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耶摩勒的操縱,三千經(jīng)文立即失控。遍布于天空的經(jīng)書肆意散發(fā)光熱,像太陽一般灼烤大地。一道道金芒照射下來,那些長跪于街頭的人們還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從內(nèi)而外燃燒起來,成了人形火炬,在金色光芒中焚成灰燼。
原本一片祥和的小鎮(zhèn),立時成了人間煉獄。慘叫聲遍布街頭巷尾,不僅僅是外出的人們,就連房屋、樹木、瓦礫,也在金色光芒中生起熊熊烈焰,火舌席卷,吞沒了半邊天空。
盡管失控的經(jīng)書將大半法力傾注在小鎮(zhèn)無辜者身上,但在秦言頭頂,仍有幾百部經(jīng)書懸掛。金光照耀他的頭顱,更激發(fā)著他的心火,由內(nèi)而外焚燒著他的身軀,要把他的元神金身一并煉成舍利!
而那些被耶摩勒強行引渡過來的數(shù)萬陰魂,正肆無忌憚地沖擊著秦言的靈臺,讓他元神動蕩,無法安心對抗經(jīng)文的焚煉之力。
待秦言好不容易徹底煉化了那數(shù)萬陰魂,全力以鴻蒙丹卷的功法抵御經(jīng)文光芒時,心中忽然猛地傳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動。
這悸動,來源于他的靈臺識海,來源于三魂七魄,更來源于他藉以溝通大道的元神深處——
天人金身,開始崩潰了。
皮膚龜裂,血脈倒流,散發(fā)出一種腐爛惡臭的氣味。
肉身之衰!
長時間修煉篡改過的鴻蒙丹卷,加上今日被金文之火烤煉、過度損耗元神,油盡燈枯之際,終于讓他引發(fā)了天人衰劫。
正與侏儒激戰(zhàn)的玉寒煙感應(yīng)到他氣息越來越微弱,不由方寸大亂,被侏儒掄鐵棒一陣狂轟猛砸,險象環(huán)生,好幾次鐵棒都擦著她額頭掃過。幸好旁邊丁綸自從揭開經(jīng)卷之后就好像成了傀儡似的一動不動,否則若他與侏儒聯(lián)手夾擊玉寒煙的話,玉寒煙恐怕早已喪命。
“鏗!”又一記鐵棒重重砸在「破殤劍」上,玉寒煙手腕發(fā)麻,身軀被震得倒跌數(shù)步,落在秦言身邊。她偷空瞅了一眼秦言的狀況,霎時面色大變,連疾追過來的侏儒的沉重腳步聲都沒聽見。不過侏儒靠近秦言之時,眼中流露出稍許畏懼遲疑之色,鐵棒并未急著砸下去。
在侏儒的記憶里,秦言是除了耶摩勒之外唯一一個能傷到他的人。當(dāng)日地宮中的那尊巨佛將他生生鎮(zhèn)壓,從此在他心中埋下陰影,至今未散。
侏儒在秦言五步外停住,鐵棒高高舉起,卻失去了以往那番一往無前的氣勢,反倒偷偷回頭瞅了耶摩勒一眼。
耶摩勒恰在這時睜開眼睛,雙手捏明王印,低沉喝道:“背我走!”
處于衰劫中,他連行動能力也暫時失去了,不得不叫別人幫忙。
像木偶般立在旁邊的丁綸毫不猶豫地將老僧背起,轉(zhuǎn)身就往鎮(zhèn)外飛奔。
侏儒也忙收起鐵棒,跳竄著跟了上去。
三千卷經(jīng)書紛紛跌落下來,這時小鎮(zhèn)已淪為一片火海。
秦言盤膝而坐,緊閉雙目,身上金光暗淡,肌膚變?yōu)榛液种?,更滋生出無數(shù)溝壑皺紋,跟老樹皮無異。他臉上呈現(xiàn)一派衰敗之色,若行將就木的老人,哪還有半點少年公子的風(fēng)采。而他雙手所結(jié)的印記,恰恰是玉寒煙昨日在幻覺中看到的涅槃印。
玉寒煙心頭猛跳,不祥之感越來越濃。她當(dāng)即取了胸前的陰陽符玉佩,小心翼翼地掛在秦言脖子上。
然而秦言的樣貌卻無任何好轉(zhuǎn)的征兆。陰陽符所發(fā)出的清靈之氣,很快被濃郁的衰敗、腐濁氣息掩蓋,甚至連白玉上都滋生出道道黑色紋路,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裂解。
玉寒煙失魂落魄地看著秦言一步步走向死亡。
傳說中陰陽符具備種種妙法,此刻卻救不了她最愛之人的性命。
身后忽然傳來宮云袖的聲音:“發(fā)作了么?”
玉寒煙沒有回頭,她已失去了渾身力氣,心哀若死,連向?qū)m云袖復(fù)仇的念頭也無法生起了。
宮云袖去而復(fù)返,或者從未離開。她走到玉寒煙旁邊,在火海照耀中,身體卻似如藏在一團陰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兩個人并肩站著,看著完全失去了以往模樣的秦言,不言也不語。許久之后,當(dāng)秦言的生命氣息幾乎散盡時,他的手指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
“你們都在啊?!彼銖娦α艘幌?,但可怕的面貌已完全看不清他的笑容。他忍耐著身體衰竭的痛苦,緩緩地道:“我一心向道,沒日沒夜地苦修,竭力回避塵緣,遠離俗世貪欲,本以為終有一日能成正果,想不到竟在這里死去。”
玉寒煙流著淚蹲下去,用力將他抱住,用哭泣般的聲音道:“師弟,你太執(zhí)著。”
秦言微微點頭嘆息:“不錯,是我太執(zhí)著……”如果還能再來一次,他一定帶著玉寒煙遠走高飛,舍棄魔門首徒的身份,拋下那證道金仙的癡妄夢想,遠離人世紛爭,尋一處清凈之地,與心愛之人逍遙余生。
可惜,錯過的時光,終究無法再回頭了。
玉寒煙把頭埋在他胸前,低聲哽咽:“我早就跟你說過,不要相信女人……”他不知道一個因愛生恨的女人有多可怕,就連同為女人的玉寒煙也始料未及。
宮云袖沉默地看著他倆,過了很久,她才露出很勉強的笑容,輕輕地道:“我留在這里,除了確認你的死訊,還有一句話想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是一點點、一瞬間?”
秦言不解地看著她,卻從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種即便到了地獄也不會忘記的眼神,那個他以為宮云袖永遠不會向他展露出來的眼神——傷心,絕望,痛苦,凄涼。他沒想到宮云袖會有這種眼神,心里一陣茫然。
她不是為了替流清報仇才潛伏在我身邊嗎?現(xiàn)在我要死了,她應(yīng)該高興才是。
秦言閉上眼睛,平靜地說:“不知道。”
“不知道?”宮云袖閃過一剎那的狂喜,更多的卻是透心徹骨的悔恨。她十指交叉攥緊,臉色一陣陣發(fā)白,閉上眼睛久久回味這個答案的用意。須臾,她抬起頭來,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你是想報復(fù)我,讓我后悔愧疚一生,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