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侯府中這座小樓的名字叫做“寄傲”。此時雖是冬雪紛飛、嚴冬森冷,但樓前的匾額經(jīng)了下人們仔細擦拭、張燈結(jié)彩之后,卻是大紅一片,暖意分外的熏人。眼下黎明未至,大雪紛落、天色極黑,溫侯府中的各樓各院俱已熄了燈火,亂塵就那樣孤身立在這新郎新娘成婚的小樓前,任憑風雪如刀,刺目傷鼻,他就那么一直仰著臉仔細地看著這兩個字——“寄傲”。
亂塵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無以自拔、無法言狀的苦笑:寄傲天下、懷擁紅妝,大師哥你可好生的讓我艷羨,你與師姐自幼便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眼下歷經(jīng)分別離難,終于喜結(jié)連理、成雙入對,若是師父與二師哥在此,也是要止不住歡喜的罷?可為何我非但不感歡喜,反更覺得心中的傷痛難忍,就是連看到這“寄傲”二字,卻沒來由的想起“落花”來?是了,流水有情、落花無意,這傲字非但無從可寄,更是要低到塵埃、疼到骨髓里去了呢——哈哈哈哈,曹亂塵啊曹亂塵,人生向來不皆是如此么?——可是,為什么我的心口,卻這般生生的疼呢?
風雪更緊,他卻一直立在窗外一動也是不動,興許因他的心與身皆是涼了罷,大雪落在面上、脖間,半點也不肯化,不一會工夫,便被這鋪天蓋地的寒雪落成了一個雪人。
此時這寄傲小樓的木門卻吱呀一聲輕輕的開了,只聽那人在小樓前的雪地上緩緩的行走駐足,足音窸窸窣窣,走不多時,呼吸便已不暢,復又是走回樓下,但聽得那人輕輕一咳,顯然是個大病初愈的女子,亂塵心中不由得一喜,新婚之夜住在這寄傲樓中的女子不就是師姐貂蟬么,一喜之后、心頭又是一寒:“亂塵啊,你便當自己已經(jīng)死了罷,何必又來叨擾師姐的良辰美景,惹得她徒增傷心?”念及到此,遂是強忍住心頭的傷心,緊咬著唇角,連呼吸都屏住放緩,生怕被貂蟬察覺了,可他心中傷極、悲極,身子不自主的微微顫抖,幸好天色漆黑、大雪積身深厚,貂蟬也不曾察覺這雪人有異。
“蟬兒,這外面雪大風寒,你傷勢尚未痊愈,還是早些回樓中休息罷?!贝藭r亂塵的雙眼雙耳均被大雪所掩埋,但仍是聽得分明,正是他大師哥呂布的聲音。只聽呂布緩緩走到貂蟬身前,又聽得衣物細細摩挲的聲音,應當是呂布替貂蟬裹了一件御寒的厚衣。只聽得貂蟬發(fā)出一聲悠悠長長的嘆息,那嘆息極輕極輕,于這簌簌雪落之聲中,卻若洪鐘大呂般敲在亂塵心頭——師姐,你今日得嫁了如意郎君,又有什么傷心事呢?難道……難道你此時竟想到了我這個小師弟,想到了我思你慕你、求而不得的苦楚,想到了這些年來我夜夜難寐、輾轉(zhuǎn)難眠的戀情,想到了當年常山上、桃園中的樁樁種種來了么?呵,曹亂塵啊曹亂塵,你在做什么黃粱美夢?師姐她自小就寄心于大師哥,又可曾對你有半點的情意?大師哥乃是蓋世無雙的英豪,你不過一個無形浪子,發(fā)什么癡要師姐于這新婚之夜想起你這個渾小子來?
又聽貂蟬一聲嘆息,悠悠道:“大師哥你看這雪人……昔年常山之上,但逢漫漫雪夜,塵兒一定會邀我院中嬉玩、堆那雪人,可如今……”她說到此處,已然哽咽,顯是傷感亂塵那日在鳳儀臺上為自己身死、現(xiàn)在又緬懷起年少時的時光,不免傷懷。
“師姐……師姐!你果真還記得我這個小師弟!”亂塵心中不免大震,淚水盈滿了眼眶:是了,人生能逢一佳人,佳人于新婚之時還能緬懷自己為她癲、為她死,曹亂塵啊曹亂塵,佳人如此相待,你夫復何求呢?”他剛要掙脫了身上的積雪,一如常山上的少年般躍將出來,與師姐她說上一兩句玩笑話,卻覺察一雙大手按在自己雙肩上,那雙手寬厚有力,猜知是大師哥呂布,只聽呂布勸道:“當年太師父曾言小師弟定要受那天劫,他這一生苦憂頗多,此時身死往生,倒也勝過在人間更受苦楚了……蟬兒,小師弟自幼待你極好,見不得你半點的傷心落淚,若是他泉下有靈,見你這樣子的傷心作踐自己,怕也要難過不已的罷?!?p> 貂蟬哽咽道:“塵兒,塵兒……你怎生那么傻……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你待師姐千般好萬般疼,師姐又怎能不懂?只是感情一事,勉強不可、將就不得,師姐的心早就許了你大師哥,又怎能對你有得半點的情分?”貂蟬這番言語,確是發(fā)自她肺腑之言,只是亂塵在世之時,她不敢言說亦不能言說,她是怕亂塵傷心下自尋了短見,此時以為亂塵已死,加之在這樣一個風雪寒夜里,睹物而思人,方才吐露出積壓在心頭數(shù)十年的話來。她自言這么多年對亂塵毫無半分男女之情,亂塵聽了又怎能不痛?一顆心直似被利刃一片片的割了般的疼。他大悲之下,身子不住的顫顫抖動,若在他日,呂布早已發(fā)覺,可現(xiàn)在白雪紛飛、夜色極黑,呂布與貂蟬二人又是緬懷傷情,倒是不曾察覺到藏在這雪人中微微搖晃的亂塵。
“唉!”只聽呂布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小師弟,你若是泉下有知,莫要怪你師姐,且將你這一生的哀愁癡恨都算在我這個大師哥頭上罷……”他話音未完,卻被貂蟬的酥手掩住了口嘴,聽得貂蟬泣聲道:“大師哥,莫要再提這些怪誰、怨誰的話了……小師弟,師姐此生虧欠于你的,真是無法還、還不起、也不能還了,若真的有來世,師姐為你做牛做馬也好、做奴作婢也罷,將這些年來你為我受的苦楚盡數(shù)還了你……”
亂塵的熱淚早已有如泉涌,他怕那熱淚融了冰雪,不由得緊閉了雙眼:師姐啊師姐,我貪戀你多年,你縱是不能愛我,但也當知我才是,我亂塵何許人也,又怎是那種需人報答的世俗登徒?——“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這人生天地,最苦最痛的便是彩云不知明月意罷?
亂塵藏于雪中暗自神傷,呂布于貂蟬二人卻絲毫不知,此時天地靜籟,只聞貂蟬絲絲微微的吐氣呵蘭聲。良久后,亂塵忽覺身前有人在自己胸口以指寫字,那人手指微顫,指上糯軟無力,亂塵猜知便是貂蟬,他雙目雖是不能視物,但自幼飽讀詩書,仍是能從貂蟬緩緩的指畫中辨析出她所寫的那七個字——“千與千尋千般苦”,只聽得呂布微嘆一口氣,亦伸指在自己身上寫道——“一生一世一雙人”。
好一個“千與千尋千般苦,一生一世一雙人”!亂塵心中酸楚難當,只覺天旋地轉(zhuǎn),想必此時大師哥與師姐正相視而笑、莫逆于心了罷,這世間的至歡至喜也莫過于此了罷!這天地悲寒中,亂塵已再無貪生之心;這寄傲婚樓前,他已再不能待得片刻分毫。他心中甚想從雪中飛身而出,連回頭都不去看師姐一眼,也許,這樣決絕而走,師姐便不會心覺虧欠罷?可怎生一步也不肯移動,似立定在這皚皚白雪中一般?是了,師姐既已以為我死在鳳儀臺上,是為她而死,我便做那無恥小人,藏形于世,好教師姐此生此世都記得有我曹亂塵,有我這個當年曾念她、想她、愛她、憐她的小師弟罷?
他正猶豫不決間,正聽呂布微聲喚道:“蟬兒……”“嗯?”貂蟬輕輕應答了一聲,那糯軟的聲音中又帶著嬌羞甜蜜,引得亂塵又是一番心動心痛,呂布又道:“聽聞左慈師傅在江東現(xiàn)身,與那于吉道人參理論道,若此間凡事能了,我們便去拜會他老人家罷,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二人終是成了親,定是要歡喜的罷?”貂蟬俏臉更羞,聲音細不可聞:“依大師哥便是了……蟬兒都聽你的……”
不一會兒,只聽呂布貂蟬二人腳步細微,越走越遠,木門吱呀一聲輕輕合上。亂塵方從雪人中輕聲掙脫出來,對著寄傲小樓躬身三拜,頭也不回的出了長安城,往東南方向,悵然行去。
當時,天地黯淡,雪輝遍地,映著這寒夜中他風雪一般的愁容悲色。
這本應寒冬臘月的黃昏,長安城中卻是火光耀目、兵馬鐵戈,處處傳來哭喊呻吟之聲。城中的大街小巷,時有匈奴騎兵在其中手持著帶血彎刀策馬疾奔,時有老人兒童死于東瀛忍者利刃之下,時有婢女婦人被西涼精卒攬在懷中大聲的哭喊掙扎。這千年古城、悠悠渭水之畔的大漢國都長安城,早已是火光一片,街巷青石路的縫隙間鮮血已泛流成河,處處可見殘垣斷尸,直如人間煉獄。
鳳儀臺上寒風凜凜,王允與蔡邕二人卻是立在鳳儀臺的正心迎著那寒風而立。臺下殺聲震天,漢軍與匈人的尸首已然堆積如山。眼見左賢王所率的匈奴騎兵愈來愈多,任呂布、張遼、高順等一干漢將奮力砍殺,奈何賊兵數(shù)十萬之眾,似那大海潮流一般從四處涌來,殺之不盡,縱是呂布等人武功蓋世,于這千萬大軍中,又如何能與之相抗?斗不多時,呂布張遼等人便身遭多處創(chuàng)傷,帳下本就不多的軍士也是死傷殆盡,漢軍自長安城破,且戰(zhàn)且退,此時已不足百人,被壓在這鳳儀臺上,四周數(shù)萬的匈奴騎兵,將他們圍在垓心,左賢王更是龜縮在大軍后,遙遙相望著鳳儀臺上。
但見漢軍之中,有兩名女子盈盈弱弱,似嬌花嫣落,一個美艷不可方物、一個愁色難掩麗容,端端是兩個人間絕色。左賢王雖然妻妾成群,不乏各族各色的美女,但與這鳳儀臺上二人相比,直如土雞遇鳳凰、瓦礫逢珠玉,乃是天上人間之別,他本就好色異常,見這女兒殊色,知是司馬懿等人所言非假,心中更是大喜,口水止不住的流下唇邊,只恨不得現(xiàn)在就將這兩名女子搶了、行那無恥齷齪之事。他心中欲得美人,自是催促賬下騎兵猛攻,但見他揚鞭一揮,猖狂笑道:“女的留下,其余的漢人統(tǒng)統(tǒng)都給本王殺了!”
呂布心中雖是恨那左賢王的無恥狠毒,但眼下大軍當前,他也奈何不得,只是將手中的方天畫戟急舞、斬了數(shù)十人后,從血路間奔上鳳儀臺,對王允、蔡邕等人急聲道:“二位岳丈,此間不可久留,待奉先殺出一條血路,您二老帶了蟬兒、蔡琰等人,速速走罷?!蓖踉拭嫒輩s是身為平靜,似乎不曾聽到呂布所言一般,呂布又是急道:“父親!圣人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若您今日陡然身死,于這巍巍大漢又有何裨益?!”
“唉!”王允悠然長嘆一聲,更不言語,蔡邕與他對視一眼,也是慨然一笑,拉過貂蟬與蔡琰,將她二人的玉手交到呂布手上,呂布臉現(xiàn)疑色,急問道:“父親!您這又是何意?!”蔡邕盡力大笑道:“管廬主誠不我欺!你早已算得我與王大哥只有半年之命,卻說我二人尚有一年生期,不正是要我二人為家國天下鼎力而為么!……我蔡邕茍且半身,卻徒具清流虛名,更不曾為民為國出得半分氣力,今日但求為國徇身,方不教這班蠻夷狗輩小瞧了我們漢人的忠烈之心!”
“父親!”呂布急的大呼,蔡琰、貂蟬二人聞言更是當即跪下身來,低低的垂淚泣哭,蔡邕臉上老淚縱橫,伸手輕輕撫去了蔡琰、貂蟬二人面上淚水,柔聲勸道:“蟬兒、琰兒,莫要傷心,爹爹但求一死……你娘在陰間待得久了,爹這把老骨頭也早該下去陪她了……”他話未說完,已是哽咽不能再言。
此時又聽張遼一聲悶哼,他一向沉穩(wěn),此時發(fā)此悶哼,顯然又是受了甚重的刀傷,呂布抬眼四望,眼見漢軍皆數(shù)陣亡,死狀慘烈,只余鳳儀上的十數(shù)人而已,更是急火攻心,見勸解蔡邕不成,又去勸那王允,道:“父親!走罷,再不走,就沒機會了!”王允仍是不理。他眉頭一橫,大聲令道:“張遼,你挾王司徒;高順,你挾蔡侍郎;其余諸位兄弟,隨我一同殺出城去!”
張遼聞言便躍上臺來,對王允道一句:“司徒爺,得罪了!”,正要挾了他而走,卻聽王允一聲大喝:“住手!”王允此音甚大,顯然用盡全身之力,更是飽含一腔熱忱,其間孤憤憂國之心昭然,連臺下疾攻的匈奴騎兵都被他這股豪氣所感,攻勢暫緩。
只見王允拉過蔡邕,二人朝著小皇帝早先時分出城的東北方向恭恭敬敬了行了三叩九拜之禮,方是朗聲說道:“若蒙社稷之靈,得安國家,吾之愿也;若不獲已,則王允奉身以死。臨難茍免,吾不為也。呂布我兒,為老父謝關東諸公,努力以國家為念!”,蔡邕亦道:“大丈夫,自當如是!庸臣蔡邕,今日一死以謝國恩!”
呂布見他二人勸說不得,縱是現(xiàn)在將他二人強行帶走,能否從萬軍之中脫逃尚且不知;縱是能安然逃身,他二人日后定會郁郁寡歡,還不如順了他們心愿,成就了二人的萬世清名,便領了張遼高順等將跪身在地,磕頭三記,恭敬言道:“二公社稷大德,我等今后自當銘記于心,就此拜過!”言畢,他左手將貂蟬攬在懷中,右手橫持了神鬼方天戟,直面臺下的數(shù)萬匈奴騎兵,悍然大笑道:“來罷,匈奴狗賊,我呂布堂堂大好男兒,今日縱是身死,也不能教爾等小瞧了咱們漢人的膽色威儀!”他這番言說,已是立下死志,端端的是霸氣駭然,那些匈奴騎兵饒皆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但也被他豪氣所懼,這數(shù)萬人馬,竟是無得一人敢上前來。
左賢王為人下流無恥,向來以己度人,非但不覺得呂布豪氣干云,卻只覺他故弄做作,加上他早已一心想霸占了貂蟬、蔡琰,眼下見眾騎兵不動,端的是勃然大怒,彎刀連揮,已是殺了身邊的數(shù)名親兵,口中暴喝道:“給老子殺!”匈奴騎兵懼怕他淫威已久,此時見他陣前殺人,不由心寒,便壓下對王允、蔡邕、呂布等人的敬畏之心,縱馬擁前相攻。
看那時,萬馬奔騰、萬刀揮舞,呼聲、喊聲、殺聲交織成一片,這數(shù)月前亂塵曾血戰(zhàn)至死的鳳儀高臺又陷入了那腥風血雨中。刀光血影里,只見呂布橫持著那把神鬼方天戟,在人群中縱橫砍殺,一把畫戟直舞得金光飛舞、血水四濺,身后張遼、高順、侯成等將各帶了子侄女眷隨在他身后,直如一條血龍,在刀光劍影中往長安城東門方向殺出。走不多時,但聽貂蟬一聲驚呼:“琰兒呢?!”呂布等人這才發(fā)覺亂軍廝殺之中,已失了蔡琰,抬眼一看,卻見蔡琰立在蔡邕身后,對著自己微微一笑,那笑中含淚,似是在說——大哥,姐姐此生孤苦,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她,妹妹愿你與姐姐白頭偕老……我蔡琰孤身一人、了無牽掛,這子女盡孝之事,便讓我蔡琰陪在父親身側(cè)、看這大漢的最后榮光罷……
呂布心知現(xiàn)在情況危急,自己若是再返身上臺援救蔡琰,非但救她不得,就連貂蟬、張遼、高順這一干人等皆要死在這亂軍中,當下心念一橫,不顧貂蟬的嘶叫哭喊,點了她啞穴,又撕下了身上的長衫,將貂蟬緊緊的縛在背上。
他一回首間,只見左賢王彎刀一揮,帳下的弓箭手便彎弓搭箭往鳳儀臺上激射,蔡邕于此時將蔡琰攬在自己身后,更與王允二人相視之后,雙手相交緊握,齊齊發(fā)聲大笑——他兄弟二人一生至交,今日終能死得其所,緣何不笑?只見利箭如雨、呼嘯而至,箭雨過后,王允、蔡邕二公身上遍布長箭、已然氣絕,但二公卻至死都不肯跪倒于地,堂堂正正的立在那鳳儀臺上,雙眼四目皆是圓睜,面上絲毫不露愴懼之樣。蔡邕身后,蔡琰也伏在那利箭血泊中,不知是死是活。
呂布見狀,仰頭向天、狷狂長嘯,發(fā)出一聲聲似笑又似哭的嘯聲,顯然被這悲愴之景所激,更是化身為金光鬼神,在匈人中翻騰廝滾,麾下眾將亦也是紅了眼,各個憤聲怒喝,隨在呂布身后,似破濤劈浪般殺出了一條血路,直往長安城東青瑣門而去。
而此時司徒府中,更有一眾邪馬臺賊子圍住了四門,隔著院墻,往府內(nèi)不住投擲喂了毒的暗器飛鏢,府內(nèi)不時有人中鏢,只是發(fā)出一聲慘呼,便口吐黑血而死。司徒府守院的武師本就不多,此時被這幫邪馬臺的狗賊以數(shù)十倍于己的兵力相攻,自然不能力敵,護院武師之首的周倉見武師們越戰(zhàn)越少,府中除了白日間前來避難的一眾漢室大臣,會武功的已是寥寥數(shù)人。
周倉暗自心急,扯了一片鐵板,擋在身前,對鄧謖呼道:“鄧謖、賈逵,你們帶了諸位大人先走!”鄧謖、賈逵二人皆是一愣,異口同聲的問道:“那將軍呢?”周倉又撩開了數(shù)只毒鏢,大喝道:“你們快走,我與裴兄弟來拖住他們!”
他們四人都是江湖上闖蕩過的血性漢子,王允、蔡邕臨死前說的那番豪氣干天的話他們說不出來,但在他們心里,只有做與不做、說與不說。眼下鄧謖、賈逵二人見他心意已決,便也不多言一句勸解的廢話,只是對他與裴元紹拱手一拜以表了敬意,轉(zhuǎn)身對漢室群臣道:“諸位大人,且跟在下左右,咱們自后府走水路出城?!?p> “嘿嘿,后府水院?今日我司馬懿要教你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但聽后府一人又率了茫茫多的倭賊飄然而來,那人且行且笑,甚為猖狂,笑聲更是倨傲無比,讓人不自在的難受。
周倉雙手緊握大刀,與裴元紹相對點頭一視,便飛身而起,只往那聲音所來之處殺去!——既是江湖漢子,便是要這般說做便做;所謂草莽意氣,便是搶先下手為強!
他二人身子懸在半空,卻見有一道無比陰詭的黑光起于那人手中。二人定睛一瞧,卻是一把通體烏黑的鶴羽扇,那扇子雖是修長窄細,只不過半兩之重,風吹得起、落水不沉,但在司馬懿手中舞動得卻是燦爛如黑鷹盤旋,招式奇詭變幻之中更兼凌厲狠毒的歹勁。他二人上手只拆了數(shù)招,便知此人武功高出自己太多,現(xiàn)在與自己纏斗,不過是貓兒戲耍那臨死的老鼠一般。他們這種男兒漢子,要殺便殺、絕不會皺半個眉頭,見此人陰毒無比,周倉與裴元紹不由大怒,齊齊爆喝一聲,刀刃拳腳招式攻的更急。
周倉與裴元紹雙雙酣戰(zhàn)司馬懿之際,鄧謖、賈逵二人亦也是率著府中不多的侍衛(wèi)與那些倭人戰(zhàn)在一處。怎奈那倭賊眾多,這府中衛(wèi)士便再是義氣填膺、又如何能與這天定死命相抗?
司徒府中,紅梅墨蘭錯展,這一時皆被他們激戰(zhàn)中的勁風摧折,紛紛飄落。司馬懿仍是好整以暇,鶴扇左飛右舞,纏住了周倉、裴元紹,使他二人疲于應對自己的攻招、不得脫身,帳下的倭人除了十數(shù)名好手圍攻了鄧謖、賈逵為首的府中侍衛(wèi),其余眾人自是見機持刀殺入了漢室群臣中,如那野狼進了羊圈,直殺得血花飛濺,時不時的將這些大漢忠臣義士的鮮血撒在司馬懿臉上。那司馬懿非但不念這屠戮同族之凄慘,反是被這殺氣所染,笑的更是猖狂,只聽他道:“殺!殺!殺!要創(chuàng)我司馬家的天下之世,一定要先殺盡了你們這幫前朝的舊物!”
司馬懿說話時雖是故作瀟灑,但吐詞卻是咬牙切齒,護府的衛(wèi)士們又是焦急、又是莫名其妙,但見他喪心病狂得幾成病態(tài),直想叛軍自哪里找來的這么個武功高強卻心狠手辣的瘋子?
他二人只是一分神,便被倭人鉆了空子,倭刀刷刷連砍,已雙雙傷了他二人一條右臂,主帥失利,其余護府武士更是一一被誅。周倉、裴元紹二人應付司馬懿本就吃緊,見得兄弟們越死越多,心急火燎之下招法更見散亂。司馬懿要得便是如此,身子趁勢而上,鶴羽扇化橫為掃,疾斬他二人的心口。這司馬懿前時曾與卑彌呼聯(lián)手相攻亂塵,那夜亂塵立定身子一步也不曾移動、更是只出了一只左手拆解他二人聯(lián)手,都不曾討到他半分的便宜。倒并非是他司馬懿武藝太差,只是那亂塵武功實在是高絕,現(xiàn)在更得了寞影內(nèi)力、陸壓飛刀,已是當今的天下第一人,縱是普凈前來、左慈親至,與他對攻相敵,勝負怕也只是五五之數(shù)。他司馬懿乃是水鏡先生司馬徽唯一的關門弟子,自是得了水鏡先生悉數(shù)相傳了生平的武學絕技,須知那水鏡先生乃當年的天下五奇之一,學識淵藪端的是一代宗匠,一身的功夫修為,自也是天人化境。眼下司馬懿以他所親傳的高招絕學攻殺周倉、裴元紹,那二人又如何能敵?
眼見周倉、裴元紹便要被司馬懿羽扇掃中,卻聽一人欺身而來,口中疾呼道:“仲達,扇下留人!”
那人來勢甚快,話音未落,人影已至身前,雙掌攻出,將司馬懿的羽扇堪堪掃偏,替周倉、裴元紹擋了這致命一擊。但顯然司馬懿這一扇中灌注全力,那人內(nèi)力本就不如他,此時傾盡全力救人、加之又是自遠處奔馳而來,擋了司馬懿這一招之后,不免面色漲紅、氣喘吁吁。
只聽司馬懿嘿嘿冷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師哥呀。大師哥今日幸駕,師弟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彼谡f失敬,卻毫無敬色,更是不容那人提上郁壓在胸口的真氣,掌扇齊催、凌厲相逼。斗不多時,司馬懿招招都使殺手,那人只能左支右絀、勉強護住了周身的大穴不為司馬懿所破。眼見那人危在旦夕,周倉裴元紹二人甚想上去相助,但怎奈剛才與司馬懿一番劇斗、周身似快要散架一般,連勉力站起身子都是不行,又怎能上去聯(lián)手相攻?
司馬懿見那人敗象畢露,手中出招更快更厲,面露兇光,道:“大師兄,我尋你尋得可是好苦,今日你竟是自個兒來了,嘿嘿……你不是說你常懷向道之心,小師弟早就想送你一程助你往那上界飛升呢!”那人顯然氣急,只是開口說了一個“你”字,便被司馬懿攻招逼得無法再出聲言語,司馬懿又冷聲笑道:“我什么?好歹大家同門一場,師兄弟之間不用這么客氣。哈哈哈哈……”
“司馬懿,你這個畜生!”又聞一人高聲從府外喝來,那人來的好快,周倉二人尚聽他聲音還遠在司徒府大門處,這時已到身前,當下朝著司馬懿后背拍出一掌,司馬懿嘿嘿一聲冷笑,也不回身,左手持扇擋住先前那人,右手反抄,與當前這人對了一掌,只聽砰的一聲悶響過后,司馬懿仍是氣定神閑的立在原地,背后那人卻是耳鼻口目皆迸出鮮血,束發(fā)也被這股勁力逼散,顯然是受創(chuàng)不輕。只聽先前那人道:“師弟,你這又是何苦……今日就讓大師兄與他同歸于盡,你不早早脫身,來這里做什么!”
司馬懿臉色一沉,哼聲道:“同歸于盡?若是數(shù)月之前,二位師兄合力,說不定還能有一戰(zhàn)之機??墒墙袢諈s是不巧,我新近自滅寂這個老賊禿處得了一本武學寶典……嘿嘿,這本書果真是天人化物,被滅寂這個老賊禿私藏了這么多年,終是逢得了我這個良主,我修習之后功力大漲,就憑大師兄你的這點小道行,怕是遠遠不夠了?!敝軅}伏在地上,一面瞧著不遠處鄧謖與賈逵與倭賊廝殺,一面又觀司馬懿邊罵邊戰(zhàn),只覺得這二人甚是臉熟、似是在何時見過,現(xiàn)在又聽他們以師兄弟相稱,頓時明白過來——這二人不是數(shù)月前來府中造訪的管輅與石廣元么?!
但見石廣元面色憤然,罵咧咧的殺入戰(zhàn)圈,與管輅合力抵擋司馬懿,方才勉強保得不敗,只聽司馬懿道:“也好,今日送一個上天也是送,送兩個也是送,我便送二位師兄一同赴黃泉,好讓你們做了死鬼有個伴兒!”石廣元呸了一口,罵道:“司馬懿,你真是無恥至極!若不是當年大師哥收留你,你怕早已在餓死在野外了!你可忘了,師父說你心懷野心,怎么不愿收你為徒,是大師哥在師父門外長跪七天七夜不起、滴水未進,才讓師父回心轉(zhuǎn)意?你可忘了,師父錄你為徒之后,卻只授你詩書典籍,又是大師哥夜夜陪伴,傾囊教授武學?你可忘了,師父平生只收一個關門弟子,本來是要傳于大師哥的,是大師哥堅決不受,更以自刎相逼,師父才傳了你?……司馬懿,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周倉等人先前雖是旁聽王允、蔡邕聊天之時說起這司馬懿的劣跡,但今日卻是第一次聽說這司馬懿的忘恩負義,原本不信世上真有人會這般的蛇蝎心腸,見石廣元越說越是激動、神色也是憤怒悲愴不已,便知所言不虛,心中均想,這司馬懿不過二十出頭的年齡,怎么就變得如此妖邪狠毒,難道這世上便有人生來便是鐵石心腸的么?
管輅長嘆一聲,道:“都是過去的事了,石師弟你現(xiàn)在又提他作什么……仲達,師父雖將你逐出門墻,但一直想你心念向善,你若是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
司馬懿猖狂大笑道:“說到謝,我還真要謝你呢!若不是你,我怎能學到這般武藝、這般謀略?我又怎能通曉命理之數(shù),知我后世無盡的福源?哈哈哈哈,我司馬懿生來便是要稱王稱帝,將天下萬民踩于腳下,教眾生抬頭仰望于我,這便是那天命!”他口中說話,手上招式卻使得更急,連出了兩記陰毒至極的掌法,斜斜的拍在管輅、石廣元二人胸口。
但見管輅于石廣元二人均是狂吐一口鮮血,似斷線風箏般摔落在地上,管輅目露悲色,搖頭嘆道:“師弟,你可知你所求的天命,要以千萬人血流成河、千萬人骸骨成街,那滿世百姓流離號哭,就只為滿足你一己的私欲,你于心又是何忍?……便是退一萬步講,縱然你在世之時得享富貴榮華,但你死后,也要下阿鼻地獄、受雷轟天譴的!”
司馬懿冷哼道:“放你的臭屁!我司馬仲達乃是那中岳中天崇圣帝君轉(zhuǎn)世,你當我不知?縱是死后,下得我司馬家的宗廟社稷供奉,上得我父東華帝君庇佑,誰敢動我?誰又能動我!”管輅又吐出一口鮮血,微微搖頭道:“難怪你自拜師后心性大變,原來是僅學了卜筮的皮毛之后,便是這所謂的天命所惑,更是委身卑彌呼這等夷狄狼子野心的狗輩,行那數(shù)典忘祖的茍且事……你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當年蚩尤大帝于溫德殿上確實卷了五岳帝君、九司三省、北極四圣、二十諸天、三十六天將一同下界轉(zhuǎn)世。早先被蚩尤誆騙下凡的西岳金天順圣帝君、北岳安天玄圣帝君,各自投胎轉(zhuǎn)世為西蜀劉備、北魏曹操,加上當日東、中二位,便是東吳孫權(quán)、中晉司馬懿……”
司馬懿嗤聲笑道:“你說的這些我自然也是知道,可你現(xiàn)在在外人面前吐露天機,害得我又要多造殺孽。”他話音未落,但覺一團黑影四處飛奔,這府中眾人皆被他一掌震碎了心脈,便是先前隨他所來的倭人也是難逃非命,尸體密密麻麻的躺了一地。周倉、裴元紹、鄧謖、賈逵四人幸虧早已趴伏在地,兀自是昏迷不醒,讓司馬懿誤以為四人早已死去多時,才從他手下逃得了性命。
管輅見司馬懿視殺人如兒戲,心中又氣又傷,到得此刻卻仍是想勸他向善,嘆聲道:“仲達,人生至多不過百年,到頭來還不是黃土為墳?你又何必執(zhí)著這虛妄之物?”司馬懿道:“這些廢話我不想跟你多作唇舌,你通曉命理卜算之數(shù),卻是一向口緊如風,作了個毓秀賦更是藏頭露尾,這毓秀五才乃是亂塵、呂布、曹操、劉備、孫權(quán),你當我一概不知?嘿嘿,眼下亂塵已死,呂布也危在旦夕,我假以時日從中分化挑撥,好讓他三人不得一家獨大,待得天下三分勢成,再將其他三人也一并連根鏟除,這天下不就成了我司馬懿的囊中之物?”
石廣元比管輅功力較弱,管輅與司馬懿二人對話了許久,他才回過氣來,有聲無力的說道:“狗賊司馬懿,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古來多少奸王佞相,又有幾個得了好下場?”他雖也是飽學儒士,但終究不似管輅對司馬懿那般愛才憐惜,說話口氣也是強硬許多,更不愿以與司馬懿同門為伍,故而直呼司馬懿其名。
司馬懿眉毛一橫,怒道:“那是因為他們皆是蠢材!我司馬懿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包裹四極之志,又豈是那幫蠢材可比的?我非但要自己在世之時得擁天下江山,更要后世兒傳孫、孫傳子,子子孫孫、無窮無盡的將這天下萬民操捏在我司馬家的手中,享盡這人世間的繁華富貴!”石廣元罵道:“呸!莫不談你癡心妄想欲要竊得國器,就算你真能得手了,又能如何?想當年秦嬴政兼并六國、一統(tǒng)天下,何等的文治武功,更是自命大秦朝的始皇帝,要那子孫成千世萬世,又只傳了幾代?你司馬懿何德何能,莫說與秦始皇相提并論,便是與夏啟、商湯、周武相比也是遠遠不及,他們都不能維系社稷不倒,你這賊徒還妄想傳個千秋百代?”
司馬懿一時詞窮,冷言道:“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今日你們二人性命生殺大權(quán)已操于我手中,若想活命,須得向我磕頭認錯。哼,當日司馬徽這老賊逐我出門,定是你二人亂嚼口舌,說了我不少壞話……今日我只要你們磕頭認錯,效忠于我,可是念及同門之情,大大的便宜了你們?!?p> 石廣元呸了一口濃痰,答道:“虧你還好意思說的出口。師父早就看出你心術(shù)不正,為免得你日后禍亂人間,本想取了你性命,若不是大師兄苦苦相求,你縱是不死也要被師父廢了內(nèi)力武功,又何來今日之毒?更何況,你今日要我們磕頭效忠,無非是想利用我二人為你的奸猾霸業(yè)鋪就一條血路,這等無恥事又豈是仁人志士可為?”
久不說話的管輅長嘆道:“石師弟,這些話還說了做什么?”他轉(zhuǎn)頭又望向司馬懿,痛心疾首道:“小師弟,還記得當年我初見你時,你尚還是個七八歲的孩童,那時我問你長大了要做什么,你說‘我要做那匡扶天下、義滿四海的蓋世英雄’,我見你雙目無塵、說得又是極為熱忱,才將你收留,又覺得你有此宏圖大志、我才疏學淺自然不能做你師父,這才將你引入恩師門下,這才短短十多年,你怎生就變成這個模樣了?……”
管輅口中提起這樁往事,語氣悲愁不已,想必被舊時舊景所感,止不住的為司馬懿感慨惋惜。但司馬懿早已被野心權(quán)欲歪曲了心智,又怎能聽得進他的半句勸言。他只是微微冷笑,道:“大師兄,你說這些不要緊的話是來討好我么?……也罷,你既是與我有恩,仲達報你便是?!惫茌`聞得此言,以為他真是懸崖勒馬、迷途知返了,臉上方欲現(xiàn)出喜色,卻聽司馬懿一字一句的說話:“你且把那當年五岳帝君轉(zhuǎn)世的南岳第五人說出來,我便不要你磕頭認罪了?!惫茌`聽了,一顆心直如墜入冰窖,連連搖頭道:“小師弟,到此時你仍是這般冥頑不靈,在我面前裝腔作勢,我二人拜與不拜,你皆是要殺;我說與不說,你還是要殺。況且我說出此人名字之后,你定會四處尋訪,將天下同名同姓之人殺得干凈,你當師兄我真是不知么?”
司馬懿見自己心思被管輅猜破,也不著急,慢悠悠的說道:“你少在我面前裝什么正道衛(wèi)士……老實告訴你罷,我自滅寂那老禿驢遺物中得來的乃是《太平要術(shù)》三卷中的清卷,其中除了武學心法之外,更是載有命理卜算之法。嘿嘿,當年卑彌呼與滅寂兩個雜種偷了亂塵的這一卷天書,卻是不懂這其中的天授地賦、人化物成的妙道,白白的被亂塵討了回去。幸好滅寂這老禿驢奸猾,私下里竟是拓寫了一本,連書中的經(jīng)脈形圖都一毫不易的摹了下來,更是瞞著卑彌呼藏在身邊,可惜啊可惜,滅寂這個老賊禿野心雖大、腦子卻是愚鈍的很,參悟這本天書這么多年卻是連門都不可進得,我不過得了短短一月,已是武學修為大增,更是自創(chuàng)了一門‘搜魂奪魄’神功?,F(xiàn)今我雖是不能如你那般將天下大數(shù)算盡,但假以時日自可逾越于你?!惫茌`聞言他已得了七卷天書中的清卷,更是傷感不已,口中怔怔道:“你……你竟是得了天……天書!”司馬懿臉上露出狂妄傲喜之色,大聲道:“沒錯!我現(xiàn)在雖是算不出那五岳最后一人的姓名,但也是算到此人尚溺在九淵冥河之中,并未轉(zhuǎn)世投胎。他不入人間大家都好,只要他敢來攪擾我司馬家的鐵桶江山,我便殺得他個雞犬不留!”
石廣元已是狂怒,他怒極反笑,笑聲既癲且狂,司馬懿問道:“你笑什么?”石廣元大笑了好一陣,才是罵道:“……大言不慚!你可知他將來所建的國號為宋,自是替你的惡晉送終之意。便是宋亡之后,還有三朝,便是齊、梁、陳,當是你所滅的魏、蜀、吳三國復生,你以為你能猖狂到何時?”
司馬懿終于老羞成怒,一腳踢在石廣元的太陽穴上,石廣元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當即了了賬。司馬懿仍不覺解氣,在石廣元尸身上連腳相踢,他腳上灌注全力,只聽得砰砰聲連續(xù)作響,顯然石廣元全身得骨頭皆被他踢得斷裂。管輅眼見石廣元死狀凄慘,念及多年的同門之情,不禁老淚縱橫,再不顧自己對司馬懿宛若父子的那種相交之情,喝聲道:“住手!司馬懿,就算你司馬家能竊國掌權(quán),也是在你身死之后,你今生今世,也別妄想成那帝王之業(yè)!因你之禍,后來五胡亂華,漢人于其后幾百年間,飽受外族狗賊的凌辱妄殺,神州陸沉、十室九空。將來后世史官寫你,也只是追贈一個晉宣帝!你莫要以為此是能布令德、力施四方仁德之宣,實乃是施而不成、禍亂天下的狗賊之宣!”
司馬懿本就殺得興起,此時管輅也一反常態(tài)、惡語詛咒,更是將他心中惡念激的更甚,爆喝一聲,雙手成圓緊緊箍住管輅頭顱,手中不斷的催生內(nèi)力,口中更是惡狠狠地大喝道:“住嘴!……快說,我司馬家萬世不倒!我司馬懿千古流芳!”他手中施著大力,管輅腦骨被其所迫,眼耳口鼻的鮮血不住溢出,哪還能應他半句?!可這管輅著實硬氣,明知自己將死,卻是勉力大笑。他雙膝跪在地上,每笑一聲,鮮血便從喉中泄一口,直將他胸前的白衣染的殷紅。他這本是壯士烈懷的義景,反是激得那司馬懿狂性大發(fā),只聽司馬懿大笑道:“你不說,老子便到你腦子你自個兒去??!我這‘搜魂奪魄’神功新近練成,便第一個拿你祭功!”他言說之時,右手五指如那生鐵硬錐,直直的插入管輅腦中!片刻后,一股紅黑之氣自管輅頂上蒸騰而起,經(jīng)由司馬懿五指進入他手臂內(nèi),在他周身血管中急竄,不一會兒那黑紅之氣已行至他面顱上,其色之怖,與那地獄中的窮兇惡鬼已是無異。
短短瞬息之間,管輅已是氣若游絲,那司馬懿奪了他腦中所知,卻是怒上加怒,一個勁的叫罵道:“不會是這樣!不會是這樣!”管輅的身子如篩糠般一陣猛顫之后,已是再沒了半分生氣。司馬懿氣急敗壞之下,見得管輅雖是慘死、臉上仍是嘲笑之色,心神更失,狂聲叫罵道:“你騙我!你騙我!老子不信!……哈哈,哈哈……老子一定要將這天下如箍你頭顱一般箍在懷中,天下人縱是叫罵又能如何?若我司馬家當真不保,我便教這天下眾生一同陪葬!哈哈哈哈……”他話音方落,手中大力一催,但聽砰的一聲脆響,竟是硬生生的將管輅的頭骨擠得粉碎,腦漿迸了司馬懿一臉,他卻如癡如狂、雙手血淋淋的仰天箕張著,兀自的長笑。
司馬懿這癲笑之下,內(nèi)力四處泄發(fā),竟是將受創(chuàng)稍輕的鄧謖、賈逵雙雙激醒,他二人醒來,見得司馬懿在這伏尸滿府間猖笑,心中又氣又悲,二人對視一眼,均是想:“今日周倉、裴元紹兩位兄長連著一干兄弟皆已是為國而死,我二人茍活在世間又有什么意思?不若與這兇徒拼得個同歸于盡,也算是死得其所!”他二人均從對方眼中看出熱切赴死之意,雙雙飛身、赤手空拳的奔向司馬懿。可現(xiàn)今司馬懿武功已高,他二人卻是在方才的那場惡戰(zhàn)中受了重創(chuàng),又是如何能傷得了司馬懿?司馬懿只是反手一兜,已是雙雙拿住了鄧謖、賈逵二人。但見司馬懿的左右五指皆如鐵嘴鷹爪一般直直插入鄧謖、賈逵天靈蓋中,鮮血頓時從他二人顱頂淋漓而下,將二人本來的面目都染得不甚分明。鄧謖、賈逵二人死期將至,卻是齊聲大笑——知遇之恩、手足之情,人生酣暢如此,死又何懼!
那司馬懿亦如地獄惡鬼般大笑:“笑!老子讓你們笑!……老子搜魂神功新成,已是拿了管輅血奠,你這兩個無名野鬼……”他方要殺了鄧謖、賈逵二人,五指卻是稍稍一松,已是從他二人腦中讀到了一些物事,但聽他狂笑道:“……居然……居然是你們,果真是天助我也!你們兩個不能死!你們死了,我到哪里去尋你們將來的好兒子?鄧艾、賈充,你們兩個給老子好好等著,再過個三十年,待老子尋到了你們,定要讓你們嘗嘗這奪魄洗髓的滋味!哈哈哈哈,我大晉開國的文武二臣居然被老子尋到了!哈哈哈哈……”
司馬懿這般喪心病狂,皆被途經(jīng)至此的徐晃看在眼里,此時他們雖為同盟,但那日帳中徐晃已覺得他狠似毒蝎,今日他雖未聽得方才管輅與司馬懿的對話,但見他十指洞穿了鄧謖、賈逵二人的頭顱卻是兀自狂笑,身邊更是尸山血海,心間豪氣頓生,不由得開口大罵道:“我徐公明大好男兒,安能與你這等禽獸為伍!”司馬懿聽聞有人開口叫罵,抬眼一看,正是昨夜營帳中頂撞自己的徐晃,當下就生了殺人滅口之心,十指一抽,將鄧謖、賈逵二人扔在地上,殷紅的利爪如索命的無常惡鬼般刷刷刷刷的欺往徐晃。
那徐晃倒也不簡單,司馬懿這番奪命而攻,他卻是夷然不懼,手中的大斧只是呼呼呼呼的橫掃豎劈,招式間也是大開大闔,居然與司馬懿凌厲狡詭的爪功斗了個旗鼓相當。二人再斗得一會兒,居然反是被他占據(jù)了優(yōu)勢,司馬懿十招之中只剩了三成攻勢。司馬懿已是回復了心智,心中暗想:這莽漢倒也內(nèi)力了得,若不是我招式靈巧,他以這般雄渾的內(nèi)力相逼,我倒不能抵擋多久。司馬懿自是聰明人,見斗徐晃不過,極速攻出三爪,身子倏忽后退,自地上抓起鄧謖、賈逵二人,已是騰然躍在司徒府的高墻上,罵道:“徐晃,你今日與我做對,怕你主公那里也是容你不得了,哈哈哈哈……”
司馬懿輕功本就了得,而徐晃所長者不過是臨敵正面相攻,光他手上那只大斧便重逾百斤,司馬懿存心要逃,他又如何能追趕的上?可若是讓他棄了大斧與司馬懿赤手空拳的相斗,他自知比拼不過。此時司馬懿的譏笑聲已是遠去,他才想到方才逞一時豪勇,已是得罪了司馬懿,以司馬懿針眼般的小人肚量,主公楊奉那里斷斷是不能再回了……但他生性豁達、義氣凜然,轉(zhuǎn)念又想:怕他作什么?我徐公明追隨楊奉,原也是想為國效命,可他不但不思報國安民,卻和匈奴左賢王、邪馬臺卑彌呼、李傕郭汜這些個無恥小人廝混在一處,這樣的主公棄了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去那關東,重尋了一位明主,他日展了抱負,再率領大軍剿了這幫齷齪小兒!
他心念既定,不由得哈哈大笑,如釋了一樁重負,左手將大斧提了,跨身上馬,右手一拉韁繩,呼啦啦的往關東方向去了。
襄陽臘月,大雪初晴。
木窗的窗扉突然給寒風吹得吱吱作響,坐在窗前的司馬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他放下手中毛筆,緊了緊身上的綿衣,抬眼向長安方向遙遙的望去,只能看見一小片灰白的天空。小徒兒龐統(tǒng)走進書房來,向他躬身拜過后說道:“師父,你將徒兒從鄉(xiāng)下接來已有七日,我每日清晨來拜,師父您從來都是不言一語,徒兒愚訥,不知是何天機?”
司馬徽回過神來,長長的嘆一口氣,迎著小龐統(tǒng)疑惑的目光,淡淡說道:“師父在等一個人……”這才說了這幾個字,他已是連咳嗽了數(shù)聲,似是被風寒所染,就連這咳嗽也是倍感吃力。
小龐統(tǒng)見司馬徽七日來第一次跟自己說話,不由有些高興,道:“不知師父等的是誰?”司馬徽微微一笑,道:“想來今日也該到了罷……”小龐統(tǒng)正滿腹狐疑之時,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踏雪聲,那腳步聲來的飛快,似是有人掠地馳行一般,小龐統(tǒng)正要去開門,卻聽門外那人放聲一喊:“司馬老友,我將諸葛亮帶來了!”
聽到“諸葛亮”兩個字,司馬徽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奇異的光彩,唇角露出一抹似喜又似傷的微笑。小龐統(tǒng)將這一切盡瞧在眼中,心里頭不住嘀咕:“這諸葛亮是何方神圣,盡能引得師父這般的動心……”
但聽木門吱呀一聲輕輕推開了,門外走進來一名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白發(fā)老叟,那白發(fā)老叟將懷中一名十歲左右的小童放下之后,這才拍掉肩上、發(fā)上落的那層厚厚的積雪,說道:“自打接到老友飛鴿傳書,我便連夜將這小娃娃從南陽接了,送至此處……”司馬徽稍稍斂起臉上的愁色,拱手對那老者謝道:“若不是事情急迫,在下實在不忍心要師兄如此奔波辛苦,慚愧慚愧?!?p> 龐統(tǒng)眼觀這老叟甚是眼熟,想起去年拜師儀式時自己曾對這老叟行過磕頭之禮,更恭敬的奉茶叫他一聲師叔,想起這老者便是天下五奇之一、有“北明黃家機鑄”之稱的黃承彥,忙是躬身拜倒,畢恭畢敬的行了弟子之禮,稽首道:“龐統(tǒng)見過師叔?!秉S承彥微微一笑,一邊扶龐統(tǒng)一邊說道:“你師徒二人怎生這么多禮?師侄,快快起來,快快起來?!?p> 龐統(tǒng)抬起頭來,正見到黃承彥帶來的那叫諸葛亮的小童一對精目正看著自己,他不禁也打量起那諸葛亮來,只見那諸葛亮穿了一件粗布長襖,頭發(fā)結(jié)成兩個小髻,衣著打扮雖是簡樸,但卻是骨肉勻亭、氣姿不凡,亮目之間更有一股英氣要噴薄而出一般。諸葛亮見龐統(tǒng)打量著自己,非但不怕生,更是對他報以微笑。
只見司馬徽沉吟良久,方才無比鄭重的說道:“諸葛亮、龐統(tǒng),你二人跪下……自今日起,為師便將畢生術(shù)知、謀略、武功、雜學盡數(shù)傾囊相授……”他水鏡先生的名號響徹天下,諸葛亮與龐統(tǒng)聽他要收自己為他的關門弟子,不由得大喜,忙是齊跪下身子,磕頭拜道:“弟子叩謝師父!”
“唉——”司馬徽悠悠一聲長嘆,道:“你二人且莫要歡心,為師先前曾收了一子為徒,復姓司馬、單名一個懿字,此子雖是聰慧過人,但怎奈心術(shù)不正,現(xiàn)已攪得天下大亂,若是再容他猖狂禍亂,這世間不知有多少百姓命喪其手……都怪為師當年一時婦人之仁,才饒了這個狗賊性命……今日我要你二人發(fā)下毒誓,如若將來也學他毒害蒼生,定要教你們五雷轟頂、身下地獄?!?p> 龐統(tǒng)與諸葛亮雖不知曉司馬懿其人惡事,但見司馬徽面色凝重,知是此人禍心異常,便齊聲道:“弟子愿立宏愿,以己盡生之力,阻惡賊荼毒黎民江山。蒼天在上,黃土為證,若違此誓,天誅地滅?!?p> 司馬徽悵然望天,不發(fā)一言。黃承彥道:“司馬懿此子乃當年中岳帝君下世,有天子之象,更有金剛珈藍護持,我與你們師父乃是向道之人,便是再想為人世除了這個禍害,也不能殺他……二位賢侄自當潛心修習,將來定要窮竭一生,對抗其酷,其中便是再多的難處苦楚,你二人也要至死不渝?!?p> “孤燈不明五丈原,落鳳望月空長嘆?!彼抉R徽立在窗前,口中默默的念叨這句話,此時日已西斜,有寒鴉在雪地里跳躍覓食,更有數(shù)株寒梅在大雪之后綻放出點點蓓蕾。黃承彥走上前來,按住司馬徽肩膀,道:“天命讖言,不知其何。但有壯志,雖死猶生。”
司馬徽微微苦笑,將雙手放在窗臺上,立刻,夕陽的光芒將這雙蒼白的手鍍上了一層奇異的金黃色。司馬徽深深的吸了一口帶著寒意的新鮮空氣,“天下孤心,寤寐救之。救之不得,愴然凄涼?!彼氲竭@句話來,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了一抹凄慘的笑意。
一陣風過,枝頭輕輕搖曳著落下數(shù)片紅梅,夕陽日落,將司馬徽與黃承彥窗前的身影拉得悠長,他二人便在這落日余暉里低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