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妝面吟香

外篇:《騎馬記》一

妝面吟香 君子不寸 3654 2019-10-15 18:30:00

  “我的馬有名字的?!奔o(jì)恕牽著他的白馬,對蘇豆蔻說,“來,給她打個招呼?!?p>  “馬還有名字?”

  “是啊,馬既有靈性又通人性,是一種膽小、敏感的動物,很聰明。我的馬今年八歲,名字韶光?!?p>  蘇豆蔻很驚奇。

  七歲那年,父親將她領(lǐng)回本家。那個家讓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心生恐懼,——它太大了,以至于蘇豆蔻覺得,要是自己想要走出去的話,恐怕是不行的,會在里面迷失。

  一切都充滿了未知。

  弟弟夭折了,阿娘病死了,她站在這個看起來四通八達的大宅院里,想著每一條路都通,每一條路都與自己無關(guān)。

  通不向她想要去的地方。

  這里幾個兄弟姐妹看起來都挺好,溫和有善意。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其他族人對她也敬重,稱呼她“三小姐”。是的,她的父親早在認(rèn)識她阿娘之前就已經(jīng)娶妻生子,因此她有兩個異母姐姐和一個異母弟弟,以及若干堂兄妹。

  爹爹是大名鼎鼎的沉香閣閣主。

  她想,大概別人對她的敬重就來自這里。

  阿娘死了,臨死前拉著她的小手道:“沒了阿娘,豆蔻,你知道怎么辦,對不對?”

  她點點頭,放心吧娘,想要的東西我都會努力去爭取。

  阿娘這才滿意地眼角含著一大滴淚閉上眼。

  她不哭不鬧乖乖坐在娘旁邊兩個多時辰,她的爹爹才趕到。見到她爹的第一眼她就問:“娘是睡了還是死了?還能醒過來嗎?”

  她爹爹一只手抱著她阿娘的身體一只手拉著她的小手,搖了搖頭。

  她的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說:“爹爹,我餓了!”

  ……

  蘇豆蔻輕輕喚了一聲:韶光。

  卻無端想起了一句詩: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紀(jì)恕道:“韶光溫順聽話,是我的第一匹馬,前年義父送我的生日禮物?!?p>  蘇豆蔻:“這禮物好!——若是誰把馬送我做禮物,我是不要的,不但不要,還很可能跟他急!”

  紀(jì)恕笑了笑,沒做聲。

  蘇豆蔻:“我八歲那年,蘇見香和蘇繼香,哦,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有一天邀請我一起學(xué)習(xí)騎馬,結(jié)果我摔了下來,差點被馬蹄子踏死,好在我命大,沒做成馬蹄下的亡魂?!?p>  她說得云淡風(fēng)輕,紀(jì)恕卻聽得脊背發(fā)冷。怪不得蘇豆蔻見馬即懼。

  ……

  那天,蘇豆蔻的兩個異母姐姐來書房找她,她正翻看一本名為《香考志》的書。

  “三妹,快別看書了,咱們騎馬去,可好玩了!”

  蘇豆蔻放下書:“騎馬么?我不會??!”

  “不用擔(dān)心,很好學(xué)。有專門的馴馬師教的。”

  蘇豆蔻很好奇,興沖沖跟著兩個異母姐姐去了沉香閣射場。

  到了一看,除了異母弟弟蘇聞香哪里還有其他人?偌大的射場只有他們四個人和一匹馬。

  蘇豆蔻在他們的攙扶下艱難地登上了馬,誰知剛剛坐好,還沒來得及收緊韁繩,馬突然受驚跑了!

  蘇豆蔻立刻嚇得花容失色臉色蒼白,呼吸一急促,大腦登時成了一團漿糊,還沒來得及尖叫,“噗通”一聲,摔了下來。她當(dāng)時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誰知那匹馬一轉(zhuǎn)屁股又掉過頭來,在蘇豆蔻的右肋上補了一蹄子,這下蘇豆蔻徹底暈了過去。

  當(dāng)她醒來的時候爹爹正坐在她的床邊,兩個姐姐和弟弟也在。大姐姐哭哭涕涕地說,爹爹,都怪我,豆蔻說想要去騎馬我就帶她去了,要是我阻止她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差一點,差一點就……爹爹,您懲罰我吧!

  “相公,怪我!”蘇豆蔻又聽見一個聲音道,“怪我沒教好他們,沒讓豆蔻喜歡上我,接受我……”

  下面的話蘇豆蔻自動屏蔽了,不想聽。她怕聽著聽著就氣笑了。她躺在那里,渾身都疼——呼吸都是疼的,更不能笑。她漫無目的地想著:你沒教好你的孩子倒是真的,可是,我為什么要喜歡上你接受你?除非我死了。

  她的爹爹黑著臉坐在那里,抓著她的小手一聲不吭,看她睜眼醒了,急忙道:“豆蔻,你哪里疼?”

  這話問到了點子上。

  蘇豆蔻卻微不可查地?fù)u搖頭。

  不是不疼,是都疼??!還想讓你們都出去。

  她爹爹看她搖頭,心放下來一半,對那幾個主動來認(rèn)錯的娘幾個揮揮手,示意他們出去。

  世界終于安靜了。

  蘇豆蔻想,阿娘看到我這樣會不會生氣?不但沒有保護好自己,還讓自己躺在了這里動彈不得。真沒用啊。

  她想阿娘了,還想不到一歲就夭折的弟弟。娘長得真美啊,小弟弟也很可愛!

  據(jù)說爹爹和娘第一次見面源于年輕時的一次游歷,說是游歷其實是為了尋香——找尋制作香料的新材料,花啊葉啊莖啊籽啊的。那天,爹爹騎著馬拿著新采的一塊藍緒草的根莖,越看越是喜歡。藍緒草太難得,是制作疊香的不可或缺的材料。他邊走邊仔細(xì)端詳手里的寶貝,時不時笑兩聲,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灰頭土臉和表情詭異,也忘了調(diào)整韁繩,以至于在別人的驚呼聲中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沖撞了一頂精致的軟轎。

  轎夫躲閃不及,扔了轎子,小丫鬟驚叫著扒開轎簾:“小姐,小姐!”

  轎子里一個好聽的聲音道:“慌什么,我沒事?!闭f完,順著丫鬟扒開的簾子鉆出來一個年方二八的女子。

  這女子是個佳人。

  她身著淡藍直領(lǐng)高腰襦裙,下身一條淡藍繡百蝶千褶長裙,盈盈走出軟轎。

  “出什么事了?”她雙眸淡掃輕啟粉唇。

  蘇宥亭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闖了禍。

  他急忙將藍緒草的根莖揣入懷中,下馬施禮致歉。

  “既是無心之失,那便罷了。”少女道。

  這聲音讓人如沐春風(fēng)。

  小丫鬟不高興道:“小姐!”

  “沒事,走吧?!鄙倥f罷招呼轎夫道,“看一下轎子,沒問題就繼續(xù)上路?!?p>  蘇宥亭早已被少女的氣度驚住,再看少女不卑不亢婉轉(zhuǎn)優(yōu)美不由心中一動。

  少女是個佳人,更是個妙人。

  這一動讓他心中懊惱不已。暗罵自己登徒子,人家好心放你走,你居然有如此齷蹉之想。

  何況,你已是有家室之人。

  蘇宥亭,福州沉香閣家主之子,年二十三,行二。蘇家大哥自幼身體欠佳,難以操勞,因此,下一任閣主之位非蘇宥亭莫屬。

  蘇宥亭相貌端正一表人才,秉性溫和,精于制香,深得老閣主器重與喜愛。待到蘇宥亭弱冠之年,老閣主便想著要為這個各方面都令他滿意的兒子張羅一門親事。福州城中有頭臉人家的未出閣姑娘大都聽過蘇宥亭之名,暗地里對他傾慕有加,都希望能與蘇家結(jié)緣嫁與蘇宥亭為妻。

  蘇宥亭有幾個相交不錯的好友,其中宣紙李家的長公子李思敬就是他的好友之一。

  蘇宥亭偶爾也去李家玩玩。

  李思敬十七歲的妹妹李思蘭尚待字閨中。李思蘭人生得好看,心里也住著一個蘇宥亭,蘇宥亭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去李家串門,李思蘭都偷偷遠觀過。

  蘇大哥實在是人中龍鳳。

  誰讓少女情懷總是夢呢。

  這個夢要是實現(xiàn)了多好。

  某日,李思敬誠邀蘇宥亭來李家觀賞他新得的七彩琉璃盞,蘇宥亭欣然前往。

  不料,待他吃了一杯酒醒來之時居然在李思蘭的床上!

  蘇宥亭頓時大驚失色,懵了!

  李思蘭在蘇宥亭醒來之后也悠悠睜開雙眼,看著衣衫不整的自己頓時哭紅了眼睛,這要傳出去還怎么活!

  后來,兩家為了遮丑既按部就班又不動聲色地匆匆為二人舉辦了婚禮。

  初為人婦李思蘭嬌羞識禮眉梢?guī)病?p>  初為人夫蘇宥亭無悲無喜落落寡淡。

  盡管沒有證據(jù),但他堅信婚前那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不是他做的。

  他爹,老閣主氣的肝疼。這逆子讓人失望??!

  雖然對事情的來龍去脈老閣主心有保留,但是,即便兒子真冤枉也是活該啊,能被人無縫銜接地擺一道不是蠢嗎?

  好在這兒媳婦娘家也算望族。

  其他大家的閨秀聽說蘇宥亭做了李家的快婿,頓時集體失了魂,心中暗罵李思蘭狐貍精。好葡萄怎能讓狐貍精吃了呢!

  狐貍精吃葡萄吐籽么?

  淡淡過了四年。四年來蘇宥亭制香水平大進。他謝絕了昔日好友各種邀請,把自己關(guān)在制香樓里日夜倒騰,倘若不在制香樓就在尋香的路上晃悠。

  反正他爹做沉香閣閣主做得風(fēng)生水起,暫時不用他操心,他樂得沉浸于他的制香。

  回夫人那里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然而李思蘭肚子爭氣,四年來生了兩個女兒。

  兩人真正的相敬如賓。

  蘇宥亭本想著就這樣過完一輩子算了。

  然而,眼前被他沖撞的少女讓他心頭一亮。

  平靜無波的心田莫名泛起了漣漪。

  他詢問了少女的家門,定要改日上門賠禮。

  少女看了幾眼眼前灰頭土臉的年輕男子,不置可否,最后禮貌性地施了一禮,上轎走了。

  幾日后,蘇宥亭果然守信,收拾好自己,備好禮物,帶著兩個小廝去了林家。

  哦,之前蘇宥亭撞到的少女姓林,林院外的小女兒林無憂。

  ……

  蘇豆蔻記事起就和阿娘住在一片寂靜的宅子里,娘閑來無事就教她識字看書,她不愿學(xué)繡花娘也不勉強,笑笑罷了。阿娘脾氣很好,臉上鮮有陰霾,唇角總是掛著笑。爹爹時不時會去,給她帶好玩的好吃的,給娘帶些布匹和香料,娘總說,又不出門用不了那么多。

  這時爹的臉就黯淡下來,他說,無憂我對你虧欠太多。

  阿娘就說,你是我自己選的,認(rèn)定的,怎么能說虧欠呢,我甘之若飴。

  我不愿跟你回沉香閣,是因為在這里我才真正是你的妻。有你,有豆蔻。

  你來或不來,我都在。你在或不在,都是你。

  語氣里滿是篤定。

  爹爹摟著她和阿娘紅了眼睛。

  ……

  馬蹄下僥幸生還躺在床上艱難度日的蘇豆蔻想著阿娘會不會生她的生氣,她明明答應(yīng)過娘會保護好自己,不讓自己輕易受傷。想要的就自己去爭取。

  可奄奄一息躺著算哪門子保護好自己?

  這一躺就躺了將近兩個月,后來實在躺不下去了就求著爹爹讓自己起來走走。后來,她肋骨那里留了個三寸長的淺渦。

  爹爹倒是對他頗為上心。在她躺臥的日子,不許姐姐們來看她。聽說她們連同她們的娘在爹爹面前哭了好幾回,然而爹爹硬了心腸,從不松口。

  閑得緊的時候她就想,爹爹不讓她們來看我不是為我樹敵么,怎的爹爹這個道理都不懂?

  我要快點長大,強起來。

  于是,以后的日子里,她和異母姐弟們開始了幾年的“融洽”相處……

  從此她再也沒有關(guān)注過關(guān)于馬的一星半點。

  沒想到馬還有自己的名字。

  蘇豆蔻看著紀(jì)恕笑意如春道:“韶光,是個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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