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難以忘記

　　帶著八、九的醉意，楚勁松下了出租車，跌跌撞撞地向紫金名府的住宅走去。感覺自己的身體軟綿綿的，有一種無法自已的松散與放縱。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招呼著他跌入一個黑暗而溫暖的隧道。但是，那是一種舒服、自在的墮落，因為，他的腳下踩著一朵云彩，云彩載著他，晃晃悠悠地，穿過現(xiàn)實的裂縫，又回到了他從來不愿回顧的過去，一切仍然那么真切——

　　15年前，他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以每月150元的價格，與人合租了一套老舊的單元房。樓道里到處貼著五顏六色的小廣告，地上隨處可見的痰漬。他把錢藏在自己的鞋墊下面，開始四處找工作。他發(fā)現(xiàn)，省城里的工作并不好找。由于他高高的個子，已經(jīng)不適合做飯店的服務(wù)員了，而像樣的工作又都要求有學(xué)歷和經(jīng)驗。在四處碰壁的情況下，他頻頻地更換著朝不保夕的工作——發(fā)小廣告、做力工、工地的小工，搬磚和泥，甚至幫人賣魚、賣肉。兩年以后，眼看著自己入不敷出，存款減少，在焦急不安中，他終于找到了自己第一份較為穩(wěn)定的工作——健身館里的打雜兒的。每天，他打掃衛(wèi)生，整理并維修健身器械，陪練并按照教練的指示準備器材和音樂。他十分珍惜這份不用風(fēng)吹雨淋的工作，盡管沒有人要求他，但他幾乎每天堅持工作10個小時以上，而且，他很少休假，總是主動加班。每天，他總是第一個到，最后一個走，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了健身館里。因為，他實在不愿回到，他那破舊、嘈雜的住所。高大的外形以及努力的表現(xiàn)，讓他在半年以后，升為了助教。又過了五個月，他認識了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白鶴。那個讓他至今想起，仍然感到厭惡又慶幸的女人。

　　昏暗的燈光下，她向他勾動著翹起的食指，斜著眼看著他，慵懶地說：“小楚，許多年以后，你一定還會想起我的，我是你的貴人?！笔嗄赀^去了，他從來不想記起她，卻又難以忘記，他無法解釋。

　　那年的白鶴是個小個子的女人，她的腰部掛著一個——“一顫三疊的游泳圈”，四肢卻顯得相對瘦短，身材像個葫蘆。但是，她的眼睛里閃動著精明而狡黠的光。她的皮膚較白，出汗時會露出臉上一層淡淡的斑。她是那個健身館里最牛的“VIP”——P中P的貴賓。在那個健身方興未艾的零零年，她花了兩萬元辦得年卡，讓她擁有了指定私教和隨時無限次地參加健身館各種健身運動的特權(quán)。他查過她在健身館留下的個人資料——36歲、身高：164、體重：167，已婚、個體。健身目標：減重60～70斤。

　　在她的要求下，他成了她指定的專職陪練。當(dāng)他為她鋪設(shè)私人瑜伽墊時，她的手指會從他的手背和手臂上劃過；她接過他遞過來的礦泉水水時，感覺她的手在他手上的虎口處或食指上輕輕地摩挲；.......終于，在兩個月以后的一個初秋的夜晚，她扶著他的手，從扭腰器上下來時，斜著眼睛看著他，曖昧地說：“小楚，謝謝你的陪練和照顧，姐姐請你吃飯吧。”

　　第二天，他特意倒休了一天，洗了澡，理了發(fā)，穿了一件貼身的深藍色襯衫，如約來到菲力西餐廳。那是他第一次到那么高級的飯店吃西餐。在柔美的小提琴的背景音樂下，她向他示范著，如何放置餐巾、如何使用刀叉。他第一次吃到了鮮嫩、多汁的牛排。她晃動著大肚的紅酒杯說，這么好的干紅，要先讓酒香在順時針的晃動中和空氣充分接觸，激發(fā)出酒體本身的單寧和果香，才能更好地品味出紅酒豐富的口感。飯后，她裝作微醺地靠在他的身上，看著黑沉的夜空，要求他送她回家。

　　他扶著她，走進了一個有著氣派的大門和門衛(wèi)的高檔小區(qū)。他們坐著電梯，到了10層，打開了東邊的房門——這是一套兩室兩廳的單元房，整潔的房間里，有簡單的裝修和家具，家電齊全。她癱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伸了個懶腰。“這不是我平時住的房子，是我準備出租的房子?！彼柿艘幌驴谒?，又斜著眼睛看著他，誘惑地說，“小楚，如果你能讓我高興的話，我可以讓你長期免費的住在這里，而且，每月還會給你一千塊的零用錢。（這比他當(dāng)年的一個月的工資還多200多塊）。他想起了，現(xiàn)在與人合租的那破舊的房子，地上總有痰漬和垃圾，于是，閉著眼，點頭答應(yīng)了。

　　終于，他搬進了那套高檔小區(qū)的單元房，百鶴又給他添置了新的大電視和全自動洗衣機。他再也不去主動加班了。她告訴他，她10歲的兒子，在雙語寄宿制學(xué)校上學(xué)。他的丈夫早已有了新歡和舊愛，但她不能離婚，因為離婚會分割財產(chǎn)和爭奪兒子。10年前，生了兒子以后，她就辭了工作，和自己的三個親姐妹一起，倒房買房。她從消息靈通的老公那里，事先得到一些拆遷、規(guī)劃的消息，然后姐妹們合力買下幾套將要拆遷的房子，等到舊房拆遷的時候，她們會得到遠多于買房時的拆遷款或新房子補貼。她們還會買進市里有商圈和學(xué)區(qū)規(guī)劃的房子，然后，在升值后賣出。幾年下來，她們姐妹們已經(jīng)成了較為專業(yè)的“炒房團”了。她和老公心里都清楚，他們是牢固的“經(jīng)濟共同體、利益合作社”。當(dāng)她看到老公一次次放飛自我、擁有新歡以后，感覺自己也要有所追求了。于是她開始內(nèi)外兼修——

　　在白鶴的耳濡目染下，兩年來，他漸漸地明白了如何從買賣房屋中賺取差價的門道。于是，他開始自己偷偷地攢錢，甚至計劃著從她那里借一筆錢，自己能買個二手房。于是，平時，在她面前表現(xiàn)得格外討好、賣力?？墒?，當(dāng)一切還沒有來得及實施時，一天晚上，她拉著他的手說，“小楚，你看，這一年多以來，在你的幫助下，我真的瘦了60斤呢。大家都說我變美變年輕了?！彼剞D(zhuǎn)了兩圈，信心滿滿地說，“我還要更美、更年輕，所以我要去韓國整容了，可能至少要走半年吧。”她走到沙發(fā)上坐下，嘆了口氣，“我已經(jīng)對我老公說了，你是這房子的租戶，房租交到了三個月后，這房間里的家電你可以帶走，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了。”在他的驚愕和迷茫中，她驕傲地把一個大的牛皮紙袋，放到了他的手里，歪著頭，看著他的眼睛說：“這是我送給你的最后的禮物：一套偽造的個人簡歷和體育學(xué)院的大學(xué)畢業(yè)證書?！彼Я艘ё齑?，沉吟了片刻，又說，“小楚，你肯努力、敢付出，又有一副好皮囊，但是，當(dāng)今社會，沒有學(xué)歷是找不到好的工作的，也難混出頭地。我也替你做了謀劃。”她笑了笑，雙手抱胸，又斜著眼睛看著他，“這是我花了大價錢，請專業(yè)人士做的，一般情況下，完全可以以假亂真。我為你設(shè)定的是體育專業(yè)，與你的外表和自身的條件也比較相符。不過，以后，你還要自己再做做功課，把自己的經(jīng)歷編得和這簡歷上更吻合一些。起碼的一些專業(yè)知識要懂。這不難做到，買一、二本專業(yè)書看看，只要能應(yīng)個景就行?！?p>　　她側(cè)臥在大沙發(fā)上，腰上的“游泳圈”已經(jīng)消除了，她敞著睡衣上的兩個扣子，屈著左邊的手臂、用拳頭支著頭，微笑地對他說：“你長得這么帥，又年輕，一切都來得及。你得感謝天地，讓你遇到了我這個貴人。這人啊，要往高處走，就得好好利用自身的優(yōu)勢，我給你留了5000塊錢，平時，要把自己倒飭得靚一些，會為自己增加很多機會的。畢竟外表也是很重要的，這不，我為了外貌都要去整容了，我聽說，那很疼的?！被璋档臒艄庀拢鄞妥旖羌y沉浸在陰影里。長長的吐了口氣，她接著說，“三個月后，我老公可能會來收房子的。你還是盡快辭了你現(xiàn)在的工作吧，沒什么前途。拿著我給你做的這份簡歷和學(xué)歷證明，去找一份與房地產(chǎn)有關(guān)的工作，那樣發(fā)展空間會比較大，也比較適合你。你這個外表和一張?zhí)鹱?，會增加成功率的?！闭f著，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向他勾了勾?！坝H愛的，照我說的話去做吧，許多年以后，你還會想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