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你這幾日夜夜笙歌?”
嚴長定放下手中酒盞,望著對面的林憬還,清朗地打趣道。
接到林憬還一枚斜飛的白眼:“不然呢?豈不辜負佳人?”
“噗~”
嚴長定聞言以掌掩面,搖了搖頭,瞧著林憬還將杯中醇釀一飲而盡,臉上笑意清冷無比,遂感同身受地玩笑道:“與小雛香里的姑娘比,確實別有風(fēng)味。”
他畢竟也是過來之人。
果見林憬還發(fā)笑地想起了什么,吐出四個字:“另有一套?!?p> 頗耐人尋味。
嚴長定輕松地莞爾,拿起執(zhí)壺替林憬還和自己斟了酒。
林家的繼母巧設(shè)美人計,雖說上不得臺面,成功的可能卻十之八九,最少也能讓林憬還名聲掃地,不可謂不陰險,只如今這結(jié)果,分明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得不償失了。
耳旁又傳來輕咳的聲音,秋分未至,司徒蘭夜又開始咳嗽了。
“貴府人心似水,與咱們那邊也是不遑多讓。”
“哪能萬事如意?”
林憬還報之以輕嘆,林府與護國公府比,簡直小巫見大巫,護國公府的水那可是要深得多,司徒蘭夜為此日夜煎心,這身子怎么好得起來。
三人正敘著,不防有人敲門,只見林憬還的護衛(wèi)晏貞探進頭來:“主子,大姑娘在麗人行挑東西?!?p> 林憬還正持酒盞喝到一半,聞言“噗”地一口全噴了出來。
一股濃濃的酒香登時飄散開來。
對面嚴長定躲得算快的,仍被噴著,低頭瞧見簇新的綠紗袍前襟一灘顏色由淺變深,不悅地瞪了林憬還一眼:“至于嘛,出來你長姐會訓(xùn)你?”
林憬還愕了下,也不解釋,當即起身離座,笑道:“我去去就回?!?p> 嚴長定瞪著林憬還旋風(fēng)般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向司徒蘭夜抱怨:“一聽見他長姐,怎的丟了魂似地?”
林憬還其實自己也不曉得是怎么了,猛聽得盈持就在附近,沒來由好一陣心虛,匆匆下了酒樓,直奔麗人行。
麗人行是一家銀樓,里頭專營金銀珠寶各種首飾。
盈持帶小素到上京城走走,一來給小素定做幾身秋衫并冬衣,二來見李嬤嬤妝奩之中,只得一個細細的金掠子,一根素銀簪子、還有半塊古玉,再無別它,不由得心下酸楚,于是想著給李嬤嬤買兩支金簪子插帶頭上,方顯老太太的氣度。
進了麗人行之后,盈持選中一枚嵌紅寶的菊花簪,教店里的伙計取出來瞧瞧。
偏過來接待的是個女子,二十許歲,倒也描眉畫目,有幾分姿色,穿著一襲粉色紗衫,聞言卻先不動,只拿一雙妙目上下打量了姊妹倆一番,見盈持沒有退縮的意思,這才不情不愿地吐出幾個字來:“二百兩銀子。”
言下之意是:你們買得起嗎?
盈持全看在眼里,也不跟她計較,很好說話地道:“我得瞧瞧?!?p> 那女侍很勉強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最后口中施舍般說道:“瞧瞧么?那我給你瞧瞧吧。”
說著,先從身后大架子上拿了副雪白的細棉手套出來,翹起蘭花指,左手戴一只,接著右手戴一只,如儀式般自得其樂。
戴好手套,方小心翼翼地將紅寶菊花簪自匣中取出,輕輕放在另外一個鋪著大紅氈墊的淺口托盤中。
盈持耐著性子等著,正待伸手捻來那簪子細瞧,不想那女侍卻將托盤往近身一挪,那簪子被拉得離盈持更遠了。
“不帶手套可不能動,你手上有汗?jié)n,會沾到我這簪子上的。”
“你瞧,這是咱們麗人行最新款的簪子,上京城別無分號,沒有第二支相同的?!狈垡屡趟坪蹩床怀鲇植桓吲d了,自顧自地雙手捏著簪子,仍朝上翹著蘭花指,只管眉飛色舞地對盈持介紹起來,“它的好處你斷然不知。
“這外邊一圈菊花是赤金打造,花瓣肥美卻各有不同,顯得格外尊貴端莊,最雍容的要屬中間這顆紅寶石,足有拇指蓋大小,瞧這色澤艷麗通透,乃紅寶中的上品,委實不可多得?!?p> 滔滔不絕地說到“不可多得”之后,又將簪子放回托盤之中。
盈持原以為她說完了,自己終于可以拿過來細細瞅瞅了,不料人家直接將托盤端回匣子旁,仍將那簪子放回匣子之中。
她炫耀完,就結(jié)束了!
盈持:……
所以當林憬還提著袍子沖上二樓的時候,恰巧看見盈持轉(zhuǎn)過身來,臉色有點臭。
“怎么了?”
盈持冷著臉不答,小素昂起臉來,眨了眨大眼睛,吧啦吧啦將方才的始末學(xué)了個明白。
林憬還聽罷,正要過去說話,不想?yún)s被盈持攔?。骸霸蹅兺鶆e處去吧?!?p> 說著就牽了小素的手下樓。
有銀子也不花在這一家!
林憬還無法,只得先跟著出去再說。
來到街上,豁然開朗,卻見盈持站在街道中央,回首朝“麗人行”的牌匾死死地瞅了幾眼,接著又來來回回細細環(huán)視了四周幾圈。
麗人行的斜對面,正好有家三層樓的店鋪在招租。
林憬還心下咯噔一記暗叫不好,麗人行被這丫頭給記下了!
見那小姊妹倆往前走去,林憬還有意落后一段,低聲對跟著的晏貞道:“問趙掌柜,方才大姑娘瞧中的什么,再有,得罪她的那個明兒起就不用再來了?!?p> 說完,急步跟著盈持進了前頭的“鏡花居”。
盈持在里頭選了一支翡翠簪子,一支金簪,都沒有什么花紋,造型簡單大方,線條流暢典雅,統(tǒng)共花了六百八十兩銀子。
回去的路上,盈持坐到馬車里,這才笑微微地打開匣子,捻起那支翡翠簪子,頗有些沾沾自喜道:“咱們?nèi)缃袢缘驼{(diào)些方好,這根簪子,外行不懂的人還以為是碧玉呢,哪里想得到也值六百兩銀子。只消再等兩年,祖母就帶得六千兩的翡翠鐲子了。”
她姊妹二人年紀小,身上穿的又是布衫布裙,雖是松江細棉布,看起來到底普通,不像有錢人家的女兒,那女伙計有眼不識金鑲玉,也是人之常情。
小素緊挨著盈持坐著,一對烏黑的眸子里那翡翠簪子亮晶晶地,她伸出小手輕輕地摸了摸簪身,感覺涼沁沁又順滑,贊嘆道:“好漂亮!姐姐,那店鋪里頭還有很多很好看的簪子,聽伙計說三樓的更美。”
盈持深深地笑起來:“那咱們下回就去瞧瞧。”
世間女子,無論什么年紀都是一樣,就是很愛臭美的。
盈持笑嘻嘻地將簪子收了起來,這才細細打量了對面的林憬還兩眼,開口問道:“你氣色不好,可是這些日子太過辛苦么?”
聽在林憬還耳朵里意思就變了樣,嚇得林憬還倒抽一口涼氣,瞬間坐直了身子,后背緊緊貼在馬車板壁上,心撲撲跳得不聽使喚。
好在聽得盈持接下去道:“我聽晏貞說,令尊執(zhí)意接你回家去住,是因秋闈將至,方便在家中溫習(xí)與將養(yǎng)身子。我原本就不以為然。果然他們說一套做一套!是不是又讓你幫著起冰,拿你當苦力使?”
七月流火秋老虎,天氣忽炎忽涼,那些過慣了舒適日子的人家仍在用冰的也不少。
林憬還感謝自己在大雪紛紛之中運冰的一幕竟那樣深入人心。
后背幾不可見地離開了車壁,在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之后,林憬還眸色幽幽別有深意地鎖著盈持:“凡事總需努力,為了將來。”
“林二哥哥,你在出汗。”
冷不防小素清亮的聲音驚雷一般灌進耳朵里。
林憬還什么都顧不得了,立忙抬起袖子去拭額頭,好在這個遮蓋的動作令他頭腦驟然恢復(fù)了冷靜,慌什么!
眼下還未到仲秋。
出汗不是件很正常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