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大眼瞪小眼好久的幾個女人,也不知道都經(jīng)歷了什么,反正安良嫂狠狠瞪了安儉嫂一眼,趕緊去掀開了鍋蓋。
時間剛剛好,常玉做飯的手藝也是在這一刻展現(xiàn)了個淋漓盡致,撲面而來的羊湯香氣,讓安良嫂都有些如癡如醉。心中暗想,這樣的姑娘,誰不愿意娶回家,她那光知道嗑瓜子的叔家妹妹怕是要比不過人了。
心里著急,眼睛要使勁往方晴那邊看。
方晴是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姐姐的目光,還在那里大說特說城里到底都有啥好的。
而這一幕落在安儉嫂的眼中,也換來這位嫂子的滿心焦急,心里暗道,這姨家妹妹常玉到底咋回事,來之前的時候不都交代她了嗎,一定得把別人給比下去,怎么還能跟個小寶寶似的,在那聽你對手說話啊。
兩位大嫂子,著急的有些莫名其妙。
冷不丁的,常玉突然冒出的一句話,讓情況頓時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方晴姐姐,你知道的好多啊。那你一定也是有知識的吧?俺們莊家村現(xiàn)在正在掃盲呢,俺跟著縣里來的知識員用那個速成識字法,都學(xué)會二百多個字了。方晴姐姐,你認(rèn)識幾個字啊?”
場面頓時安靜了下去。
方晴一張臉憋得通紅。
工廠里加班加點(diǎn)生產(chǎn),就算是有夜校,她也從來沒去上過,認(rèn)識字這種事情……
“呀,方晴姐姐,你不會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吧?”
常玉驚呼著詢問。
這一刻,方晴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原本看上去像一只溫順好揉捏小白兔的常玉妹子,突然變成了個能讓她體無完膚的大灰狼。
“誰說我不認(rèn)識字,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方晴紅著臉說出這句話。
常玉掩嘴輕笑:“呀,我還以為去了城里,見識那么多,知識能長呢。原來去過城里的人也比不上俺村里的啊。俺可聽俺姐說過,安堂大哥當(dāng)過兵,還是有文化的兵,喜歡的人也都是有文化的。俺娘生病那會兒,俺還和安堂大哥一起去縣城里抓過幾次藥呢,那時候安堂哥就給俺講過一些學(xué)文化的道理。哎,對了,方晴姐姐,你和安堂哥認(rèn)識多長時間啦,他和你說過他喜歡什么樣的嗎?”
常玉一連串話出口。
別說方晴那種直腸子的人會發(fā)懵了。
哪怕是閱歷豐富的安良嫂都驚愕在原地。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看著那個常玉姑娘挺溫順乖巧的,這說話可是嘴上一點(diǎn)都不饒人啊。
反觀安儉嫂,那是相當(dāng)欣慰了。
來的時候沒白教那丫頭。再說了,也不用教,她這姨家妹妹,那也是打小在村里跟人吵架從沒輸過的主,這次只是教育她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把別人比下去,和安堂兄弟成了。現(xiàn)在看,做的不錯,比她想象的還不錯。
此刻的方晴整個人都是懵的,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氣惱地跺跺腳。
“誰知道那人喜歡什么了。”
“哎?你都不知道安堂大哥喜歡什么,你咋和他處對象???”
“誰要和那種人處對象了。你,你不要臉,你想著找男人,別在這擠兌我!”
“你說誰不要臉呢?我和安堂大哥也不是頭一天認(rèn)識了,喜歡就是喜歡?,F(xiàn)在都興自由戀愛,我主動追求,咋就叫不要臉。你才不要臉呢,人家都不喜歡你,不和你說話,你還非得和人家坐一塊?!?p> “誰非得和他坐一塊了,也就是你這種人能看上他,我都不稀罕看他一眼。農(nóng)村土包子,沒見過世面!”
“你進(jìn)城兩天你就牛啦,連字都不認(rèn)識,你比土包子還土包子!”
“你,你……我撕爛你的嘴!”
方晴說不過常玉,氣得直接要動手了。
原本看著熱鬧的安儉嫂和安良嫂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嚇得趕緊跑上去拉開自己的妹妹。
你說這事整的,那都不知道誰和誰能成呢,咋就要打起來了啊。
吵嚷聲越來越大,那邊堂屋里三個喝酒的男人身子挺直,面面相覷,臉色全都是黑里發(fā)紅,誰也不敢起身出去看看。
過了好一會兒,曹安儉才撓撓頭道:“安堂啊,那個,你嫂子那個姨家妹妹,其實(shí)自打上回你幫忙找了大夫之后,就一直念想著來感謝感謝你。這不是一直沒時間嗎。好不容易今個兒有空來了,知道你在安良大哥家,沒停下步就過來。你看這……”
曹安儉也不知道自己要說啥,反正就是尷尬的難受。
跑到人家家里來已經(jīng)是挺厚臉皮的了,還直接在人家里吵吵鬧鬧,這事整得,他都有點(diǎn)害臊。
可誰讓安儉嫂把曹安堂說的多么好多么好,讓常玉那姑娘早就覺得非得抓住這么個好兒郎不可呢。
曹安堂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摸摸鼻尖,干笑兩聲。
“安儉哥,那常玉妹子我見過的,那時候就覺得是個挺,挺,挺活潑性子的姑娘。這說話聲音大一點(diǎn),安良大哥也不介意是吧?”
話鋒扭轉(zhuǎn)到曹安良身上。
這老大哥曹安良抬手擦擦腦門上的汗。
“不介意,不介意,都是自家人,不說兩家話?!?p> 三人大眼瞪小眼,屋里安靜下來了,但也聽不見灶房那邊有啥聲響。
曹安堂眨巴眨巴眼:“安良大哥,要不,你去看看?!?p> “???看啥?我頭有點(diǎn)暈。安儉你去瞧瞧,你喝的少?!?p> “我?我才剛坐下,讓我歇會兒的。要不,安堂你去,不都是奔著你來的?!?p> 曹安堂崩潰了。
我哪知道會是這情況,早知道是奔著我來的,我自己還不來呢。
屋里三個大男人誰都不敢動彈。
恰在這時,一陣羊湯香氣飄散進(jìn)來,緊接著就是常玉滿臉微笑,端著一大盆羊肉羊骨頭走進(jìn)屋。
“三位哥哥,你們快嘗嘗,這可是俺家多年傳下來的熬湯手藝。要是喜歡吃,俺再給你們多燉一些。”
常玉開朗的性子,任何人都會受到感染,曹安堂三人忙不迭說著謝謝。
只是扭頭瞬間,看到后面進(jìn)門的另外幾個女人,那感覺可就不一樣了。
安儉嫂是一臉驕傲。
安良嫂掐著腰,狠狠瞪曹安良。
而方晴則是嘴里咬著瓜子皮,眼睛死死盯著常玉的背影,可能隨時撲上來打人的架勢。
曹安堂本想著招呼一聲,讓嫂子和妹子都來一起吃的,可看到這樣的場景,打死他都不敢說話了。
“安堂哥,別愣著啊,我給你盛個大骨頭?!?p> 常玉一聲清脆的話音,將曹安堂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曹安堂趕緊擺手要說“不用”,誰知他的話沒說出來,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場景出現(xiàn)了。
“曹安堂,我來給你盛。這是我姐家,哪能讓一個外人做事的?!?p> 方晴一個箭步來到小方桌旁邊,伸手搶過來曹安堂的碗碟。
常玉手里拿著勺子,方晴舉著碗,兩個姑娘把曹安堂夾在中間,紅著眼四目相對。
弄得對面曹安良和曹安儉都不敢喘氣了。
后邊兩位大嫂子也是驚得合不攏嘴,慌忙往前走。
剛才在灶房里吵鬧也就算了,守著曹安堂還這樣,丟了姑娘家該有的穩(wěn)重模樣,什么事你都別想成啊。
然而,就算是這兩位當(dāng)姐姐的,此時此刻也別想摸清楚妹妹們的路數(shù)了。
原本斗眼的兩個女孩突然齊刷刷一笑,竟同時彎腰坐在了曹安堂的左右。
“安堂大哥,你嘗嘗我做的羊湯?!?p> “羊湯有什么好喝的,曹安堂你再嘗嘗我炸的黃面魚。”
“黃面魚沒營養(yǎng),比不上羊湯補(bǔ)身子?!?p> “羊湯太膻氣,黃面魚才香。”
“喝羊湯!”
“吃面魚!”
完了,這頓飯誰都別想吃好了。
曹安堂只感覺腦袋嗡嗡的,只求上天趕緊派個神仙大姐來解救他,只要能讓他脫離這個苦海,讓他一輩子報恩都行。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
眼看常玉和方晴倆姑娘又要為了曹安堂吃什么而開始撕打的時候,一陣院門被敲動的聲音傳來,可算是讓這場“戰(zhàn)爭”暫時中斷。
安良嫂忙不迭轉(zhuǎn)身出門大聲詢問:“誰???”
“嬸子,安堂叔在你這嗎?我是羅婕?!?p> “誰?”
“我是老羅家的大妮子羅婕,嬸子,開門啊?!?p> 羅婕的喊話聲傳進(jìn)所有人耳中。
曹安堂那三兄弟的臉色徹底變了。
怎么又來一個,今晚是要鬧翻天嗎?
當(dāng)安良嫂帶著異樣的心情去把院門打開時,大妮子羅婕一個閃身進(jìn)來,攔都攔不住的那種架勢。
安良嫂急了:“哎,你這妮子闖什么啊。我還能不讓你進(jìn)門是咋滴。”
“嘿嘿,嬸子,我這不是聞見香味了,嘴饞想瞧瞧嗎。”
羅婕隨口打個馬虎眼,踮起來腳尖往堂屋那邊看,問道:“嬸子,我安堂叔是不是在這呢?”
沒等安良嫂回答,堂屋里的曹安堂騰的下起身,扭頭跑出來。
“我在這,在這呢,大妮子,是不是我家有啥事啊。走,邊走邊說。”
曹安堂總算是逮到個機(jī)會了,恨不能插上翅膀離開這里。
安良大哥家的酒好吃,菜好嘗,就是屋里那倆女人他不好應(yīng)對,先走為妙。
但他想走,別人還不肯呢。
呼啦一下,屋里人全出來了,死活攔住曹安堂不讓他往外走。
曹安堂急得有點(diǎn)腦門冒汗。
“哥,嫂子,你們看,我這不是家里有事啊。要不然大妮子也不可能找到這來,不是。”
一句話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羅婕的身上。
而羅婕此刻則是借著月亮光在打量常玉和方晴,相比那兩位,羅婕更年輕也更水靈,小姑娘心性也更十足。
片刻的安靜之后,羅婕挺挺身子笑道:“安堂叔,沒事?!?p> “不對,哪能沒事!”
“真的沒事。就是俺家包了餃子,我娘說怕安堂叔你一個人吃飯瞎湊合,讓我給你送去一些。誰知道就一幫孩子在你家,我一問,黑蛋說你在這呢。我就找來啦?!?p> 說話間,羅婕把手往上舉了舉,眾人這才看見她手里拎著個小提籃,籃子上蓋著的籠屜布拿開,一盤還冒著熱氣的餃子躍然入目。
曹安堂咂摸咂摸嘴,使勁朝羅婕使眼色,可那丫頭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令他崩潰。
還有更讓他崩潰的事。
羅婕笑著看看兩旁,又往前邁了一步。
“安良叔,你看我都送到這來了,那您都一起嘗嘗唄?!?p> 羅婕會挑人,這話對誰說都不好使,唯獨(dú)對曹安良說,才有資格留下也絕對不會被趕走。
曹安良能怎樣,哪怕心里感覺這事不對勁,可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那,那進(jìn)來吧。你說你這孩子,吃飯呢,你不把你爹喊來,讓我們一起喝酒啊?!?p> “別啦,俺爹現(xiàn)在可不敢喝酒?!?p> 說說笑笑間,眾人回屋。
只不過那場面是羅婕和曹安良、曹安儉又說又笑,別人可都笑不出來。
尤其是曹安堂,看著面前的小板凳就感覺和坐牢的刑具差不太多,直等曹安良招呼他喝酒,他才牽強(qiáng)的笑笑,端起來酒碗。
說實(shí)話,羅婕的突然到來,也算解了剛才的尷尬。
因?yàn)槿硕嗔?,一張小桌明顯坐不下的。
一群女人也沒再想著坐過去。
??诖宓娘L(fēng)俗,或者說是魯西南、整個山東、乃至全中國許多地方的風(fēng)俗,但凡家里來了客人,一般都是女人忙里忙外拾掇出來滿桌子飯菜,男人只顧在席間喝酒吃菜。到最后能看到的就是,辛苦了好久的女人守著灶臺簡單吃兩口,最后還要刷鍋洗碗,收拾殘局。
任勞任怨,這四個字在中國女性身上體現(xiàn)的最為明顯,全世界都找不出來第二家。
此時,那一群女人都聚在了堂屋里空閑的地方,沒地坐就站著。
安良嫂拉著方晴低聲言語。
安儉嫂拽著常玉嘰嘰喳喳。
羅婕兩只大眼睛古靈精怪地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突然笑道:“兩位嬸子,這兩位、兩位姐姐是?”
聽見這聲問話,兩位大嫂子齊刷刷看過來,身為女人,哪能看不出羅婕這妮子也是來“砸場子”的,但她怎么著也是個晚輩,當(dāng)嬸子的真不好說啥。
簡單給常玉和方晴一介紹。
那倆姑娘只聽說是個祝口村的晚輩丫頭,也都沒在意,繼續(xù)大眼瞪小眼的較勁。
誰成想羅婕恍然大悟的一聲呼喊,直接把她們心里的火氣給勾起來了。
“啊,原來是兩位阿姨啊。阿姨們好,有對象了沒,兩位阿姨這個年紀(jì)的,怕是不太好找了吧?!?p> 村里結(jié)婚都早,羅婕這個年紀(jì)結(jié)婚生娃的大有人在,她都算是稍微晚一步的了。而明顯比她大個好幾歲的方晴和常玉,在那時候來說,還沒處對象,也是個稀罕事。
關(guān)鍵是,這事你私底下說說也就算了,怎么還能直接當(dāng)著人的面說出來。
方晴性子直,當(dāng)時就一股火氣沖頭:“你個死丫頭,說什么呢,誰不好找對象了!”
常玉嘴巴毒,斜著眼看羅婕:“大侄女啊,管好自己,沒事別捅咕別人。小心成習(xí)慣了,凈干些傷風(fēng)敗俗的事。俺可見過不少和你差不多年紀(jì)的小狐貍精呢?!?p> 就這一下,屋里的火藥味瞬間濃了。
那邊曹安堂三兄弟端酒碗的手都有些抖。
而羅婕不怒反笑:“是啊,反正誰好不好找對象,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是不是小狐貍精,嘿嘿,反正小狐貍比老狐貍精年輕?!?p> “?。 ?p> 兩聲尖叫爆發(fā),常玉和方晴原本就心里窩著火,這下子絕對是要動手了。
突然間,一聲拍桌子的震響,嚇得這邊一群女人齊刷刷打個寒顫。
曹安良怒聲吼道:“都嚷嚷什么,讓不讓人喝酒了!”
主家發(fā)火了,不能折騰了。
安儉嫂使勁拉住常玉,忙不迭說一句:“安良大哥,你們喝著,我們就先回了。當(dāng)家的,你早點(diǎn)回去啊。走啦,走啦。”
拉拉扯扯向外走。
常玉紅著臉,手指頭指著這邊:“小狐貍精,大眼白狼,我,我跟你們沒完!”
人都出了院門,聲音還能傳進(jìn)來。
方晴氣得邁步往外追,安良嫂那邊趕緊跑過去,捂著方晴的嘴生拉硬拽去了西屋。
整個世界都清凈了。
曹安堂也可算能松口氣。
“安良大哥,你可真牛?!?p> “哼!這女人有時候你就得訓(xùn)她。還有安儉,不是哥哥我說你,你家那個擰你耳朵都快擰習(xí)慣了,我都看不下去?!?p> “對對,我向大哥學(xué)習(xí)。”
曹安儉紅著一張老臉,只管應(yīng)聲,不管往心里聽。
三人正要再喝酒,冷不丁的,就看見羅婕笑瞇瞇走過來,直接坐在桌邊上。
“三位叔叔,我給你們倒酒,你們吃著。等會兒,我還能幫忙把安堂叔送回家呢?!?p> 這話一出,三人都感覺有什么東西卡在喉嚨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反正這頓酒后半程是挺消停的吃完了。
當(dāng)曹安堂迷迷糊糊回到家的時候,只記得黑蛋、二愣子那群孩子還在他家不知道忙活著寫什么呢。
等羅婕帶著羅東東和小妮子走了,他才拉住個二愣子,摸著那孩子的腦袋瓜長聲嘆息:“二愣子,你知道這世界上啥事最難嗎?”
“啥事?。俊?p> “最難,咳咳,最難消受……美人恩吶。二愣子,曹定邦,好好對人家小妮子吧,要不然黑蛋該傷心啦。”
話說完,曹安堂仰頭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往后的很長一段時日里,二愣子都始終沒明白,他不好好對妮子,怎么會傷了黑蛋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