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

安堂

第三十三章 一九五三(落)

安堂 莞卓 4201 2019-10-01 10:00:00

  氣勢磅礴、激揚動聽的合唱歌曲聲音越來越大,曹安堂只感覺自己應該是累到出現(xiàn)幻聽了,怎么還能在村里聽到這么規(guī)整的文藝歌曲聲音。

  等他走出家門,看到周圍和他差不多已經(jīng)走道都費勁的村里鄉(xiāng)親,全都是晃晃悠悠又帶著無比好奇的神情往村頭方向去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不是幻聽,而是真的歌聲。

  是茍大友不知道去哪弄了臺留聲機,播放出來歌曲,又借助大擴音喇叭將歌聲傳揚到村里的沒一個角落。

  曹安猛一臉懵圈地來到這邊,圍著那臺留聲機轉(zhuǎn)了一圈,才帶著震驚的目光看向茍大友。

  “技術(shù)員同志,你、你這是弄啥啊?”

  “哈哈,曹安猛同志,這是我?guī)痛蠹姨岣邉趧臃e極性的手段啊。昨天我意外發(fā)現(xiàn),咱村的群眾對歌曲文藝很有認同感嗎。這才連夜從縣里借來一臺留聲機,專門用來在大家勞動的時候播放歌曲給大家聽。你去喊兩個人,把這些搬到地頭上,記得小心點啊,別弄壞了?!?p>  茍大友毫不客氣地指揮曹安猛干活。

  曹安猛張張嘴,真想問一句,技術(shù)員同志你確定是你的意外發(fā)現(xiàn)?

  這玩意兒播放出來的歌曲,不就是昨天安堂哥唱的嗎。

  “好了,別愣著了。趕緊招呼大家早早吃飯,早早干活。時間緊任務重,還有兩天時間,必須保證墾荒完成?!?p>  茍大友樂呵呵地朝著他的住處走去,將自認為光輝的背影留給了祝口村眾多村民。

  ……

  “紅日照遍了東方……”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草原上升起了不落的太陽……”

  “解放區(qū)的天時晴朗的天……”

  烈日當頭的晌午,??诖遛r(nóng)田里回蕩著各種曲調(diào)的歌聲。

  羅庚握緊拳頭攥了攥肩膀上的犁車繩子,從心底里泛起來的就一個感覺,燥得慌。

  他現(xiàn)在恨不得太陽趕緊落山,別整什么晴朗的天空,稍微給點陰涼地,來陣小涼風比聽什么歌都強。

  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肺都要被烤炸了。

  好不容易趁著一首歌唱完的間隙,提起來這股子力氣,緊接著就聽見嗷的一聲怪叫,誰知道是哪門子聽不懂的語言怪腔怪調(diào)的再次響了起來。

  羅庚徹底受不了了,狠狠一甩肩膀上的繩子,扭頭怒吼:“能不能把那破玩意兒關了!”

  這一嗓子喊出來,整個人都舒服多了。

  地里眾多??诖宕迕褚彩墙K于找到了帶頭的,扔下手頭的活計,呼啦一下朝那個留聲機圍攏過去。

  “這唱的啥啊?!?p>  “就是啊,你放個別的歌俺不說啥,這是個啥啊都聽不懂的,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干活啦?”

  “關了關了,再不關,俺給他砸了!”

  昨天曹安堂唱歌,那是有效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不再去理會之前曹業(yè)生投機倒把讓大家心中產(chǎn)生的不平衡。

  可今天不一樣啊。

  大家都憋著一口氣要完成任務了,時不時來一首歌,你是讓人干活的,還是聽這些的。

  聲音還那么大,震得人腦子發(fā)懵。

  曹安猛護在留聲機前面,生怕誰一個想不開,就把那么金貴的東西給砸了,硬著頭皮大聲說道:“別吵吵,技術(shù)員同志不是說了嗎。這是給大家提高積極性用的。這歌,這歌是蘇聯(lián)歌……”

  “你啥歌俺也不聽了。猛子,算二伯我求求你了行不行,你把這破玩意兒關了,我聽著真的是想暈,快點,關嘍關嘍,我可站不住了?!?p>  曹業(yè)廣曹二伯也是快六十的人了,硬撐著來地里干活,原本比壯小伙子還能堅持,可這會兒說話整個人搖搖晃晃,真的是要站不住了。

  曹安儉嚇得趕緊把人扶到陰涼地里,撿起來塊石頭,就往回沖。

  “猛子,你把那破玩意兒關了。我爹要是有個好歹的,我跟你還有那個什么狗技術(shù)員沒完!”

  “安儉哥,你,你別激動。我關,關了還不成嗎?!?p>  曹安猛也早就受夠了。

  他離著這留聲機最近,也是一上午都聽得耳朵嗡嗡響,腦袋瓜子也嗡嗡響。

  此刻伸手關閉留聲機,怪調(diào)調(diào)的蘇聯(lián)歌曲沒有了。

  全村人在那一刻就感覺整個世界都清爽了許多。

  天也不是那么燥熱了,回去繼續(xù)干活的腳步也輕快了,就連剛才要昏過去的曹二伯都生龍活虎的站起身,沖著曹安猛千叮嚀萬囑咐:“別開了,可千萬別開了,這玩意兒能要命啊?!?p>  誰知,大家痛快了沒多久。

  地頭上猛然又是一聲“嗷”的怪叫,直接把所有人都給嚇得渾身一哆嗦。

  “這留聲機怎么不響了?是不是壞了,誰給弄壞了???曹安猛,我不是讓你好好看著的嗎!”

  技術(shù)員茍大友不知道什么時候冒了出來,圍著那臺留聲機,急得直跳腳。

  曹安猛趕緊跑過去解釋:“技術(shù)員同志,不是壞了,是給關了。”

  “關了?誰關的,誰讓你們關上的?給我打開!”

  說著給他打開,他自己伸手去給開開了。

  魔鬼般的怪異語言曲調(diào)爆發(fā)出來,茍大友都給被嚇了一跳。

  可他還是強忍著驚懼,惡狠狠看向曹安猛:“這留聲機是我說了多少好話才借來的,總共就借用兩天,你們不能讓我的努力白費啊。就這么開著,晚上也不許關,一直到所有荒地開墾完畢為止?!?p>  聽到這話,村里人是真的要炸毛了。

  曹二伯又開始搖搖晃晃,曹安儉拎著鋤頭怒氣沖沖往這邊來。

  “你把這破玩意兒關了!”

  一把鋤頭被曹安儉舞得在半空中呼呼作響。

  茍大友一把推開曹安猛,梗著脖子護在留聲機前面。

  “你打我一下試試!弄壞了這臺留聲機,你就是破壞公共財產(chǎn)!”

  “你、你……”

  曹安儉舉著鋤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若非知道那放歌的玩意兒是公家的,他早一鋤頭給砸個稀巴爛了,哪還等得到茍大友來。

  正僵持的功夫,一只手落在曹安儉的胳膊上,輕輕往下壓了壓。

  “安儉哥,放下鋤頭,有話好說。”

  曹安堂出現(xiàn),算是給了曹安儉主心骨,悶哼一聲放下手里的東西。

  曹安堂這才轉(zhuǎn)頭看向茍大友。

  “技術(shù)員同志,把這留聲機關了吧。村里人聽著心煩,也影響生產(chǎn)。”

  這話一出,周圍不少人也是大聲嚷嚷。

  “對啊,關了吧,聽著難受啊?!?p>  “就算不關了,你小點聲也行啊。那驢都給嚇得不挪窩了,這活還咋干。”

  說話的人越來越多,場面也是亂的不行。

  茍大友左看看又看看,拎起來旁邊的擴音喇叭就是一聲吼。

  “都安靜!”

  這聲音穿透力極強,頓時讓嘈雜的地頭安靜下去。

  茍大友咬著牙指了指曹安堂。

  “你想干什么?你們又想干什么?我折騰一晚上弄來的東西,就為了給大家提高生產(chǎn)積極性,你們就這么對我?尤其是你,曹安堂,你還要帶頭搞事情的嗎?你唱歌就是給帶動大家,我借來留聲機放歌那就是影響生產(chǎn)?我看你們就是找借口找理由,想要偷懶!今天我還就把話撩這了,留聲機不能關,生產(chǎn)也不能停。明天這個時候要是誰家完不成墾荒任務,一個種子粒也別想拿到。要是全村都完不成任務,我?guī)еN子樹苗直接走人,向組織上申請,再也不來你們這??诖逯笇Чぷ?!我走了,照樣可以去別的地方開展工作,我看你們的生活水平,誰能來幫你們提高!”

  說完這番話,茍大友回手將擴音喇叭放了回去。

  激昂的旋律再次在空中回蕩,可這也蓋不過茍大友怒氣沖沖的喊話。

  “別以為你們干活是給我干的,我又不是地主老財,不可能剝削你們一丁點東西。生產(chǎn)提高了,過上好日子的是你們自己!都給我干活去!”

  茍大友怒視全場。

  村里人心頭憤怒又壓抑,直勾勾盯回去,也不動彈。

  直到某一刻,曹業(yè)廣曹二伯晃晃悠悠來到近前,使勁拉了拉曹安儉的胳膊。

  “安儉啊,走,干活?!?p>  “爹,你……”

  “我沒事,忍忍就過去了。現(xiàn)在苦點累點,總比看我孫子挨餓強?!?p>  曹二伯一句話,讓村里所有人心頭憋著的那口氣全都泄了出去。

  大家累死累活的是為了什么,不就是想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嗎,何必為了那么個破留聲機置氣。

  有一個帶頭的,其他人也不會再說什么,紛紛回了自家地里,重新拿起墾荒的工具。

  最后只剩下曹安堂還站在原地,握了握拳頭,沉聲說道:“技術(shù)員同志,你這個法子不對,提高不起來大家的積極性的?!?p>  “曹安堂,你是技術(shù)員,還是我是技術(shù)員?我用過的提高生產(chǎn)積極性的法子比你見過的都多!有在這阻撓我工作的力氣,留著去多干點活吧。曹業(yè)生是你組里的,他家的地,你們還沒開始整呢!”

  說完這句話,茍大友看都不看曹安堂,回頭囑咐曹安儉盯準了留聲機,不準任何人搞破壞,隨后大踏步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曹安堂沒辦法,只能回到地里,重新架住犁車。

  但他已經(jīng)預見到,互助合作的事情不可能像茍大友之前說的那樣,好端端開展下去了。

  不管你法子再多,??诖宓膭趧恿瓦@么多。

  大家都是雙手雙腳一個身子骨,干不完就是干不完,就剩下這一天多的時間,還能讓村里人全都長出來三頭六臂不成?

  說實話,茍大友是沒那個本事讓人都變成三頭六臂的。

  但他有本事讓可以勞動的人數(shù)增多。

  村里曹業(yè)生家的院門被人砸的哐哐響,茍大友扯著脖子嘶喊:“曹業(yè)生,出來!”

  不大會兒功夫,曹業(yè)生拉開門,滿臉不痛快地伸手就去推搡茍大友。

  “干啥干啥。糧食都還回去了,你還想干啥?”

  “曹業(yè)生你態(tài)度給我放尊重點,投機倒把的事還沒完呢,鎮(zhèn)上把處置你的權(quán)利交給我了。我現(xiàn)在來通知你,立刻下地干活去。你要是不去,縣里就會發(fā)你兒子的通緝令,這輩子你都別想看見你兒子回家!”

  說完這番話,茍大友轉(zhuǎn)身就走。

  曹業(yè)生無賴了大半輩子,這還是頭一次讓別人給整懵圈了,傻愣愣站在原地,愣是說不出來半句反駁的話。

  他最害怕的是什么,可不就是他兒子回不來嗎。

  茍大友這次是把他拿的死死的。

  正愣神的功夫,就看見走出幾步的茍大友突然再度轉(zhuǎn)身,震聲說道:“不光你要去地里干活,你家里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幼都給我去地里。干活不行的,就在地頭邊上站著,去給干活的人加油鼓勁。要是有誰不去,后果你自己掂量!”

  曹業(yè)生眼看著茍大友又去砸開了對面曹安良家的家門,也顧不上去理會茍大友做什么了,扭頭沖著院子里呼喊。

  “老婆子,出來!還有長秀,抱著孩子給我一起出來!”

  “當家的干啥啊?”

  “干啥?干活!不想讓咱兒子回不來,就跟我去干活?!?p>  曹業(yè)生當頭邁步往外走。

  四嬸子不明就里,可就是把曹業(yè)生的話奉作命令,轉(zhuǎn)身去屋里呼喊長秀。

  屋里亂糟糟一陣,長秀抱著剛斷奶的女娃出門,到了院門外,正好就和剛從對門曹安良家出來的茍大友碰上了。

  那一刻,原本帶著一股子火氣要挨家挨戶做工作的茍大友,猛然愣怔了一下。

  直到長秀已經(jīng)被四嬸子拽著消失在了村口,茍大友才激靈靈渾身打個寒顫,清醒過來。

  再轉(zhuǎn)身,走路的步伐變得虛浮了不少。

  那感覺就像是本來挺健全的人,突然少了一縷魂似的。

  茍大友經(jīng)歷了什么,沒人知道。

  ??诖迦w村民只知道,那個來了村子還不到半月的技術(shù)員,絕對是要把所有人都給逼瘋了。

  地頭上的留聲機魔音灌耳,大家剛咬牙忍下去。

  誰成想,眨眨眼的功夫,地頭上多出來數(shù)不清的家里婦孺老幼。

  這次真的是全村齊上陣了。

  不管男女,只要是能使得出力氣的,全都下地。

  使不出力氣的,也得在邊上站著,用茍大友的話說就是不看著自家老婆孩子現(xiàn)在多么苦,這些人就想不起來未來的日子多么幸福。

  大家樂意看到這樣的場面嗎?

  肯定不樂意。

  可茍大友都有辦法讓曹業(yè)生老老實實下地干活了,村里其他人,他哪會沒點辦法給鼓動起來。

  不說多了,就一個“不給種子”的說辭,就能讓所有人低頭忍著。

  當曹興民老太爺在茍大友的攙扶下,也出現(xiàn)在烈日當頭的地頭邊上時,所有人都不能淡定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