微笑搖頭,毫不介意的說:“怎么會呢,你的妻子就是我的弟媳啊,還有,你以后不要再叫我王爺了,更不要稱自己草民,在我這里,你我從來不曾有主仆之分,以后也不會有?!焙靡煌ㄉ钋槿胄牡恼勗捙叮退銢]有打動單書浩,也深深打動了祝小倩的陽剛之心,眼睛里的星星比先前翻了好幾倍。
晚膳期間,祝小倩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趙衍分毫,他不管是喝茶,還是用膳,還是擦嘴,樣樣都極具修養(yǎng),儒雅又大氣,他說話時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神情也讓祝小倩賞心悅目,她肯定自己不是第一次見到趙衍!她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與他坦白!
好不容易趙衍起身離開座位,小倩趕緊借口上茅房跟了出去,她跟他來到小花園,見四下無人小倩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迫切!對著趙衍高大的背影喊了一聲:
“無影!我知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