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幸的背后,段蘭容難辭其咎。
郁卿也不曉得該不該對一個將死之人多加苛責,可在她看來,段蘭容那一瞬間變得極難過。
“這孩子隨我,一旦有什么仇怨,是會記上一輩子的?!倍翁m容抬起眼睛,里面滿是淚水,“我也不求他真得能原諒我,最后一段時間,能讓我再看一看他,就很知足了?!?p> 段蘭容確實沒有糾纏顧崇,顧崇也沒有因為憐憫而主動寬宥,這一對母子形同陌路,至親至疏。
她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坐火車的那三個小時,段蘭容吞了好幾把藥,這些都是旁邊陪同的唐叔按照說明從各種瓶瓶罐罐里倒出來的。
看得出他真得很愛段蘭容,而且足夠妥帖細心,一個正值盛年的男人,似乎也因為愛人的病癥抽干了對于生活的希冀,他亦是消瘦不堪,一路上沉默寡言。
回到德安,段蘭容和唐叔住進當地的酒店,聽說他們過兩日還會去參觀黃老板的畫館。
顧崇小有名氣,段蘭容知道他在給誰工作,并且東家很器重他,給了他最好的資源渠道以及高昂的薪資。
她時而感到欣慰,并且始終堅信自己的血脈得到了很好的傳承。她的阿崇從小就是個天才,即便身處深淵,光芒也無法埋沒。
顧崇沒多做逗留,拉著郁卿匆匆趕回家,仿佛是逃離。
郁卿知道,顧崇一路上忍了很久,在段蘭容大把大把吞著那些鎮(zhèn)痛的藥片的時候,他的拳頭好幾次緊握著又松開。
或許是意識到,段蘭容這次是真得要離開了。不是沒心沒肺光鮮亮麗地生活在國外,而是與他陰陽永隔,縱然想去怨懟,也再也沒有意義。
在這樣的現(xiàn)實面前,郁卿只是想想,就替顧崇感到難過。
很多時候言語能表達的東西都太過匱乏,郁卿不曉得該怎么去安慰他,所以進屋之后,她攬住顧崇的腰身,什么也沒說,就這么靜靜地抱了一會。
然而沒過多久,她忽然察覺到他那高得驚人的體溫。少年已經撐了很久,身體搖搖欲墜,嗓音沙啞,連呼吸都格外灼熱。
“你發(fā)燒了?”郁卿用手探了探他滾燙的額頭,一瞬間有點驚慌,她忽然想起來,這幾天在機場火車上,他們都坐在冷氣口,郁卿沒帶多余的衣服,所以顧崇就把自己的外套給她套上,估計也是因為這個,他才感冒發(fā)燒。
“我先扶你回房休息,家里有沒有退燒藥啊?”
“沒?!鳖櫝鐚ψ约簭膩頉]有那么多的心思,“只是小感冒,我睡一覺就好了,別擔心?!?p> “這怎么成?”郁卿有點后悔自己的疏忽,將他扶進房間之后,就想著立刻出門去買藥和請醫(yī)生。
正值盛夏,天氣多變,外面雷聲震得窗戶都在抖動,應該很快有一場大雨。
郁卿拿起傘,顧崇卻再度握住她的手腕:“別去,你陪一陪我就好?!?p> 可他燒得真得很嚴重,眼眶都是紅的,那生理性的眼淚涌了一點出來,郁卿從未見到過這樣脆弱的顧崇。
她的心里柔軟了幾分,仿佛長姐一樣摸了摸他的發(fā)頂:“我很快就回來,在家乖乖等我?!?p> 她腳步極快,顧崇起身跟到門口,可是門被她順手鎖上了。
大雨像是壓抑了很久,沒有淅淅瀝瀝的前奏,倏忽傾盆而下,夾雜著呼號的風聲。
顧崇忽然想起,這兩天有臺風登陸,會影響到德安地區(qū),帶來范圍很大的強降雨。
他艱難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將窗戶一一關緊,順手將窗臺那盆郁卿喜歡的綠植移進屋內。
像是耗光了氣力,他捂著額角坐在床沿,有些艱難地喘息。天旋地轉之時,意識仿佛也被寸寸奪走。
郁卿出門太急,忘了換雙防水較好的鞋子,只能咬著牙跑在這坑坑洼洼的地上。
雷聲大作,風雨漸盛,她打著傘,但在這斜風斜雨中也很不濟事,沒過一會,她的白色半身裙基本上都濕透了,雪紡的布料冰冷地緊貼在腿上。
郁卿也知道臺風登陸的消息,又是一聲驚雷,她身后兩個街區(qū)陸續(xù)停了電,就連路燈也熄滅了。
郁卿很怕黑,尤其是這種情形下,街上行人所剩無幾,大家都低著頭匆匆趕路,她有幾分無措,躑躅了半晌,就著閃電的亮光依稀辨認前路。
小區(qū)外面的街道倒還亮著,一排門面房里也有一個私人診所。
可是她趕過去的時候,診所已經打烊。郁卿只能步行到稍微遠點的街區(qū)去碰碰運氣。
她身上基本已經濕透,額發(fā)貼在面上,有點狼狽。另一邊的街區(qū)有個大藥房,還沒有關門,她進來的時候渾身濕漉漉的,在門外隔水毯上蹭了蹭鞋上的泥水,但還是遭了值班醫(yī)生的嫌棄。
這種時候,郁卿也不想多在意她的看法,拿了幾款口碑很好的藥與一支溫度計,匆匆地結了賬。
她急忙忙地往回趕,膝蓋關節(jié)仿佛被冰冷雨水浸入,有些鈍痛。趕到街角處,有人開著一輛面包車經過,刻意一般濺了她一身積水。
那中年司機搖下車窗,露出一張油膩磕磣,滿是胡茬的臉,喊住她:“小姑娘,剛剛不好意思,叔叔是沒看到你,要不你到車上來,叔叔送你回家啊。”
郁卿微微后退了一步,有些嫌惡地看了他一眼。
這才晚上七點多,她也只是出來買個藥而已,可街道上活人少了,就有這些無恥的魑魅魍魎橫行。
郁卿不想理會他,舉著傘悶聲往前走去。而那中年人沒有放棄,開車以不快不慢地速度跟著她。
前面的必經之路是一道暗巷。郁卿停住腳步,開始心里發(fā)毛,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
可是周圍一個行人都沒有,好不容易遇見一個高個子男人,他卻像是怕惹到麻煩,快步走開了。
“嘖。我都說了,叔叔送你回去,怎么這么不識好歹呢?”那司機早預料到了這種情況,語氣不無得意,打量起郁卿的目光也逐漸變得肆無忌憚。
好家伙,他真是艷.福不淺,居然遇上這等落單的小美人。
郁卿知道,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折返去請求那醫(yī)生的幫助和庇護,如果那個男人仍不死心,就只能聯(lián)系街道的警衛(wèi)處理。
然而她剛一折返,那男人臉色豁然一變,想下車拽她。
而郁卿也顧不得大雨滂沱,將手中雨傘收攏,在那個男人碰到自己之前,用長長的傘柄朝著他的臉狠狠抽打過去。
趁他懵住的剎那,郁卿大喊了聲“救命”,而后拔腿就跑。
那男人大聲罵了一句臟話,他晚上喝了點酒,此刻火氣沖上了天靈蓋,只想追上去給這不識相的小姑娘一點顏色看看。
然而就在他快拽住那少女的馬尾時,有個少年模樣的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這條巷子里,橫在他與那少女之間,伸手鉗住他的手臂,一扭一折,只聽幾聲清脆的響兒,男人雙膝一軟,捂住已經脫臼的手臂,疼得在水洼里哭爹喊娘。
“沒事吧?”巷子里沒什么亮光,少年聲線比這雨幕還要來得冰冷,不過郁卿很感激,雖然她也很疑惑時崢是怎么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這里的。
“謝謝你……同學?!彼f,她剛剛又驚又俱,腦子卡了殼,陡然間忘記了眼前這少年的名字。
他們的交集甚少,郁卿只專注于自己生活的一小部分,腦容量怕是90%都裝著顧崇,哪怕時崢自認為在一中很出名,說是風云人物也不為過。
本來按照規(guī)則,他是不能干涉劇本的進程的,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只能是云渡與郁卿的造化。
而他作為旁觀者,一旦出手干涉,就會引起嚴重的反噬。
就像現(xiàn)在的時崢,表面四平八穩(wěn),但一直強忍著四肢百骸的疼痛,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估計他好不容易突破瓶頸的修為,又被耗損削減了大半……長久這么下去,不知道還能不能救回云渡。
原本他是不想管郁卿的事情的。她不是挺機靈的嗎?用傘柄那一下抽得挺狠,那猥瑣的中年男人到現(xiàn)在臉上還有好大一條紅印。
但是,看見她真得遇到危險時,時崢還是無法坐視不理。如果因為這件事,讓郁卿遭受了侵害,估計云渡也會內疚崩潰。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終于說服自己動手。
而且送佛送到西,他緩慢開口:“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p> 郁卿起初想拒絕的,可是想到方才的經歷,也只能麻煩他了。
一路上少女千恩萬謝,時崢聽得耳朵起繭。反噬的疼痛讓他失去了一貫的耐心:“你就不能安靜一點?”
“……哦?!鄙倥郧傻貌豢伤甲h。她實際年齡畢竟要大一點,有點兒世故,而好好感激別人在人際交往中很重要。
不過既然他不想聽,她也就不說了,只默默加快腳步,想著顧崇還在家中等她。
時崢一直將她送到樓下,皺著眉頭,臉色微微蒼白。
郁卿再度說了一聲謝謝,剛背過身,又聽見一聲悶響。
少年陡然暈倒在她身后,猝不及防的,連傘也脫手,被一陣席卷而來的風刮出好遠。
逢貍
家中突然來了兩個病號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