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回事?”封萩有些懵了,跟著李問寒進去,才走一步想起來聶于桑,回頭卻見他站著沒動,便伸手拉了他一把。
進到屋內,身后房門再次關上,封萩回頭看了一眼,心中疑惑不減,她不由看向丹若,像是為了確定:“你是攬月樓樓主?”
“是?!钡と纛h首。
“這也太巧合了吧?”封萩不敢相信,隨隨便便就能遇到全江湖都不知身份的攬月樓樓主,而且她哥……封萩偷偷看了眼李問寒,心中更奇怪了,他倆又是如何認識的?
丹若似是笑了,桌上擺著一套茶具,她倒了三杯茶,才開口說道:“這天下之事本就無從解釋,有人苦練武功卻數(shù)十年未得寸進,有人不過出門隨便一走,便能撿到朱雀果,平白增加十年內力?!?p> 她這話并非沒有根據(jù),前者是封萩的大伯,孤劍山莊莊主封篤行,后者是青云榜上位列第十的小乞兒,一枚朱雀果,十年內力,自此小乞丐平步青云。封萩不由笑道:“你這樣說我都要被說服了?!?p> “我并未想說服你?!钡と粢恢傅厣掀褕F:“請坐?!?p> 封萩也不客氣,撩起裙擺坐下,雙腿盤住,就是看著忒不端正。
見狀李問寒戳了她腦門一下,嫌棄道:“姑娘家,注意姿態(tài)?!?p> 封萩哼了聲,就是不聽。
“我們來找碧血草,在哪兒?”聶于桑直接開口,他跪坐下來,并不像封萩那樣懶散地盤腿坐著,也不像李問寒正襟危坐,反而像是長久以來的習慣。
“在這里。”丹若點點手旁的檀木匣子,食指摁住,往他那里推去,木匣在桌面移動,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
“這是何意?”封萩不解。
“如你所見,我把碧血草送給你們。”丹若對她說,眼眸微彎,雖有素紗遮面,但也看得出她在笑。
聞言封萩有點懵,不禁懷疑碧血草是爛大街的白菜嗎?說送就送,如此大方,當真不求回報嗎?
沒等她回神,丹若又開口:“糕點好吃嗎?”
話語轉換太大,封萩一時沒反應過來,丹若又問了一遍她才意識到是在說什么,糕點,蘇記糕點自然好吃,十多年的老字號了,她幼時她爹出門回來總要給她帶。
但被丹若特意提出來問,封萩頗有些不適應,猝不及防被一個陌生人關心了,心里怪怪的,卻也不是不舒服,她愣愣回道:“好吃?!?p> 聶于桑已經拿起了匣子,不過他手掌大小,打開便聞到一股藥香,氣味略帶甘甜,匣中是一株碧綠青翠的藥草,根莖一道血痕,尤為刺目。
封萩好奇湊過去看,見與書中記載一致,確實是碧血草無疑,心中仍不安定,再次問丹若:“丹若姑娘為何這般輕易便將碧血草給我們?”
“我高興?!?p> 這個解釋封萩無力反駁,遲疑了下又問:“沒有任何條件或者要求?”
丹若搖頭:“沒有?!?p> 封萩再無話可說,扭頭卻見聶于桑把木匣收起來,轉而從懷中掏出一袋銀子,放到丹若面前:“聽聞攬月樓二十兩銀子買一個消息,我欲問一人下落,他叫莫元修,草字莫,乾元的元,修身潔行的修?!?p> 沉默了片刻,丹若方才開口:“他與聶少俠是何關系?”
“他是我?guī)熜帧!?p> “我明白了。”
丹若起身出去,回來后手中拿著一個細長竹筒,她將封口的木塞拔掉,倒出里面一卷紙,交給聶于桑,口中說道:“莫元修,風雪堡堡主程博延結拜兄弟,十三年前初入江湖,在平陵芳草坡,與當時的烈焰盟大弟子岳南山打成平手,后入塞北風雪堡求藥,闖風雪堡七星鎖陣,打敗程博延,后敗于上任堡主程霄之手,十一年前攬月樓欲將他列入青云榜,但他隨后失蹤,此事不得已作罷?!?p> 她聲音不疾不徐,緩緩道來,說完后聶于桑還在盯著手中的紙張看,唯有手指微微顫抖。
封萩看不到他臉上神情,但聶于桑向來淡漠,這般情緒外露還是頭一回,她心中感慨,原來他也不是那么冷心冷情,只是要看對誰。
不由得她對莫元修更加好奇,說道:“他這般厲害呀!”
“驚才絕艷?!钡と魭佅逻@四字,走到桌后重新坐下。
李問寒飲盡杯中茶水,順手提起紫砂壺又倒了一杯,然后從丹若面前的碟子里捏了一塊松子糖吃。
丹若沒說話,伸手把碟子放到他面前。
被封萩看到,她來回看看他倆,嗅出些不尋常的氣息,這時聶于桑猛地起身,話也不多說,轉身就往外走,走了幾步才開口:“我該走了?!?p> “你怎么了?”封萩看他不對勁兒,忙去追他。
但聶于桑步伐邁得大,封萩在后面一時追不上,下了兩層樓才終于拽住他衣袖,勉強把他拉停住。
“怎么就要走了?還……”封萩轉到他正面,看清楚他面上神情時,話語猛地止住了。
聶于桑紅著眼眶,像是哭了一樣。
封萩頓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小心寬慰道:“你師兄那般厲害的人,連岳南山都能打成平手,還打敗過程堡主,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還有啊,你都不找找他,又怎么能輕易斷定他是生是死?!?p> “聶少俠?!狈馊c看他不說話,嘆了口氣,干脆耍起了無賴,往地上一蹲,捧著臉仰頭望著他說:“你說句話嘛,我也沒哄過人的,從來都只有別人哄我的份,你不能只憑借攬月樓的消息就斷言你師兄死了,丹若也說只是失蹤,還是說你想痛痛快快哭一場?要哭也成,需不需要抱著我哭呀?”
“你起來?!甭櫽谏1凰吹貌蛔栽冢瑥澭?。
“我不起。”封萩趕緊抱住膝蓋,不讓他抓住自己胳膊。
聶于桑都被她逗笑了,見沒處下手,轉身要走,才邁開一步,腿就被封萩抱住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扯著他褲子不讓他走,邊還在喊:“沒良心,用過了就拋棄,本姑娘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你敢走試試。”
聶于桑拿她沒法子,認命地轉回身,低頭看著她:“那你想讓我怎么樣?”
封萩眨巴眨巴眼睛,問:“你不傷心了吧?”
“不傷心。”聶于桑試著把腿抽出來,被她這一鬧,哪里還有心思想其他。
“嘿嘿?!狈馊c麻溜爬起來,看攬月樓的地干凈,隨便拍拍裙子就停手了,抬眼看見聶于桑抱劍依欄站著,說不出的少年意氣風發(fā)。
封萩忽然一笑,莫名心底涌出一股沖動,想知道聶于桑的過往,她也就問出來了:“你都沒有和我講過你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嗎?我想聽聽?!?p> “還有啊,你這么惦念你師兄,他對你很重要吧!”
說話間封萩已經走到他身邊,背著手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聶于桑不覺得他有什么好講的,但是封萩想知道,他就說了:“我是師兄撿回去的,我太小記不住,師兄說是遇到山賊劫道,家里人全死了,他見我還活著,就把我撿回去。”
“這么說來咱倆的命差不多呀!”封萩聳了聳肩,故作輕松地說:“我出生沒多久我娘就死了,到后來我爹也死了,不過我比你好點兒,我大伯對我是真好,比對他自己的孩子都好,只是我爹給我惹了一堆仇敵,不然我也不至于被我大伯關在賀州不許出門。”
“不啊,我?guī)煾浮熜?、師姐對我都很好,谷外的?zhèn)上賣豆腐的婆婆憐惜我沒爹沒媽,對我也特別好,我幼時她還經常給我糖吃?!?p> “你有師姐?”封萩感興趣地追問。
“對啊!”聶于桑點頭。
“從沒聽你提起過,那你師姐在哪兒?”
“死了?!甭櫽谏]p飄飄說出這兩個字,封萩卻一下子不知所措,她一腔話咽下肚,想說些什么緩和氣氛,但最終也沒有說。
聶于桑比她看得開,都是陳年舊事了,這么多年再傷心的事也會過去,就像他師父逝世那日,他以為天塌了,可如今也敢回想起那日情形,甚至深夜夢回時還能聽到師父臨終前與他說得那些話。
只可惜,哪怕師父臨終前也沒能再見上師兄一面。
聶于桑握了握卻云,掌中感受到熟悉的,劍鞘上紋飾帶來的凹凸不平的手感,他嘆了口氣,和封萩說:“我想去找我?guī)熜帧!?p> 封萩看看他,忽的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想去就去唄,還有莫憂,你找?guī)熜?,他找哥哥,至于我……?p> “我想找我爹。”
“你爹?”
“對啊,我爹死在五象山,我大伯說他是為了救江無涯才死的,但是江無涯是個大魔頭,江湖人人得而誅之,所以我爹死了之后名聲很不好,祖父更是厭惡他辱沒了山莊,不許他葬入祖墳,我都不知道他的墓在哪兒?!狈馊c扯了扯嘴角,最后也只露得出苦笑。
她嘆了口氣,垂頭盯著自己的手發(fā)呆,又有些無所謂地說:“所以啊,我跟我祖父關系不好,他更喜歡我堂哥,就是封霆云,你也聽到了,青云榜第四的那個?!?p> “你去塞北就是想找你爹的墓?”聶于桑忽然想起來。
“嗯?!狈馊c點了點頭,看看他又說:“其實我當初偷跑出來就是想去塞北,但是頭回出門不認得路,走錯了,還被我爹的仇敵追殺,這才遇到你?!?p> 聶于桑也沒多想,就說:“以后我?guī)闳ゾ褪橇恕!?p> 封萩一愣,“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