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先生阻攔，張子頌是做不了‘射雕英雄’了，無奈只能放下鏟子，揮手扇開了仙鶴。半空中便是一陣‘唳唳’之聲。
“先生，這老頭好生無禮，護他干嘛？”
“胡鬧！‘鐵面御史’趙抃大人，長厚清修、為政易簡，此乃天人所鑒，一琴一鶴更是我大宋共識，你已毀了他的古琴，還想煮他的鶴么！”先生卻是一聲呵斥，假意惱怒，“子頌，還不趕緊道歉！”
“哦。”張子頌無奈揖手，“晚生無知，趙大人請見諒！”
“哼！”趙抃抱著兩截古琴，一臉肉痛，“蘇子瞻，本官身無長物，也就這把鳳鳴古琴還能值點錢，你卻指使學生卻將他毀了，你得陪我！”
“趙大人，這……”蘇軾一陣啞然，隨后趕緊搖頭道：
“子瞻‘天下第一窮’，賠不起！”
“別想耍賴！”趙抃卻是不依不饒，“至少馬夢德就比你窮！本官沒記錯的話，你自己也曾寫過‘馬夢得與仆同歲月生，少仆八日。是歲生者，無富貴人，而仆與夢得為窮之冠。即吾二人而觀之，當推夢得為首?！趺礃?？本官記性還不錯吧？敢說自己天下第一窮，哼，五十兩銀子，拿來！”
“呃……，銀子肯定是沒有的。”先生卻是一臉憊賴，轉(zhuǎn)身回了書房，隨后拿出一道札子來，恬著臉遞給趙抃，“下官手稿一份，賣個幾十兩銀子還是可以的，趙大人若不棄，拿去抵債吧。余錢不用找了?！?p> “無賴！”趙抃打開札子，“咦……？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矣……”趙抃頓時陷入沉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老夫終于明白，司馬光這老匹夫為什么不肯擔任樞密使了。失望啊，是失望??！”
趙抃滿臉唏噓、慨然長嘆。
蘇軾卻已揖手，“為免中書攔下，還請大人代為呈上?！?p> 再次一陣沉默。
“嗯。”趙抃終于是點了點頭，“我雖看不慣你，札子還是要遞的?！?p> “謝大人?！?p> 趙抃卻是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就走。先生倒是一愣，“大人這就走了？”
“本就是路過，你還要留我吃飯么？”趙抃已經(jīng)走遠，“圣上下詔，令司馬光任樞密副使，這老匹夫卻公然抗旨。說什么要潛心治學，本官總得去勸勸吧……”
唳，唳唳……
半空中，余音繚繚。
蘇軾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回了書房。圖圖卻有些不解，“少爺，樞密副使算二品了吧？這司馬光有大官不當，為什么呀？”
“清流嘛，臭脾氣是標配?！?p> “比如先生？”
“你也想學繡花了？”
“沒，沒有?！眻D圖趕緊住嘴，抓起鏟子跑了。
…………
次日巳時，邇英閣內(nèi)，神宗退朝后繼續(xù)‘經(jīng)筵’，因為王安石請病告假，今日便是由‘翰林學士知制誥’司馬光‘侍讀’。
“圣上，今日咱們重溫桑弘羊的平準法及鹽鐵稅?！彼抉R光翻開了自己編寫的‘資治通鑒’第二十卷‘起昭陽大淵獻，盡重光協(xié)洽’。
“講吧?！鄙褡陔[隱有些警覺。
自新法實施以來，一說到‘桑弘羊’三個字，多半沒有好事。
司馬光卻不理神宗皺眉，兀自念道：
“元封元年辛未，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lǐng)大農(nóng)，盡管天下鹽鐵，并作平準之法。是時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烹弘羊，天乃雨……”神宗何止皺眉，心底已然不悅：
“司馬愛卿，你要朕殺王安石？”
“微臣不敢。”司馬光趕緊跪了下來，“太祖有制，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微臣豈敢請求圣上違背祖制。微臣以為，自王安石新法以來，大宋民怨沸騰、朝野不寧，是時候停止新法了。微臣請求，罷免王安石……”
“這……，總得容朕再想一想?！泵鎸λ抉R光的殷切目光，神宗顯得有些為難，“新法實施，難免會有一些弊端，可你們也不能以偏概全，將其功績一筆抹殺。月初三司來報，就說國庫的赤字，已經(jīng)減少了嘛……”
“陛下！”司馬光卻突然大聲了一些：“韓琦大人的札子，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我大宋物阜民豐，赤字從來不是問題。只需圣上勵精求治，躬行節(jié)儉以先天下，自然國用不乏，何必驅(qū)使興利之臣，紛紛四出，以致遠邇之疑哉?！?p> “遠邇之疑？”神宗當即搖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怎么不至于？”司馬光便伸手入懷，掏出了蘇軾的札子來，“陛下，‘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quán)開封府推官’蘇軾，再次上書，臣請圣閱！”
“嗯？這蘇大嘴，又要起訴朕？”
“正是?！?p> 神宗接過札子，入眼便看到了‘或再失望，則知幾之士，相率而逝矣’幾個字，一瞬間，神宗臉色拉了下來。畢竟二十幾歲的年紀，登基也才不過兩年，神宗的城府難免有些不穩(wěn)，當即呵斥了起來：
“好你個蘇大嘴，這是在辱罵朕治國無方、離心離德嗎？什么叫‘知幾之士相率而逝’？朕要把他這張臭嘴封起來，封起來！司馬光，你馬上給朕擬旨，讓這蘇大嘴‘禁言’三個月。哦，不，禁言三年?！?p> “微臣不寫！自古哪有君主下令臣子‘禁言’的？別說是堯舜禹湯這等仁君了，就連夏桀商紂這等昏君，也斷不會不讓人說話呀?！彼抉R光卻一頭趴了下去，“臣還想請陛下，讓這蘇軾進‘御史臺’呢?！?p> “你讓他進御史臺？讓他擔任諫官？你是想讓蘇大嘴來氣死朕么！”神宗徹底憤怒了，“少廢話！趕緊擬旨，禁言三年！”
“微臣不寫?！彼抉R光卻寸步不讓，“陛下，就算微臣寫了，銀臺司范鎮(zhèn)也會將其封駁回來，少不得還惹得朝野恥笑。微臣可不敢讓陛下尷尬！”
“你少裝好人！”神宗方寸已亂，只顧發(fā)泄心中不滿：“朕被一個臣子三番五次的起訴，這就不尷尬么！”
“有何尷尬？”司馬光卻一臉淡定，“早年仁宗陛下，被包龍圖端著臉吐口水，也沒見有誰詆毀仁宗陛下賢明?。坎蛔尦甲诱f話就是仁君啦？仁君是要忠言納諫、心懷天下，讓老百姓有實實在在的好處。”
“放肆！好你個司馬光，你也想吐朕的口水嗎？”
“微臣不敢?！?p> “不敢，不敢？你還有什么不敢！”神宗氣得離開了椅子，在邇英閣內(nèi)打轉(zhuǎn)，“來人，收回‘樞密副使’的任命！”
神宗剛一說完，殿外卻是一陣腳步聲響，伴著幾道急切的聲音：
“陛下不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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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先生與馬夢德比窮之事，參見《東坡志林.命分.馬夢德同歲》。此書類似于先生寫的日記或者段子，當時并沒有書名，時稱‘東坡手澤’。另外，司馬光也是一個倔性子，能把先生氣得大罵‘司馬?！娜耍梢娋蟮貌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