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維面對張子頌說要狀告自己,一時有些發(fā)愣?;蛟S,說是驚訝更為合適一些。雖然知道張子頌素來癲狂,但也沒想到他會狂到如此地步。區(qū)區(qū)一個新科舉人,竟敢當(dāng)著開封百姓,正面硬剛自己。
“狂生,你確定是要狀告本府?”
“晚生確定?!?p> “好……,好,好?!表n維一連說了三個好字,竟然不怒反笑:“張子頌,別怪本府沒有提醒你,《宋律》規(guī)定:誣告本屬府主、刺史、縣令者,加所誣罪二等!”
“晚生熟記《宋律》,無需大人提醒?!?p> “狂妄!”韓維本是想威脅兩句,張子頌卻一臉從容,以至韓維愈加惱羞成怒,“無需提醒是吧?那好,按《律》訴訟應(yīng)當(dāng)從下至上,經(jīng)縣而越向州、府,否則便是‘越訴’。張子頌?zāi)阍郊壐鏍?,按《律》:笞[chī]四十。來人,給我打!”
“大人,西涼已屬西夏,晚生如何逐級告狀?”
“那是你的事!”韓維卻是一臉嘲諷:“本府只知道,‘越訴’者應(yīng)先打板子。楚大人,還不趕快行刑!”
“下官遵命?!狈ú艹卣玖顺鰜?。
道士便也站了出來,提劍指向楚溫:“昏官,爾敢!”
一時間,雙方又是劍拔弩張。
張子頌卻又一次喊道:“道長,你先退下?!?p> 隨后,張子頌竟然來到了傳令的老太監(jiān)跟前,一臉謙和、揖手說道:“李公公,晚生剛才聽您宣讀圣旨,圣上有說‘善待燈商、撫恤家屬’。現(xiàn)在我等就想為死去的商戶們討一個公道,還請公公允許我等狀告兇手!”
“呵,咱家只是一個跑腿的內(nèi)官而已,管不了公事的。最多只能將你們的訴求,回稟圣上而已?!崩咸O(jiān)擺了擺手,只是末尾卻又加了一句:“不過呢,圣上素來愛民如子,想必也是同意你們告官的。至于‘越訴’之罪么?既然是韓大人的官太大,你就找個官小的嘛。比如蘇子瞻,咱家就聽說,他很不錯。”
“呃……”張子頌趕緊揖手,“謝李公公提點?!?p> “謝李公公抬愛,此案我便接了?!碧K軾也跟著揖手,并且回道:
“張子頌,狀紙你就不用寫了。本官來寫!”
“有勞先生?!?p> 張子頌自然是求之不得,韓維卻是氣得七竅生煙。顯然,蘇軾與這老太監(jiān),一唱一和,就是給他上眼藥呢。氣死人不償命嘛。
“哼!”韓維便是拂袖而去:
“今日天色已晚,想告我也需等到明天?;馗?!”
韓維的腳步有些倉促,好似逃走一般。雖然他可以駁斥蘇軾接手此案,不合法。但老太監(jiān)扯出了皇帝的名號,他要是再繼續(xù)糾纏,一來顯得心虛。二來,也有些對皇帝不敬。此刻只能暫且忍耐,等明日上了公堂再說。
畢竟只要入了開封府,案子是圓是扁,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燈商們自然看不出韓維心底的算計,只看見一個知府都被張子頌懟得狼狽而走,一時間便又紛紛議論起來:
“話說,這張子頌貌似不錯啊。硬懟知府,替咱們出氣呢!”
“可不是,原來老子錯怪他了。”
“少說這些沒用的,明天一早都去開封府,替張子頌加油、打氣!”
“對,同去,同去!好歹人家也是為了咱們?!?p> “官府不會抓了咱們吧?”
“膽小鬼!活該你被官府欺負(fù)死……!”
燈商們議論紛紛,逐漸散去。夜色也已經(jīng)入了子時。張子頌和蘇軾兩人,便也趕緊揖手,親自送老太監(jiān)離去,并再一次道謝:
“李公公,多虧有您解圍?!?p> “蘇大人言重了,都是圣上恩典?!崩咸O(jiān)自顧離去。
張子頌則繼續(xù)把蘇軾也送上了馬車,“先生,明天要給您添麻煩了。”
“不必客氣。”蘇軾已經(jīng)入了車廂,便是探出頭來,一臉正色的回道:“子頌,今日你為燈商不惜以身試法,我很欣慰。”
“都是先生教誨,學(xué)生敢不從命?!睆堊禹炛t和棘手。
“唉……,就怕誤了你科舉?。 ?p> 蘇軾嘆了口氣,車馬嘀嗒而去。張子頌卻有些不明白,先生怎么會突然扯到了科舉上面去。只因他還不知道,韓維已經(jīng)連夜駕馬,去了哥哥韓絳府上。同時,還派人將呂惠卿,也請了過去。
“這狂生張子頌,簡直欺人太甚!”韓維一下車馬,便是大叫了起來:“三哥,張子頌的身份,還沒有查到么?”
“五弟莫急,應(yīng)該差不多了。”韓絳命人上了茶水,安慰說道:
“按侯可的行程,估計就在這兩天了。”
“三哥,不是弟弟故意催你。依我看這張子頌必不簡單。他一個西涼長大之人,銀子已然多得用不完,為何還要離鄉(xiāng)背井,來這汴京?而且不但熟記《宋律》,還精通詩詞書畫,怕不只是為了做官這么簡單吧?何況按他這才學(xué),若真是想當(dāng)官的話,西夏人早把他當(dāng)寶貝供著了,何必返回大宋?此人肯定圖謀不軌!”
“嗯?!表n絳點頭,“的確可疑。”
“還有啊,”韓維繼續(xù)扇風(fēng)點火,“三哥你可別忘了,侄兒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呢。雖然咱們沒有證據(jù),但這事兒除了他張子頌,還能有誰?”
“無憑無據(jù)的,這事兒就不好瞎猜了。”韓絳眼底狠戾,顯然也認(rèn)定是張子頌,嘴里卻是隱約其辭。只是提點弟弟道:“新年將至,距省試也就半個月了,你要真是懷疑張子頌,就趕緊在‘省試’上想想辦法?!?p> “放心吧,三哥。今科主考八成會是王珪,我與他關(guān)系不錯,肯定能想到辦法。不過弟弟今夜前來,卻不是為了科舉之事,而是為了明日之事。這狂生張子頌,竟然當(dāng)著百姓的面,揚言要來開封府告我。”
“到開封告你這個知府?”韓絳便也一臉錯愕,“誰給他的膽子!”
韓維卻是指了指天,“一言難盡吶?!?p> 指天,自然是代表皇帝,韓絳便也為難起來,“這該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啊?!表n維嘆了口氣。
豈知,門外卻是一聲大笑:
“持國兄,難道你忘了么?咱有祖無擇背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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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誣告‘本屬府主’罪,參見《宋刑統(tǒng).卷二十四.奴婢告主》,第370頁?!皆V’之罪,則同樣參見本卷,第37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