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宣仍在和陽禎等輩呱噪的時候,他麾下的副將朱八暗自使了個眼神,帶著幾個親信們突然翻臉動手。他們沿著弧線小跑著到處點火,并且吹響了用于傳令的竹木號角,高亢凌厲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山谷,急切得催促著其余各路人馬一起行動。引火物早已密集堆放,只不過是呼吸之間,眾人眼前就突現一片火海。
“賊子,住手!難道不顧你們的酋首了嗎?”王淵率先反應過來,跳將著沖上前去怒喝,試圖稍加阻止??墒菍Ψ降皖^小跑渾不理睬,他的眼前立起綿延燃燒的沖天火墻,一股熱氣熏得眼睛都快睜不開,只能倒退幾步躲開。火勢驟然形成,其他伙伴們見狀,也只能拖著兀自掙扎咆哮的劉宣,一并連連退卻。
“朱八,盜人鍋釜的賊王八!我不光收留你上山,還把親身妹妹嫁與你,何時有負于你?他日下了黃泉九重,怎有顏面與我相見?”沒想到自身竟淪落到這般下場,劉宣頓時是氣急攻心,差點都沒有背過氣去。縱然大勢已去,他仍不依不饒得數落著對方的舊事,要不是被羽林們強硬架著拖拽,甚至要沖過火墻去搏命。
“劉二兄、劉刺史,你今天就放心得去吧!我一定替你管帶好隊伍,有機會替你殺幾個魏國索虜報仇!”朱八面對此話毫無內疚,反倒是樂樂呵呵得抱拳搖晃幾下,算是最后行了個道別禮。其實他極度膨脹的野心,早就不安于區(qū)區(qū)副手之位了。周圍的大多都是他的嫡系,剩下的也都知道大勢所趨,緊緊得追隨著這位新首領。
“好賊兒,好賊兒!”怒發(fā)沖冠,劉宣的身體猛烈顫抖著,指著對方好半天沒有緩過氣來。稍作停頓之后,他終究還是搖搖頭接受了現實,調整了語氣帶著些許懇求:“朱八,就算是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替我照顧好老父,還有兒子和新婦!好歹也是相交一場,這總可以了吧?”
“二兄無慮,新婦我替你養(yǎng)之。至于其他兩位嘛,就看他們識相不識相,會不會和我爭奪繼任這刺史之位了!”朱八搖了搖頭,心想對方可真的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竟然還會冒出這么幼稚的想法來。他平日里低聲下氣得苦苦討好劉氏父子,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飛沖天,怎會不斬草除根,反而留下禍患?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劉宣感到渾身的乏力和絕望,再度掙扎著哀求了幾句,卻得不到任何的回音。那位一貫唯唯諾諾的副手,在這時候露出了猛獸的獠牙,興許這朱八還會在出山的時候裝無辜,甚至指責是何人謀害了自己呢!甭管如何追悔,朱八帶著他的伙計們,立即頭也不回得離開了。
山火迅速蔓延開來,在這早春時節(jié)的干冷環(huán)境里極易肆虐,噼里啪啦得燒到了羽林軍跟前。炙熱的灼灼溫度,沖天的滾滾黑煙,讓人根本無法接近忍受,被趕得不停后退??v目左近,不僅朱八等人環(huán)圈引燃、不得出入,其他的賊人也即時行動,遠處也可以看到煙火蜂起。除了往火圈包圍的中心地帶走,似乎已沒有別的辦法。
“劉賊,可還有別的地方能避火?”頃刻間進退失據,陽禎帶著怨氣呵斥道。
心灰意冷的劉宣,聞言只是抽了抽鼻翼,神情蕭索得沒有答話。
“先帶他去找幢將!”時勢不容拖延,陽禎煩躁得招呼一聲,引路后撤。
田端、屈鴻二人扭著劉宣的胳膊,板著無精打采的后者快步退卻,腳步匆匆得往深山舊路里面走。在幾個羽林郎的身后,火勢猶如巨虎吞噬山羊,在初始的緩慢增大之后,成比得陡然席卷起來,愈演愈烈。在跑出一段距離之后,他們回首看看山林草木,已經是聲音聽得轟轟然的火勢焦灼景象。
“阿兄,趙幢將!”正在此時,陽禎的眼前一亮,羽林軍的伙伴們迎面而來。
“二郎,是否無恙?可沒少讓我等擔心!”陽祐松了口氣,大踏步上前給了弟弟一拳。
“無事無事。只不過,咱們可能遇上大麻煩了?!笨吹酱蠹叶荚冢柕潙n慮的心態(tài)也緩解了幾分,趕忙擦了把汗、三言兩語,匆忙把追捕的事情說了個清楚。尤其是說到怒處,眼神狠狠得刮了老賊劉宣幾眼。
“原來如此!賊子奸詐,故意把我等引入山林,為的原來是這個目的?!蓖h處的黑煙,陽祐愁眉緊縮得點了點頭,支著個腦袋很是頭疼。緊接著他也挑簡要的說,把山上的群羊擊鼓之計,也稍作介紹。
“這該如何是好?”趙青雀惶恐得左顧右盼,期待誰能替他出個主意。
“要不咱們索性一鼓作氣沖出去,找樹木之間的間隙跑,或可以保全。要是枯守在這里的話,熏也得被這煙給熏死。”側后方的常善越步近前,很是果斷得提議道。說罷他也不等官長們的允諾和理會,徑直就朝熊熊火勢上湊,可是才堪堪邁得半途,嗆人的煙火氣就猛烈沖刷著他的口鼻,令其支著腰咳嗽不已、不能再進。
“不行,如此莽沖,可沒有誰能堅持?。 标柕v一邊說著,一邊上前攙扶其入列。
“諸位,這該怎樣是好?。俊睙o助的趙青雀攤開雙手,喚不出任何回音。
羊侃、茍景蠻、連毋恤,及其麾下的千余將士,一時間默然佇立、無計可施。
“即便是后援的諸軍看到煙火起,還能及時得趕來支援,只怕也不能撲滅這場大火。我看除了臨時砍樹,挖出土坑作為隔離帶,恐怕沒有別的辦法。但是時間倉促,也不一定能夠趕得上!”羊侃蠕動著干澀的嘴巴,半晌后理出了些許頭緒。畢竟是身在邊地經驗豐富,他是唯一還能不慌不亂、想出對策的人。
“也只能如此了!”甭管是不是切實可行,趙青雀等人趕緊點頭附和,緊抓救命稻草。
“誒,都怪這條死狗!”尤為氣惱的趙青雀,跺著腳惱恨責罵道。
“你喊誰死狗呢?”茍景蠻瞪著大眼,深覺自己的姓氏被無故冒犯。
“不是,我說他呢,這賊子!”趙青雀趕忙擺手澄清誤會,指著劉宣狠狠唾罵。
“哼!”心情不佳的茍景蠻,只是借機發(fā)泄罷了,懶得多聽解釋。
羽林將士們爭得團團轉,賊酋劉宣卻是目光逐漸清晰,回想平生、仰天長嘆。
“劉賊,到底還有什么躲避的地方沒有?”陽禎依舊不甘心,緊緊盯著此人問道。
“沒了,當然沒有!是我得知官軍消息之后,帶人苦苦思慮周祥,才定下來的破敵奇策,哪里會留下什么漏洞。羽林郎,想不到吧?咱們雖然是敵人相見,可終歸是同赴黃泉路,說不定還能結伴投世呢!”也不知心底是何計較,劉宣說著說著嘿嘿直笑,臉上盡是萬事解脫的輕松。方才的前生回想,讓他此刻身心釋然、歸于平靜了。
得到的還是這般答案!陽禎喟然垂頭嘆了口氣,身上是深深的無力感。沒想到看似輕松愜意的大軍圍剿,猶如散步春游般的行軍,竟淪落到這般灰頭土臉的模樣!縱然不被活活燒死,恐怕也是保不住性命,燒傷之余茍延等死更加凄涼。周邊的羽林將士們開始行動,準備往后方撤退挖個小溝塹保命,可他還是有些不甘。
“難道你家人的性命,還有自身的恩怨,就忍心這般全盤放下嗎?倘若人死后無知,你何必這樣忍仇釋恨,對叛徒不予追究?倘若人死后有知,看到朱八能夠在世上享盡榮華,你豈不會感到痛悔交加嗎?姓劉的,你到底還是不是個男兒!”陽禎最后掙扎著內心,伸出雙手緊緊地捏住了對方的衣領,妄圖得到能夠挽救一切的答案。
如此激烈的反應,劉宣先是滿臉驚訝,繼而馬上恢復了落寂的眼神,只是不住搖頭。
看來是真的沒辦法了!陽禎終于放棄了掙扎,頹唐得松開手轉過身,打算去盲從大眾。
“慢著,羽林郎!”正當此時,劉宣忽然眼露精光,喝住了意欲離去的敵人。
“怎么,有辦法了?”陽禎迅速回過頭來,滿懷期待。
“你說的有理,我不愿意帶著這樣的遺恨死去,我想要親手去除掉叛徒。因此,在我說出保命的方法之前,爾等必須答允事后放我離開、不予阻攔。希望諸位能理解這種心情,否則我是寧死不會相助的?!眲⑿酥浦闹械牟▌樱囂街冉o出了條件。想到忘恩負義的朱八,他不禁咬牙切齒,怨氣滿臉。
“我可以保證!”好不容易激將勸動了此人,陽禎自然是滿口答應。
“不行,我要聽那些將領們說?!眲⑿麚u頭不允,知道此子沒有那么重的分量。
“你且等著!”好歹是有了出路,陽禎趕忙飛奔而去,把正要帶隊挖溝的眾將領們喊了過來,并把剛才的對答情況予以說明。后者雖然將信將疑,可這生死之際也不敢怠慢,引著大小官吏趕緊圍攏過來,簇擁著賊首在中心。
“劉賊,我是泰山羊侃,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現在我以自身的名譽向你擔保,只要肯說出避難的方法來,就一定保你安全出山離去,絕不會阻攔!”簡單商議之后,羊侃當仁不讓得站出來,伸出手掌承諾道。
“羊虎子的威名,我自然信得過,多謝將軍!”面對大人物的出面,劉宣登時十分滿意得點點頭,終于肯開口明說了:“其實我之前的的計劃太過倉促,細想之下還有一處漏洞,這也是剛剛靜下心來才想到的。此山之中水流充沛,在放置大鼓的西側山腰下,就有一條山泉水澗?!?p> “水澗?”陽禎的笑容立刻僵硬住,對此話感到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