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農(nóng)歷三月初一,一年一度的道情皮影戲在山谷里上演了。山谷里的人們,一輩子在黃土地上勞作著,他們出生在黃土炕,死后埋在黃土坑,平時很少出山,埋頭苦干是山谷人一貫的作風。
每年三月初一,過廟會,山谷人家家戶戶會湊錢過廟會,一般過會三天。在過會期間,四面八方的人會來山谷做生意,會客友,看皮影戲。
道情皮影是山谷人自己獨創(chuàng)的一個漢族戲曲劇種。由于方言、民歌俗曲不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
道情皮影戲的人物和道具全部用牛皮做成,人物則成側(cè)面形象,由許多小片組合而成,其道具有桌椅、宮殿、城門、車船、橋、馬、虎、龍等。該劇種在山谷影響非常深,大人小孩都會吼幾聲道情。
道情皮影是山谷特有的一個劇種。道具――皮影是在熟牛皮上涂上色彩,制成各種人物、花草蟲魚造型,然后放在燈幕上表演。演員演唱使用土語,唱腔高吭,穿透力極強。
據(jù)考證,道情起源于宋末元初,當時道教的武當派和佛教的少林派,為了反對蒙古族的統(tǒng)治和外族的入侵,往往三五人手拿漁鼓、簡板、木魚進入山谷游說,鼓動人民群眾反抗外族侵略,這漁鼓、簡板伴奏下的游說逐漸產(chǎn)生了早期的“道情“。
山谷里道觀的修建和祭祀神靈為山谷道情與皮影的結(jié)合提供了千載難逢的歷史機會。它不僅是宣傳道家思想的圣地,而且真正成為山谷道情皮影藝術(shù)成長的搖籃。
據(jù)史料記載,明末清初山谷就有道情皮影戲班活動,清末民初則大盛,形成氣候,覆州蓋縣至今。它是地方曲藝中的一種傀儡戲。
以燈光下的“紙亮“為舞臺,四五人就可進行演出。戲劇中的人物布景、道具俱用優(yōu)質(zhì)牛皮精心刻制,著色而成,表面平滑,色彩鮮明,光亮透亮。
樂器伴奏有二胡、四弦、水梆、漁鼓、簡板、笛子、笛吶、嗩吶等統(tǒng)統(tǒng)集中于后臺,演唱挑線者端坐前臺,通過挑線使牛皮影人映透紙亮,同時進行劇中各種角色的演唱和人物的挑線操作。
前臺主演不但對劇中人物的生旦凈丑、善惡忠奸的道白演唱和后臺樂隊吹拉彈打通曉嫻熟,而且瞻前顧后,縱覽陣容,指揮后臺,一旦出現(xiàn)走音跑調(diào)、樂鼓不偕時,即以余光手勢表情暗示指揮,從而使紙亮外的觀眾毫無覺察。
山谷道情音樂高亢激昂,婉轉(zhuǎn)悠揚,旋律優(yōu)美,節(jié)奏明快。唱腔委婉流暢,情深意長。挑線操作神韻飄逸,栩栩如生。抒情曲調(diào)尤以“嘛喤“(又稱幫腔)最具感染力,每唱至高潮動情處,根據(jù)固定格式,主唱領(lǐng)起,全體合聲,一腔三折,一唱三嘆,氣氛濃烈,娓娓動聽。
更令人嘆服的是長達三四個小時的唱腔道白全由主演者一人扮演,一會男腔一會女腔,多腔并用,旁無提詞,全本貫通。演唱念做,聲情并茂,挑線操作,游刃有余;舞臺場面,有條不紊;管弦絲竹,一錘定音。
山谷道情皮影全部道具,僅裝兩只木箱而已,一條毛驢就可以馱著走鄉(xiāng)串戶巡回演出,簡便易行,出入方便。
山谷世世代代養(yǎng)育著象黃土一樣熱忱、剛強的山谷傳人。他們出生時落在黃土炕頭,去世后掩埋在黃土地下,一生中“道情“成了他們大苦大悲中的“大樂“。
當他們在貧瘠的田野里累的筋疲力盡之時,就會站在溝沿上磨耙上,盡情大吼幾句道情,頓時心胸肺腑、關(guān)關(guān)節(jié)節(jié)的困乏便一盡滌蕩,盡掃無存。
高興時唱激揚的快板,痛苦時吟憂怨哀婉的慢板。道情唱詞多用七字、十字聯(lián)句,押韻自如,便于識記。一曲曲唱詞簡直是一首首多情優(yōu)美的詩,既哲理自現(xiàn),又佳句百出,既悠揚婉轉(zhuǎn),又聲韻和諧。
多年來,盡管很貧窮,山谷人們依然會勒緊褲腰帶,節(jié)約點錢,湊在一起請藝人來表演道情皮影戲。即使在忙,也會停下腳步,放下手中的活,去看道情皮影戲。
山谷有大量的廟宇,其中無量祖師廟宇,約修建于明朝中葉,后經(jīng)明、清、民國幾代幾次大規(guī)模修繕,近年來又對其進行了大規(guī)模維修。
因處于三省交界地帶,素有“雞鳴聞三省”之稱,每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一到初三日便是廟會日,三省民眾云集,商賈匯聚,善男信女,拜神祭祀,絡(luò)繹不絕,熱鬧非凡。
每年廟會期間,祭祀的戲一定用道情皮影戲連唱神戲三天,每年農(nóng)歷二月最末一天,便進行規(guī)模宏大的答醮活動,陰陽誦經(jīng)(約100余場次)。
從農(nóng)歷二月二十九日晚至農(nóng)歷三月三日,舉行神事活動。相關(guān)民俗活動:念經(jīng)、通功、上布施、抽簽打卦、求子,打枷換鎖酬神還愿。
如果山谷唱戲,學(xué)校就會放半天假,只上早晨課,下午是不用去學(xué)校的。
回到家的孩子們,在過會期間,大人們不但不會給安排農(nóng)活,而且會給點零花錢讓逛會去。作為孩子,我們每個人都盼望著一年一度的道情皮影戲。
盡管我們很少看懂戲,但那種自由自在清閑逍遙的生活,是每個山谷孩子最渴望的。
平時,大家都很忙,從學(xué)?;貋砗?,都得幫助父母干活,沒有那一個孩子是例外的。即使是父母最嬌慣的孩子,也得隨父母下地干活。
山谷人認為,只有讓孩子們早早下地干活,學(xué)會犁地、鋤地、收割和打碾,女孩還得學(xué)針線和做飯,他們的孩子將來才會更好的在這個山谷生活。
大人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地方,盡管這里很貧瘠,但從來沒有誰討厭過這里,他們懷著一顆敬畏之心和熱愛之心在這塊貧瘠之地上生活著。
每年過廟會,大人們會買點香表去山里的廟宇燒香表敬神,祈求各位神仙保佑山谷風調(diào)雨順,保佑自己的孩子不生病家里人健康。
山谷人的需求很簡單,就是能夠吃飽穿暖,全家人不生病平安就行了。他們不會跪拜在神仙前求功名,不但不會給自己求,也不會給自己的孩子求。
學(xué)習(xí)好壞,順其自然,沒有那一個家長會因為自己的孩子得了第一名而沾沾自喜,也沒有那個家長因為自己的孩子得了最后一名而感到遺憾。
愛學(xué)就去學(xué)校學(xué),不愛學(xué),就回來種地,反正山谷地多,家家戶戶都有幾百畝。
但山谷人最看中人丁,非生一個男孩不可,有的嫌生一個男孩不夠,會生兩個或者三個,他們會跪在三霄娘娘廟前,一張黃表接著一張燒,祈求娘娘讓他們有一個大胖兒子,廋弱的不要,長大要干活,瘦弱的干不動活。女孩不要,辛辛苦苦養(yǎng)活大,跟別家小伙子跑了,不要。做賊盜馬的不要,祖祖輩輩最討厭當盜賊。欺蒙拐騙的不要,做人要本分規(guī)矩。好吃懶做的二流子不要,做人要踏實做事,不然就對不起爹娘。
不要的說完了,黃表也燒的差不多了,會長會跪在娘娘廟前占卦。
三個牛角往地上一摔,如果有一個正面,就可以了,如果有兩個就是大吉,如果有三個那就不行,其中最少一個得是背面朝下,叫有陰有陽,天地之間,陰陽互生,有陰無陽,或者有陽無陰,便不成世界。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男人,沒有女人,那就不成世界,即使那樣的世界成立,也是殘缺不全的。
當陽卦出來時,求男孩的山谷人便高興地站起來,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和獲得感。他們相信肚子要懷的一定是個健健康康將來能干農(nóng)活的胖小子。
如果生下了男孩,來年他們會帶來更多的香表跪拜在娘娘廟前,表達無限的感激。
娘娘是神仙,神仙不會花人間的人民幣,也不貪財,山谷人一般不會給廟宇放錢,但會放香表,他們認為,人和神仙聯(lián)系的方式,就是香表。
有了香表,就會敲開神仙的門,沒有香表,神仙想管你的事也管不了,就像皮影戲,如果沒有白幕布或者白紙幕,牛皮娃娃就只是牛皮娃娃,而成不了皮影。
如果來年生個女孩,山谷人也不會責怪娘娘,畢竟陰陽要平衡,有陽也需要有陰,沒有陰,將來男娃娃長大了就成了一個個光棍,傳宗接代就成了空話。
從娘娘廟出來,就去祖師殿。祖師爺?shù)钤谏焦茸罡咛?,站在山下往,云霧繚繞,云在祖師爺?shù)睿鎺煚數(shù)钤谠浦?,云中有殿,殿中有云?p> 站在祖師爺?shù)钔?,四面群山皆小,山谷山連著山,連綿起伏,在云霧繚繞的地方,找不到了山。
祖師爺一定要去拜的。山谷缺醫(yī)少藥,頭疼腦熱常有的事,妖魔鬼怪說不定那天會來,求祖師爺保佑,保佑一年健健康康,妖魔鬼怪快離開,邪氣病魔不纏身。
香表燒完了,跪也跪了,該說的也說了,站起來不準拍打沾到褲子上的泥土,祖師爺?shù)钋暗哪嗤潦怯徐`氣的,它幫助不了山谷人成仙,但可以帶來吉祥和如意。
從祖師爺大殿出來后,就可以下山了,山谷還有其他幾個廟,順其自然,想去也罷,不想去也罷。
順著下山的路,拐三個彎,就到了土神廟。土神廟也必須要拜的,他老人家辛辛苦苦,一年忙著趕走各種各樣的狐貍精、蝎子精、蜘蛛精等等,山谷有靈氣,山谷多動物,會跑會飛的幾百種,有的吸收了天地的靈氣,說不定那天就成了精,禍害山谷。
那本《西游記》不是也說了嗎,光個白骨精,孫大圣就先后打了三次。孫大圣早都成了佛,不管人間的事了,有事還得找本地土神爺。
本地土神就專管這些事情,順便還會打一打那些飄飄蕩蕩的孤魂野鬼,得敬。
山谷人跪拜在土神廟前,述說著家里今年養(yǎng)了十只雞,請土神爺保佑不要叫狐貍吃了。家里養(yǎng)了四頭毛驢,不要叫鬼掐了,還有養(yǎng)了兩頭豬,不要叫白骨精吃了。念念叨叨完了,就陸陸續(xù)續(xù)下山了。
由于山谷的廟處于三省交界處,外面來的游客和香客遠遠大于本地的。有一部分人專門來游的,平時大家都忙,聯(lián)系不上,就趁著過會來游游,這部分人中年輕人占多數(shù),剩下的是生意人。
年輕人三三兩兩出來,男的想找個媳婦,女的想尋覓個白馬王子。平時,也沒有啥聯(lián)系方式,借過會,尋尋覓覓,霧蒙蒙情蒙蒙,說不定心中的那個人就在這個會場。
生意人,有賣水的、糖果的、香煙的、布匹的、農(nóng)具的,還有賣羊的、賣牛的、賣雞的、賣雞蛋的,還有賣面的、賣玉米餅的、賣羊肉的……說也說不完,去看看就知道了。
另一部分人就是香客,專門來為了燒香拜神,有求男孩的,有求健康的,有生了男孩還愿的,還有贖身的。
贖身,是關(guān)于山谷人和萬能的神之間的事。
相傳,人除了在這個凡塵會吃喝拉撒的肉體外,還有一個與肉體若即若離的魂魄。
人的肉體在凡塵是相對自由的,在凡塵要受各種各樣的限制和束縛,而人的魂魄是無限自由的,可以不受肉體的束縛,不受空間的限制,像風一樣自由。
由于太自由,受到傷害也是大的,尤其是十二歲以下的娃娃,魂魄不夠強大,需要萬能的神保佑。山谷人認為,十二歲以下,應(yīng)該將娃娃的魂魄交給神,讓神看管,不要到處跑,到了十二歲,應(yīng)該把魂魄從神那里贖回來,魂魄回歸自己,就叫贖身。
為啥要到十二歲呢,山谷人認為,娃娃過了十二歲就可以下地干活了,也就以為著長大了,成小伙子了,不再是孩子了。
由哪位大神保佑呢?咋保佑呢?山谷的娃娃剛出生時,大人就會去灶臺或者廟宇燒香表,請灶神或者廟神保佑自己的孩子,對神說出娃娃的姓名出生年月,求神保佑到十二歲,然后燒香表,并答應(yīng)娃娃到了十二歲來贖身。求灶神保佑的,在灶神那贖身。求廟神保佑的,在廟神那贖身。
贖身那天,大人們會請陰陽先生在神面前念經(jīng)文,說一些感謝神的話,然后燒一些香表,身就贖回來了。
神的事完了,下面就看戲逛廟會。
戲臺是清朝道光年間建的,磚木瓦房。磚是灰色的大磚,瓦是古樸的灰色小瓦,木頭是上了紅色漆的松木。戲臺前沿刻著一盤龍,龍活靈活現(xiàn),口中吐著白色的霧,后沿刻著“道光二年建”,字體是小篆。
白天唱的是木偶戲。木偶娃娃的臉是用木頭刻的,有老人小孩,有男女之分。根據(jù)戲中人物的需要,木偶娃娃一般臉蛋會上色,上什么色上多少,都根據(jù)戲中人物形象定。
木偶娃娃的腿和胳膊是幾條木棍,表演時,會把衣服穿在木棍上,表演著一邊操作著木棍一般唱著戲,木偶娃娃的眼睛嘴都會動的。
上了戲臺的木偶娃娃栩栩如生,像真人一樣,有表情有動作。表演打仗時,木偶娃娃會拿刀或者劍或者斧頭,與對方激戰(zhàn)。木偶娃娃傷心時,會流淚,調(diào)皮時,會吐舌頭,生氣時,會瞪眼睛。
在前臺操作木偶娃娃的一般只有一個藝人,他一邊操縱著木偶娃娃一邊唱著,后臺坐著三到四個人,他們伴奏著樂器,時而激烈,時而悠揚,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在劇情的發(fā)展變化中變化著,他們都是認真和優(yōu)秀的藝人,時不時引來觀眾一陣陣喝彩聲鼓掌聲。
看完木偶戲的人們,左看右看,欣賞著戲臺院子的一切。時不時從口袋里掏出人民幣換來一些自己想要的物品,時不時停下腳步,和擦肩而過的熟人親戚打個招呼說一陣閑話。
該看的都看了,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也說了,該買的也買了,大人們就想起了家。
家里有豬狗雞羊驢,還有白貓貍貓黃?;ㄅ?,它們沒有來跟會,它們在家里或臥著或站著或圈著或拴著,但它們這一陣子會有同一個反應(yīng),用不同的叫聲表達著饑餓,盼望著主人的回歸。
會場人越來越少了,戲子撤下了布幕,木偶娃娃脫下了衣服被裝進了大紅木箱子。鑼鼓快板喇叭各種樂器各歸其所,戲子去了吃飯的地方。
山谷人每家每戶會拿來雞蛋胡麻油米面,會派一個做飯手藝最好的婦女,在戲臺后面的土窯洞里給戲子做飯,會長會陪著吃飯,其他人一律不準在那里吃飯。
戲臺后面有五個土窯洞,一個是灶房,其它四個中三個供戲子住宿,剩下的一個供會長住宿。
會長是山谷人推選出來的,他們的主要職責是:聯(lián)系戲子,收過會錢,管過會期間的治安,管戲子的吃喝拉撒,占卦解卦,還愿,看廟宇。
會長一般是四個人,主會長一個人,主要管占卦解卦,會破解三十二卦,從卦中預(yù)測未來知道現(xiàn)在,其他三個會長負責過會看戲聯(lián)系照顧戲子等等事,誰具體干啥,由主會長說了算。
雞上架,星滿天的時候,晚上的道情皮影戲便開始了,遠遠的就可以聽見鑼鼓聲戲子的吼聲,山里山路十八彎,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但順著那些聲音你一定會找到戲場,迷不了路。
皮影娃娃比木偶娃娃小,小了,靈活度就大了。它一會兒騰云駕霧,一會兒翻騰跳躍,一會兒低頭哈腰,一會兒抬頭挺胸。
皮影娃娃在白幕布或者白幕紙下,在燭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
劇種人物形象表演的入木三分,奸詐的,善良的,忠厚的,都在表演中體現(xiàn)了出來。
比起木偶戲,山谷人更愛看皮影戲。皮影戲通過各種各樣的神態(tài)表演,人們更能夠看懂。
在劇目上,有忠君愛國的,有敬老愛老的,有小人物奮斗成大人物的,有神鬼妖怪的。
小時候看了幾年皮影戲,到現(xiàn)在依然記憶猶新的是《下地獄》,至今想起來讓我毛骨悚然。
看完這部戲,我?guī)淄砩隙紱]有睡著覺。比起《畫皮》,這部戲更恐怖。十八層地獄,陰氣騰騰,小鬼亂動,有沒頭的,沒足的,沒舌頭的,沒眼睛的。閻王判官莊嚴肅穆,死人的魂魄飄飄蕩蕩,小鬼慘叫聲痛苦聲不絕于耳,想起來就害怕。
相傳人死后,魂魄離開了肉體,去了東岳泰山,在那里注冊報道,泰山神會根據(jù)你在人世間所作所為把前來報道的魂魄分成兩類:一類去了天堂,另一類去了地獄。
分類的標準是,人在人世間所作所為的善惡,善事超過了一半就去天堂,惡事超過了一半就去地獄。
在地獄中有十八層地獄,每層地獄都沒有光,陰氣騰騰,越到最下面一層,陰氣越重,越黑暗。閻王管理著十八層地獄,每層地獄都有一個管理著,是閻王任命的大鬼。
人的魂魄一旦到了地獄,就不叫魂魄,叫鬼。在陽間和陰間有一扇門,魂魄從陽間穿過陰陽門,還記得陽間的事,管事的鬼會強迫魂魄喝一碗忘魂湯,喝了這碗湯,陽間啥事就記不得了,就成了鬼。
鬼是有人形的,有頭有手有胳膊,魂魄是模糊的影子。閻王會根據(jù)在陽間所作所為,依據(jù)惡善多少分類打入不同的地獄。在地獄是沒有好日子的,暗無天日,要遭受各種酷刑。
地獄有十八層,分刀山林地獄,秤鉤地獄,拔舌挖眼地獄,掏心泄腸地獄,解鋸分尸之獄,倒推研磨獄,油炸水煮之獄,上火熬獄,火烤鐵釘床獄,煙熏獄,錐錘獄,囚車之獄,畜生獄,蛔蟲獄,燒銅獄等。從這些名字中,就可以知道刑法的嚴酷。
地獄中的各種酷刑都是為人在陽間所犯的不同罪行而設(shè)。比如挑撥離間者,誹謗害人者,在死后就要被給予拔舌挖眼之刑。
所謂拔舌頭就是小鬼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而謀占他人財產(chǎn)、妻室之人,則要在死后入油鍋。拔舌挖眼那個場面,太害怕了。
兩個大鬼會用尖尖的鉗子拔出小鬼的舌頭,接著用鋒利的刀挖出眼睛。這層地獄到處充滿了飄飄蕩蕩的小鬼,他們沒有眼睛沒有舌頭,或飄著,或臥著,或爬著,兩個大鬼看管著這個空間無眼睛無舌頭的小鬼,時不時來了一個新的小鬼,挖眼睛拔舌頭又開始了,小鬼一聲慘叫,沒有了舌頭,又一聲慘叫,沒有了眼睛。
太可怕了,不看戲了,去看看戲院。
戲院晚上的故事,比戲臺子的要多得多。不安分的小伙子用賊溜溜的眼睛到處搜尋著獵物,根據(jù)獵物所在的位置移動著自己的腳,一步步的靠近,不能走的太快,那樣會暴露意圖,慢慢地移動,最好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大妹子,你也來看戲?!?p> “嗯,不看戲還來看狼?!?p> “誰是狼呀,是不是我這個情郎呀!”
“看把你想的美死了著?!?p> “大妹子,想就要想美呀,我天天想你,看著星星想,對著太陽想,趕著毛驢想,就是一天到晚不見你,今天可把你盼來了?!?p> “是嗎啥,你曉想你那個花眼睛妹妹著呢,跑到我這里花言巧語?!?p> “你這個壞蛋。”小伙子恨恨地掐了一下姑娘的大屁股,姑娘發(fā)出了一聲笑聲。
旁邊的人議論著,這兩個“對上火了?!?p> “對上火”,就是勾搭上了,從此他們的故事也就開始了,戀愛也就開始了。
“我好像在那里見過你,大妹子。”
姑娘不理,小伙子不愿放棄,繼續(xù)找話題。
“大妹子,你看這個戲好看嗎?”
“你看著呢,問我,你是不是沒有腦子。”
小伙子看沒有戲,就挪到另一個地方,繼續(xù)找話題。
“大妹子,你也來了。”
“我沒有來,難道是鬼站在你面前?!?p>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毙』镒于s緊解釋。
“你是那個意思呀!你想有幾個意思呀!”姑娘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
不知道是幾個意思,小伙子用手弄一下自己的頭,離開了這個地方。
“沒有對上火?!迸赃叺娜俗h論著。
山谷人對青年人在戲院談情說愛是支持的,即使干擾他們看戲聽戲,也是支持的。
年輕人很少有如此的場合到一起,平時忙,山路遠,小伙子和姑娘見面少。在會場談情說愛,尋尋覓覓,絕好的地方,大家都見怪不怪。
如果說晚上的會場是屬于年輕人的,那么白天的會場就是屬于大人和孩子的。
孩子們會拿著大人們給的零花錢,到處亂跑,想著用這些零花錢買下自己最需要的。
東看看,西瞧瞧,這邊問個價,那邊問個價。跑累了,如果還沒有看見自己想要的,就會緩緩,坐在土院子出口氣吸口氣,接著站起來繼續(xù)溜達。
其實,在孩子的眼睛里,這里好玩好吃的太多了,可手中的零花錢太少了,常常把手中為數(shù)不多的紙幣握在手心變成了破幣,也沒有花出去。
不是他們覺得沒有啥買,而是需要買的東西太多了,手中的錢太少了,他們失望惆悵地在會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比起孩子,李大爺可是會場最能坐的一個人。山谷的李大爺是賣水的,生意做的特別好。
李大爺長長的胡須,能數(shù)得來的幾絲頭發(fā),穿著一身黑色袍子,平時總愛瞇著眼睛,可三天的廟會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他家就在廟院后面的小山谷,是山谷里離廟最近的一戶人家。一年一度的廟會,他總會在戲院賣水。
水,是山泉水,清涼甘甜,取自于他家莊子后面的一個天然山泉里。無論是從山頂廟宇下來的,還是遠處來的,無論是騎著毛驢來的,還是步行來的,到了廟院都渴的要命。
山路太長了,太遠了,太陡了,來來往往的人們一邊嘆息著,一邊拿出五分錢,換來一大碗山泉水,像武松喝酒一樣喝,一碗不夠,再拿出五分錢,再來一碗,三碗就足夠了。
他的水叫“三碗不過肚”,喝過三碗就不要錢了。武松喝過三碗,打了一個大老虎。喝過李爺爺?shù)娜胨?,一天到晚都是飽的,肚子鼓鼓的,上山進廟,下山看戲,神清氣爽。
李爺爺?shù)乃u出了名,泉水甘甜也出了名。山谷外的一個貨郎,喝了李爺爺?shù)乃?,覺得香,就給家中快咽氣的母親帶回去了一瓶。
那個老母親,喝了一滴,便來了神,主動要喝水。親戚家門都等著老婆子咽氣呢,結(jié)果神了,老婆子喝了李爺爺?shù)纳饺饋砹?,說水香呀,嚷著鬧著要喝李爺爺?shù)纳饺?p> 李爺爺聽說這事,一分錢沒有要,送給了貨郎兩木桶水。喝了山泉水的老婆子還陽了,從土坑上起來了,過了些日子,能干活了。
你說神不神,這個水能起死回生,大家一傳一,傳來傳去,越來越多的人來李爺爺家買水。
即使三天會過完了,到李爺爺家取水的人也絡(luò)繹不絕。李爺爺也就成了山谷里的暴發(fā)戶,買了一臺收音機。
這是這個山谷的第一臺收音機。你說神不神,那個玩意咋就能唱歌會說話。
圍著李爺爺?shù)娜耍絹碓蕉嗔?,買水的,聽戲的,聽新聞的,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
李爺爺賣水賣出了名,本來過廟會坐到家里都能賣,有慕名而來的,有渴的來的,但李爺爺說,在會場賣水他可以聽戲,他也是戲迷。
他的兒媳婦,三天廟會,趕著兩頭毛驢,一會兒來了,一會兒走了,往李爺爺放在廟院的兩個大缸倒水。
來人自由喝,喝了把錢放在紙盒子里。李爺爺越來越不像個賣水的,兩眼盯著戲臺,南來的北往的,他也懶的看了,偶爾回頭看看紙盒子錢滿了沒,如果滿了,就會裝進一個大紅布包里。
那是兒媳婦專門給他縫制的,用來裝錢。拉開大紅布包拉鏈,把紙盒子的錢往里面一倒,紙盒子重新回歸原位,大紅布包依舊不離不棄地掛在他的胸部前,長長的胡須可以不時的觸摸到鼓鼓的錢。
來來往往的,都議論著李爺爺?shù)拇蠹t布包,里面有多少錢。李爺爺也不管那些事,你議論你的,我看我的戲。
戲看完了,瞇著眼睛,斜躺在靠椅上,似睡非睡。誰的生意最好?就那個老頭。來來往往的人議論著。
李爺爺可不管那些議論,你議論你的,我躺我的。一到看夜戲的時候,他就去了戲臺子最前面,他嫌后面的年輕人吵,吵的他聽不清戲。
他坐在馬扎上,胡須飄飄,皮影子看他,他看皮影子。剩下沒有賣完的水,就送給了跟會人。大家就等著這一刻,你一碗,他一碗,瘋搶完了。
李爺爺說,錢這個東西,是個好東西,但不能貪。水賣一部分,送一部分,他對得起山谷人。
李爺爺?shù)乃诎胨桶胭u中,一缸完了,另一缸又完了。他的兒媳婦看著水缸里的水快完時,便吆喝著兩頭毛驢又去取水了。
缸又一次滿了,李爺爺又一次瞇起了雙眼。水送了也罷,水賣了也罷,兒媳婦從來不管那些事,她認為那都是閑事,她做她該做的――趕毛驢送水,其他都是閑事。
李爺爺?shù)乃椎壮炝?,沒水了,他的兒媳婦也累了,毛驢進圈吃草去了。
戲終于散了,戲子撤下了布幕,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往回走。不知道誰家的小伙子引著野丫頭,把山窩窩的野草壓折了一片片,他們戀愛了,或者偷情了,誰知道他們在山窩窩都干了些啥。
沒有人會過問那些事,人們的腳步都是匆匆的,想回家。家,多好的地方。有暖暖的土坑,有甘甜的水,還有能夠睡在一個被子下的妻子。妻子,多么美好的字眼。有媽媽的地方,就有家;有妻子的地方,也有家。家,想起了家,回家吧。
夜靜的可怕,一個個黑影忽遠忽近,模模糊糊的,回家,好好睡一覺,眼睛一閉一睜,明天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