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去了好一會兒，教室里已經(jīng)涌進一百多號人，鬧哄哄的雜亂得像個菜市場，座位也所剩不多了。教室里的兩臺立式空調(diào)超負荷工作，運轉(zhuǎn)得疲憊不堪。整間教室?guī)缀踔豢刻旎ò迳习舜蟊K吊扇慢悠悠轉(zhuǎn)動，帶動一股股熱浪沖撞在人與人之間。
宋式微心不在焉地環(huán)顧四周，熱氣裹挾著一撥又一撥人群走進教室、找定座位、果斷落座，一氣呵成。
“這教室也太悶熱了吧？難受。”宋式微嘟嘟囔囔抱怨著，邊把披頭散發(fā)撩到耳后。
“你要用嗎？一起吧”葉楚把自帶的桌上小風(fēng)扇往宋式微這邊移了過來。
“不用不用，你自己用吧?！?p> “沒事，一起吧?！?p> “那謝謝哈，太不好意思了?！?p> 話音未落，一道白色身影從旁邊的過道浮現(xiàn)，又側(cè)著身子挪進了宋式微和葉楚前排的位置，行云流水。宋式微百無聊賴地放任目光追隨，心里沒覺得什么大不了，只是好奇誰人坐在了她前面，正如教室里攢動的人頭那般，對身邊一切未知充滿奇特的感覺。
奇特的感覺。
還有一點點熟悉感覺。
說不出原因。
大家都是一樣，一個普通的夏日，一間普通的大教室，一節(jié)普通的選修課，一些日后不曾再見面的同桌、前桌和后桌。這一瞬，不過是萬千個日子的復(fù)刻版，不過是一個意群中的逗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宋式微？！”一聲凄厲的男高音從階梯教室最前端傳來，打破了宋式微的走神。
“哪？阿逗號在哪？”又一聲粗狂的男高音重重砸過來。
宋式微循聲望去，真是又喜又怒。喜的是來者是從大一就認識，很要好的兩位異性朋友，怒的是這倆王八蛋生怕整間教室無人不知她尊姓大名似的。大家循著她的方向望過來，羞愧得她恨不得立馬鉆進地縫里。
她不自覺地朝前面的白色背影撇了一眼，本能地去找尋他的反應(yīng)。
向她走過來個子稍高的是歐陽望，稍矮2.5厘米的是周南。他們同是軟件工程專業(yè)的同班同學(xué)，此三人，加上一位在服裝設(shè)計專業(yè)班、名為黃鈺的女生，此四人相識于大一的話劇社，一拍即合、志同道合。四人給自己取了一個“幫派名字”——“雙門洞四人組”。是兄弟，也是閨蜜，出門在外，就互相cover。
“大哥，我求求你們趕緊閉嘴吧?！彼问轿⒊呓膬晌淮蟾?，嫌棄得把臉皺成一團。
她又不經(jīng)意地看向前面的白色背影。
“大姐，來上心理課也不通知一聲？”歐陽望打趣道，邊說邊雙雙在宋式微后一排落座。
“得了吧，就你們，還心理學(xué)？難道不是因為這課方便你入眠？”這次壓低了聲音懟了回去。朝著后排擠了個鬼臉，又迅速轉(zhuǎn)過身來。
“逗號，咱看穿不說穿哈哈?！敝苣匣刈臁?p> 她沒再理會。天氣悶熱得她不愿再多說一句話。仿佛要運上全身氣力才能艱難地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不自知地，她的視線最終習(xí)慣性地落在原來的地方。
白色背影。
咚咚咚。
她隱約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魔怔了嗎宋式微？
……
?。课也粫侵惺盍税?？還是被熱氣悶出病了？
她悻悻地又接著發(fā)呆，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盯著前座的白色背影。
前面的男生，只瞧得見后腦勺，留著一頂耳上短發(fā)，無染發(fā)，無耳洞。身材瘦削，肩膀卻寬闊。清爽高瘦。
他會是什么專業(yè)的呢？軟件工程？不該吧，沒穿格子襯衫。
外語系？外語系的男生珍貴得跟熊貓似的，我會沒見過？
啊，可能是熱門專業(yè)那些吧……
我猜他愛打籃球。
會是體育生嗎？
也像是畫畫極好的藝術(shù)生。
啊，原來男生穿純白色T-Shirt這么好看？
究竟是因為男生穿了白T才這么好看，還是因為帥的男生穿白T才好看呢？
老頭子從教室前門徑直地走向講臺。
老頭子也算不上老，只是一副學(xué)究氣，穿著淺藍中式短袖襯衫，戴著一副圓圓的鏡框、厚厚的玻璃眼鏡。仿佛走錯了教室似的，他應(yīng)該打開歷史課本講一講春秋戰(zhàn)國、五代十國的烽火戰(zhàn)亂，不該是弗洛伊德和心理學(xué)。
違和，太違和了。
他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上課，打破了她的沉思。
講了一些首節(jié)課堂用慣了的套話，便直切主題開始進行課程教學(xué)?；脽羝豁撘豁撨^，倒下的人頭一顆又一顆。
宋式微轉(zhuǎn)過頭望了望后座兩位大爺，好奇他們是否扛過這催眠般的繞耳魔音。果不其然，昏昏沉沉倒成一片，各自摸索著最舒服的姿勢準備補覺。
眾所周知，在某一類人心中，大學(xué)校園里的最佳睡覺地點，是在百人階梯大教室和安靜午后的圖書館，正如最佳閱讀地點，在傍晚的列車上和深夜的被窩里。
宋式微沒有料到心理課這么多理論，百無聊賴地碰了碰葉楚的手肘，悄悄問道：“你聽得下嗎？太無聊了吧?！?p> “是啊，理論是枯燥了點，刻苦熬到后面講例子的部分應(yīng)該有趣一點?！?p> “這老頭子講課方式不行啊，聲音跟催眠曲似的，自顧自地講自己的。”
“其實……我也聽不下，喏”葉楚突然不好意思地低頭一笑，又把攤開放在桌面的筆記本往前翻了一頁，示意宋式微看一眼。
宋式微俯身一看，竟然是一頁手抄得整整齊齊的日語語法表。
一方面震驚葉楚這樣看起來循規(guī)蹈矩的好學(xué)生也會在選修課上“偷夾私貨”，一方面又感嘆也虧得這樣的好學(xué)生才會利用這點時間抓緊學(xué)習(xí)專業(yè)課。
像條件反射似地，她很好奇前座的白衣男生此刻是不是真的在認真聽課，他也是敞開著一本筆記本，她幻想里面夾雜著一張潦草幾筆的人像素描，亦或是一道復(fù)雜冗長的數(shù)學(xué)公式……
“天啊，這才開學(xué)多久，你就這么拼？”她回過神來。
“先打好基礎(chǔ)嘛。都說日語入門容易，學(xué)到后面就難了?！?p> “天，你成績肯定很好！像你們這么優(yōu)秀的人還這么努力，我們努力還有什么用呢？”
“哪有？你們學(xué)法語的才值得佩服?！?p> “還不是對法國的浪漫充滿了憧憬，又被那句‘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唬得一愣一愣，心甘情愿選擇了法語專業(yè)。”
“真不容易啊。”
“嗨，被坑了，都說法語入門雖難，學(xué)到后面就容易了，我看我沒命入這個門了，別說到后面了。”
……
是被坑了才選的法語嗎？
你上回可不是這么說的呢。
前排的白色背影微微搖頭，幅度小得無跡可尋。
他臉上掛上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微笑。
上回。
……
“哈哈哈，你們法語發(fā)音很好聽啊，你能讀一句給我聽聽嗎？”葉楚一臉贊賞地問道。
宋式微心想，這小姑娘肯定法式電影看多了，幻想所有人讀起法語都連貫優(yōu)美，低沉性感。于是憋著笑低聲道：“也得分是誰讀的吧，就像很多人會有誤解，每個學(xué)英語的人都能秀一口標(biāo)準又漂亮的英音，殊不知哪怕母語是英語的人，還分頻繁跳戲之澳洲口音、重度耳聾之日本口音、生無可戀之法國口音、聞名中外之中式口音、濃濃咖喱味之印度口音……”
宋式微說得起勁之際，發(fā)現(xiàn)前座的白色背影動了動，側(cè)過臉跟他旁邊一位男生相視一笑，似乎像在回應(yīng)她這段“肺腑之言”。這回看到他的半邊笑臉，瘦削的臉頰，線條明朗的下顎線，高挺的鼻子。噢對了，單眼皮笑起來也太好看了吧。
是我想多了吧？
離得這么近，他肯定聽到了。
聽到就聽到唄，又不是什么胡言亂語。
聽到就聽到唄，反正我又不認識他。
反正他也不認識我。
他不認識我。
不知道他是學(xué)哪個專業(y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