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伙僧眾,為何要去軍弩,恐怕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雖然粗略得知了事情的因果,可陽禎越想越是眉頭緊鎖,來回踱著步子擔心不已。初次遇到這么大的事情,他心里只有慌亂和煩躁,一時間都拿不出具體的對策來。
“最好么,是真的如其所說,只是想用‘解煞’的名義,騙點錢財過來。不然的話,也可能是他們佛寺位于荒野,想要添置幾把弓弩防身,尋個借口罷了。最壞的,莫過于是他們有意而為,故意借機騙去?!鼻櫼允种ьU,斜著腦袋分析道。莫說他平時輕易不開口,關鍵時比誰都鎮(zhèn)定細膩。
“小人之心,那可是大師!”蘭岱心底暗暗嘀咕著,但還是表情恭順得垂手站在中間。
“拈花郎,那他們現在居住在何處?是否是本籍?”飛快的思索后,屈鴻忽然追問道。
“他們的叢林(禪庭的稱呼)是在中岳附近,只是他幾個暫時至此客座談佛,借宿于兩里外的定林禪寺中。我與之同游,也到過其門口。”面對訊問,蘭岱小心翼翼得拈著指頭,仍然是很虔誠的信徒神態(tài)。
“隊正,現在還是酉時初,轅門尚未關閉!”屈鴻也掐著手指,卻是在數著時間。
“酉時初?”緊張兮兮的陽禎,剎那間沒反應過來,僵在原地十分疑惑。
“乘早處置,尚可挽回!”屈鴻恢復了言簡意賅的習慣,收拾著武器催促道。
“不錯,否則此賊僧得手后逃去別處,可就不是那么好找到了。這間佛寺既然非其居所,僧人就不會是其黨羽,追回軍弩無大問題。現在天色尚早,可以悄悄去將其收回,不至于日后鬧得人盡皆知。軍法可不是兒戲!”王淵也拈著短須,點頭贊同道。他理了理甲胄戴上兜鍪,腰下掛著佩劍整裝待發(fā)。
“有理!”陽禎迅速明悟過來,點頭稱是。
“明明是他犯的錯,干嘛要拖累我們?”唯有衛(wèi)儀還在悄悄埋怨,一臉的不情不愿。他本就是平白無故受竊,也煩透了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蘭岱蘭阿斗。這時候去要人家到手的軍弩,恐怕沒有那么容易。
“衛(wèi)六,要不是你犯禁帶出軍弩,難道會鬧出這檔子事來嗎?大家都是同隊的伙伴,私下有什么嫌隙直說也就是了,終歸還是得互相扶持幫襯著,莫非還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這廝上法場嗎?”曾經對蘭拈花頗為鄙夷的王淵王大仙人,此番卻是收斂了嬉皮笑臉,擺出了出人意料的態(tài)度。
“大仙人!”驀然聽到這番話,蘭岱感動得眼眶都濕潤了,仿佛此刻才徹底認識了對方。
“罷罷罷,你要做善人,我陪著便是!”衛(wèi)儀先是滿臉的驚詫,繼而甩著袖子埋怨道。
“此事王伙長說得對,莫要說這些氣話,你也是把蘭拈花當好伙伴的不是?快些收拾好兵器,一起去賊僧那里闖蕩闖蕩?!本瓦B好戰(zhàn)友田端,也湊過來拍了拍老伙計的肩膀,替其開解著道。
“行,我去便是?!毙l(wèi)儀見此,也只得按捺住了滿腹牢騷,默然起身。
“那么現在就急速出發(fā),我派人向孟將軍告?zhèn)€假,就說是偶染風寒要去尋個醫(yī)館,料想他也不會阻攔?!笨吹绞繗饪捎茫柕澮泊蛳艘蓱],立刻拍板決定下來。不過他立刻又轉向了衛(wèi)儀,一字一句得叮囑道:“你且留在營中,替我組織好士卒。若是我等直到戌時也沒回來,你就直接稟告將軍說明實情,帶兵來接應?!?p> 這番交待,倒是新隊正難得的成熟。既然衛(wèi)六是那么的不甘心,就沒必要強帶在身邊同去,以免影響了集體行動。并且那寺院的深淺未知,要是發(fā)覺情況不妙的話,他就不會選擇強硬動手,而是想個辦法拖延時間,直到援兵的到來。真到那個時候,軍法的懲罰已經不重要了,讓將軍率軍出面才是唯一的解決途徑。
“二郎放心,我一定盯著時間等你們回來。”衛(wèi)儀明白其中的輕重,立即鄭重得答應下來。而且以他的身板和能耐,去了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場。在平日的軍營訓練中,他就連身高不足七尺的蘭、王都打不過,遑論別人。
主將思慮周全,眾人均無異議。于是蘭岱簡短得描述了定林禪寺的位置,大概是沿著伊水偏西南的方向,建在離河畔不遠建筑顯眼,這些衛(wèi)儀都一一點頭表示記下。然后幾個人就穿戴整齊、帶上刀劍,派了個士兵傳訊主帥后,便快速奔赴營門而去。到那后陽禎腳步蹣跚裝作病態(tài),很輕易得讓本就松懈的守衛(wèi)放了行。
兩里的路途,需要大致一刻鐘的疾行。五個人走得腳步匆匆,途中沒有任何停歇,及時在日掛西山的時分抵達了廟門。這時候零散的幾個香客們即將散盡,看門的兩個年輕的比丘正在端碗劃飯,正吃得不亦樂乎??吹竭@群舞刀弄槍的士兵過來,此二人本能得有了一絲警覺,不約而同得站起身來。不他們過轉瞬就釋然了,正值太平年歲,又是天子腳下,有什么可擔心的。
“你們是來干什么的?”其中一個圓臉的大胖和尚,把嘴間叼著的大塊肥肉囫圇吞咽下去,慢悠悠得問道。這年頭北方的僧眾還是作風古樸,沒有蕭姥姥葷素忌口的說法,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
“叢林呃,之中,莫要動刀兵!呃!”另一個也瘦不到哪去,說話間還打了兩聲飽嗝。
“二位比丘師父,千萬不要誤會,我是前來尋找法明大師,求教幾個問題的。你們可曾記得,我當時陪著他們經行過此,還是隔著廟門送進去的?”罪魁禍首蘭岱當仁不讓得站了出來,陪著笑臉粗指輕拈,很是出塵的模樣。
“哦,原來是你啊,稍待!”胖和尚拍著腦袋恍悟過來,對這裝束到底還是有點印象。說罷他高高得斜端起碗來,三兩下扒拉了大肉黍米飯,然后用袍袖擦了擦油膩的下巴,這才又補充道:“請跟過來,隨我進去。不過須得記得,可不要耽擱太多時間,以免打攪了大師的清修!”
“有勞大師!”蘭岱似模似樣得施了個禮,邀功得朝同伴們使了個眼色。
“得意個甚!”陽禎見此搖了搖頭,苦笑著很是無奈。不過他也松了口氣,看門的僧人這般毫無戒備之心,至少說明該寺的人不會有惡意。那么他們五個軍人奪回軍弩,可就簡單多了。
圓臉僧人引著路,把來者帶進了寺廟,沿途他那張肥厚的嘴巴也沒閑著,自豪地將該寺的歷史娓娓道來。據說這個選址乃是西晉時期,某個著名的僧人在此遇上個碑文,上書“定法”二字。于是乎他便高唱佛法,在此開設廟宇廣招門徒,迅速成為香火旺盛的大寺。里面的僧人眾多,如今有兩百余人。
“又是編這種故事攬客!”陽禎在心中默默地鄙夷了一番,臉上倒是不動聲色。
“此廟真是規(guī)模宏大??!”蘭岱的關注點倒不在這里,左右張望著艷羨不已。
“那可不是,光說主殿中的三尊佛像,那可都是鍍金打造的,光它的價值就無法估量。當初恰逢戰(zhàn)亂,有賊人試圖搬動搶掠,卻不料金光閃閃佛祖顯靈,把他們都嚇得腿腳當場折斷,這可是真正的神跡!”圓臉僧人對此也是自信滿滿,毫不客氣得吹噓道。這種傳說的故事,自然是用來嚇唬妄圖偷盜的人的,不足為信。
“要是太武帝尚在,安得汝等囂張?”道教信徒王大仙人嗤之以鼻,不屑得嘟囔著。
不過甭管王淵等人多瞧不上,眼下寺廟的繁榮的確有目共睹。自從文成帝再度復興佛法以來,大魏皇室就是佛家最虔誠的崇信者,就連號稱英明雄主的孝文皇帝也不例外。在各種禮遇優(yōu)待下,當前大魏的僧尼數量,已經占到將近全國在戶人數的十分之一。這些寺廟不用納稅不用服役,并且占有賞賜下來廣大的土地,往往比州縣官府都富足。就連許多生活困苦的自耕農,都依附于附近的寺廟以求生存,成為無戶口的僧民。在這種背景下,定林禪寺中建筑的雕龍畫鳳,以及僧眾的披錦穿綢,如此等等的盛況就可想而知了。
“法明大師,有幾個羽林郎想要見你!”走到一間客房前,胖僧輕輕叩門喊道。
“哦?”里面?zhèn)鱽硪宦暬貞欠鞯穆曇?。不久就看見他緩緩開門,環(huán)顧著來客合十施禮,這才面帶微笑得從容問道:“蘭善信這么晚到來,是有什么著急的事情嗎?”
“這?!泵鎸Ψ饺绱说牟换挪幻?,蘭岱頓時在氣勢上就弱了幾分,心虛得朝同伴們左顧右盼。遲疑了片刻,直到陽禎等人都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他才吞咽著唾沫得嘿嘿答道:“早間大師說要拿弩去解煞,我的袍澤們卻覺得沒有必要。所以懇請換回來,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雌茦s辱生死,不在乎‘被奴’的衍意,諸位真是大家風范。不妨隨我進來,這就取還?!睕]想到法明接下來的答話,卻更是出人意料。他竟然是毫無得答允下來,大開房門邀請入內。
“如此,我先去了。”胖僧見狀丟下句話,頭也不回得離開了。
“謝大師!”沒想到竟如此順利,陽禎等人互相對視幾眼,客客氣氣得隨之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