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不愛奴天愛奴 下

　　夏辰此刻不知道還能說什么，早已經(jīng)陪著秦玉露淚流滿面，他知道秦玉露一再強調著她不怪父親，一再替父親辯解著他的無可奈何，反而是因為受到的傷害太深了，尤其是在人間慘劇里那一幕幕的丑惡人性給她造成了無比的傷害。

　　她不想去恨誰，但是那噩夢卻揮之不去，只能一次次的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誤，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天黑了，秦玉露終于動了，她扭過頭來看向夏辰，那眼中的淚光在月光的照應下泛著光在臉上劃下一道道銀河，嘴角如提線木偶般的牽起一絲笑容。

　　看的夏辰有些心疼，夏辰用手輕輕的揩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輕的拍著她的后背，小聲的哄道：“不怪他，也不怪你，有我在，以后咱們都要好好的，好不好啊，玉露?！?p>　　秦玉露僵直的身體緩緩的放松下來，似乎一下子渾身沒有了力氣依靠在夏辰懷里，那只狠狠抓住夏辰的手松開了，但是夏反而緊緊的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開。

　　他知道此刻的秦玉露還在故事里面，故事里面的她無依無靠，只有那無限的黑暗，而故事外的她現(xiàn)在所能依靠的就是夏辰，夏辰要緊緊的抓住她不松開！要告訴她，哪怕天塌下來，他夏辰都不會丟棄她不管的！

　　“你聽說過易子而食吧？那你見過嗎？”秦玉露的聲音就像那無邊地獄里面的飽受折磨的鬼魂一般，“你沒有見過的，但是我見過?！?p>　　“那時候又好多小孩就這么不見了，包括小石頭。后來瘟疫爆發(fā)了，很多人倒在地上就再也起不來了，阿爹帶著我離開了那里繼續(xù)往前走著，可是實在是沒有吃的了，樹皮，觀音土，草根，甚至鞋子都被人吃光了，我覺得我快餓死了，阿爹也要被餓死了。

　　阿爹想要和別人換孩子，終于找到一個換孩子的人了，阿爹哭著看著我，說對不起我，緊緊的抱著我，我不恨他，因為我快要死了，現(xiàn)在死和一會兒死唯一的區(qū)別就是阿爹可能會活下來，活著就很不容易了，哪里還講究那么多呢?！?p>　　夏辰憐惜的撫摸著秦玉露的臉，看著秦玉露眼中的渴望，夏辰緊緊的抱著她，輕聲說道：“有我在呢，不怕了，玉露?！?p>　　秦玉露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但是夏辰知道那抹微笑并不是給自己的，但也不知道那是給誰的，或許是給那命運吧，至少秦玉露就在她懷里，她最后沒有走到那個結果。

　　“最后，阿爹看著我，嚎啕大哭起來并沒有把我交給那個人，抱著我離開了，然后把我放在一個地上，跪在地下向我磕了一個頭，說‘露兒，阿爹不是個東西，你不要怪阿爹，你不要怪阿爹啊?！缓筠D身就走了?！?p>　　秦玉露輕輕的搖了搖頭，嘴巴微張勾勒一抹凄慘的微笑，淚水從來都沒有止住的順著臉頰流進嘴里，她并沒有在意，哽咽的說道：“我怎么會怪他呢，活下去就不容易了，能活下去就很好了，至少他也沒有吃我呀，是吧？

　　我看著他走了，走到我一直看不見為止，我不怪他，反正我早晚都要死的。

　　我沒有像小月和阿娘一樣被賣掉，也沒有像小月娘一樣被掐死，也沒有像小石頭一樣被吃掉，就那么安安靜靜的死掉，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了，真的，我不怪他的。

　　后來坐在地上的我漸漸的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力氣，就那么走著，沿途都是一些行尸走肉的人，他們的眼睛有些開始發(fā)紅了，我不知道走了多遠，可能也沒有走多遠吧，我走不動了，就坐在地上。

　　我看到一群人穿著大紅的袍子騎著馬慢慢的往前走著的人，前面的一個人一直看著四周的人，面無表情，這一路上他大概看到太多的人間慘劇了，對此似乎已經(jīng)麻木了。

　　我看得出他對于我和對于其他人一樣，都是一群待死之人，所以眼中并沒有任何想要救我的意思，看了我一眼之后從我身邊走過。

　　可那些人卻圍了上來呲著白森森的牙齒就像那綠著眼睛的野狗一樣撲向我。

　　算了，無所謂了，反正都是要死的，如果我死了他們可以活下來，那讓他們吃吧。

　　后來離開的那群人不知道為什么又折返回來了，揮舞著鞭子狠狠的打在那群人身上，而那群人卻餓的毫無反抗之力，直愣愣的倒在地上任由他們鞭笞。那個人抱起來我，遞給我一個饅頭對我說，‘丫頭，你以后就跟著我吧’，他就是我干爹秦力。”

　　夏辰不想去深究為何秦力最后會救她，他現(xiàn)在只求秦玉露會從那段陰影里面趕快走出來，走出來就好。

　　“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救我嗎？”

　　秦玉露卻絲毫沒有想過就這樣結束，她繼續(xù)自言自語道：“后來我問過他的，他告訴我，他一路上見過太多垂死之人，有的人會跪地祈求，有的人會哀嚎哭泣，有的人會麻木不仁變成行尸走肉。”

　　她笑了笑，說道：“而我，他說他在我的眼里面只看到純凈，還有平靜和解脫，他覺得在這樣的煉獄中卻擁有如此純凈眼神的人并不尋常，我值得一救，所以他就救了我，收養(yǎng)了我。”

　　秦玉露吸了一口氣，淚水繼續(xù)流著，她仰起頭看著天空中的繁星銀月。

　　過了許久，才低下頭來朝著夏辰一笑，那笑容是梨花帶雨的，是被狂風暴雨摧殘之后依舊美麗充滿期盼的帶著雨滴盛開的梨花，可是這一次她卻主動的擦干凈淚水，堅定的對夏辰說道，

　　“所以我喜歡做漂亮美味的食物，做漂亮的衣服，把房間收拾的漂漂亮亮的，我很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我不想再失去了，或者至少在我失去它們之前我一定要漂漂亮亮的活下去；我也要好好的珍惜你們，我不想再失去你們，也害怕失去你們，我要好好的活下去，這，就是我的人生?！?p>　　秦玉露溫柔的替夏辰擦干他臉上的淚水，沖著他明媚的笑了一笑，那笑容就像柔和的月光一樣的舒緩了夏辰那緊緊被攥住的心臟。

　　“是的，我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我給自己起的代號就叫做天愛奴。

　　人不愛奴，天愛奴！”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只原本被夏辰緊握著的手再一次緊緊的握著夏辰，夏辰能感覺出她現(xiàn)在的情緒已經(jīng)走出那段回憶，剩下的只是對未來生活的堅定，而那些往事再一次的被她狠狠的埋在心底，不知道下一次會在什么時候發(fā)作。

　　夏辰并沒有想說什么，也不想去做什么。他知道這一次秦玉露對他的敞開心扉只是意外，之后那些地獄般的回憶會鎖在她的記憶深處，裹上堅硬的外殼防備著其他人對它的瓦解，解鈴還須系鈴人，而夏辰對此只是束手無策。

　　是啊，她所遭受的那些煉獄經(jīng)歷，不僅僅是饑餓，瘟疫，逃難，洪水，親人離散，朋友消失，還有那些人性的丑惡。

　　她目睹著獸性的撕咬，慘烈的死亡，卑微的生命，趁火打劫的災民，更重要的是那些平常給她以愛和關懷，她認為這輩子人就應該如此的人，卻變得面目可憎，不止是朋友鄰居更重要的是來自父親。

　　對此，夏辰只是她記憶里的外人，又有什么辦法呢？

　　夏辰握著她的手，為她輕柔的梳理著有些散亂的頭發(fā)，拂去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無論如何，這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要記在心里了?！?p>　　秦玉露抽出了手，搖了搖頭沉悶的說道：“你沒有經(jīng)歷過，你不懂的，至少你還有飯可以吃，你沒有經(jīng)歷過哪里知道那是什么感覺呢?！?p>　　對此夏辰只能報以沉默，前世生長在紅旗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在黨的領導下人民生活幸福，別說會餓肚子，每天都在為減肥發(fā)愁著呢。這種地獄般的畫面是無論如何夏辰想象不到的。

　　饑荒中人性和肚皮是什么樣子的，那種日以繼夜，永遠絕望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他不清楚，也無法反駁秦玉露的話，只是抬起頭來凝視著天愛奴說道：“你知道我聽了你的話之后是什么感覺？”

　　“什么感覺？”

　　“我餓了。”

　　秦玉露：“…”

　　夏辰輕柔的說道：“無論如何，那那一切我都過去了，曾經(jīng)的不幸也是曾經(jīng)的不幸了，人總要往前看的，不能被沉溺于不幸中無法自拔，至少你現(xiàn)在很幸福不是嗎？珍惜現(xiàn)在的生活就是對過去最好的釋懷。”

　　秦玉露疑惑的問道：“我現(xiàn)在真的很幸福嗎？”

　　夏辰認真的點了點頭，回答道：“真的？”

　　“為什么？”秦玉露并不相信。

　　“因為有我啊，我以后就負責每天都哄得你開開心心的，讓你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夏辰厚著臉皮朝著秦玉露一笑。

　　秦玉露的那些壞情緒被夏辰這一胡攪蠻纏之后頓時消散了，天邊的火燒云早已隨著太陽落到西山之后，但是又悄悄的爬上秦玉露的臉上。

　　看著秦玉露羞赧的表情，夏辰不由自主的輕輕的低下頭親了親她的臉頰。

　　秦玉露的眼睛掙得大大的，她被夏辰的舉動給驚呆了，竟然一時半會之間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過了好一會兒心砰砰亂跳的秦玉露胡亂的掙開了夏辰的懷抱，起身背著夏辰，聲音赧赧的說道：“不要臉！”

　　夏辰嘿嘿一笑，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泥土，又細心的彎下腰替秦玉露把裙邊沾上的青草摘下來，故作輕松的說道：“好啦，好啦，管他要不要臉的，玉露小娘子，一會兒回去要不要再吃點兒？”

　　“吃什么？”

　　“嗯…吃你最喜歡的鍋貼？”

　　“我要三鮮餡兒的。”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p>　　“那可不可以煎的脆脆的呢？”

　　“沒問題，我煎糊了給你吃?！?p>　　“討厭！”

　　“哎呦，別掐我啊，疼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