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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和霞

第六章

云和霞 山谷村夫 5617 2019-09-09 10:30:19

  時間過得真快,到了開學的日子。媽媽昨天晚上給我蒸好了白饅頭,說蒸的太早了害怕發(fā)霉,天氣熱,饅頭放不住。

  一共是二十三個,五天時間,一天兩頓,每一頓吃兩個,一周有二十個也就夠了。為了怕把我餓著了,多裝了三個。

  媽媽從木箱子里取出來一個大瓷缸,說她出嫁那天娘家的陪嫁物,這些年一直舍不得用,我拿去吃飯喝水。

  白瓷缸有八寸高,有五寸寬,的確是大瓷缸,一次可以泡一個饅頭。

  大姐拿來她曾經背過饅頭的帆布包,把饅頭和瓷缸一起裝了進去,二姐往帆布包塞進了一雙筷子,三姐把我上小學的書包拿來放到帆布包旁邊,那里面有我洗臉的毛巾小臉盆。

  一個紅綢被子和褥子床單,昨天霞的爸爸去鄉(xiāng)政府給霞送縫紉機時,已經捎到了霞住的地方。

  霞的爸爸昨天去給霞租了個土窯洞,每天學裁剪畢,在那個土窯洞住宿做飯。一切準備妥當了,我就等著霞,她和我今天一起去,我們約定好的。

  “汪汪汪,汪汪汪……”家里的大黃狗叫著,一定是霞。

  我快步跑出去,霞被大黃狗擋在了院外的毛驢圈旁。她穿著大紅上衣藍色褲子,兩個毛辮子被壓在了肩膀后面的花布背包下。

  “狗,死狗,咬啥呢,趕緊去!”

  大黃狗垂下了尾巴,讓開了路,我把霞接進了中間的土窯洞。

  “女大十八變,霞越來越乖了?!贝蠼銚崦嫉念^發(fā)笑著說。

  “姐……”霞看了看大姐,笑了笑,低下了頭。

  “霞!”

  “霞!”

  二姐三姐叫著霞的名字圍了過來,霞被三個姐姐包圍在中間。

  “霞,你可不準跟別人,做我弟媳,昂。”二姐拉著霞說。

  “姐,”

  “姐,”

  我和霞異口同聲叫了出來,想阻止她繼續(xù)往下說。

  “去,去,云,我和霞說話,你走一邊去。”二姐招呼我趕緊去,霞看看二姐,看看我,用手把弄著兩個毛毛辮子,低下了頭。

  我走出了窯洞,站在了院子,聽見二姐高聲說:“霞,我弟弟眼睛小,人長的丑,但心眼好,也聰明,你看墻上這么多獎狀。我笨呀,上了二年級就討厭學習,覺得回家放羊好,現在想起來真后悔,還是我弟弟聰明……”

  二姐拉著霞沒完沒了地說著,大姐和三姐插不上話,就都從土窯洞出來了,大姐幫媽媽做飯去了,三姐掃起了院子。

  “云剛把新衣服穿上,你就不要掃了,回來給灶臺放火來?!眿寢寷_著三姐喊。

  三姐放下手中的掃把,回到了灶房。

  “進來,弟弟?!倍愫拔?。

  “弟弟,你說你看上霞嗎?”二姐問我。

  “姐,我們還是娃娃,你咋就……”我生氣的對二姐說。

  “對,姐,云說的對,我們都是娃娃?!毕加醚劬纯次遥纯炊?。

  “對個辣子粑粑,你就說你看上霞,還是看不上。人家霞漂亮,特點好,你個小眼睛,就給我盯好看緊,我可舍不得讓別人引去……”

  二姐教訓著我,還準備數落我,爸爸從院子進來了。二姐拉著霞一起回到了灶房。

  “三個女人做飯著,咋還沒熟呀!”二姐沖著灶房喊,霞轉過身給我吐了個舌頭。

  二姐性格開朗,說話口不遮攔,媽媽常常說,這個性格不好,容易得罪人。二姐對媽媽的勸告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依然大大咧咧,想說啥就說啥。

  “吃飯了,弟。”大姐喊我,我剛出去給家里的雞撒了一把秕谷。

  飯,是雞蛋臊子面。這種面,只有來親戚或者過節(jié)才能吃上,今天我要去上學去住校,媽媽特意做的。

  “霞,吃飯。”媽媽招呼著霞。

  “我剛在家里吃了,阿姨,飽著呢?!毕嘉⑿χ鴮寢屨f。

  “飽個啥,山里人都說,過一個山溝,得一碗飯呢,你都翻了七八個溝呢,早消化了,吃!”二姐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碗面塞到霞手中。

  “再吃點,孩子,山路遠,你和云還要走三十多里路呢,吃點走路有精神?!眿寢屧僖淮蝿裰?。

  “阿姨,我……”

  “我啥我,吃飯!”二姐打斷霞的話,遞給她一雙筷子。

  霞朝我看著,端著碗筷。

  “我給你碗里倒一點,云。”霞向我走來,我趕緊吃了兩口,準備騰出位置接她的面。

  “還沒有過門,就知道關心我弟呢?!倍銢_著我們笑,霞臉通紅通紅的,成了天空的霞。

  “吃你的飯,那里那么多話?!贝蠼阌柍庵悖汩]上了口。

  霞被二姐說的,轉過了身,端起碗拿起筷子,吃下了那碗面。

  飯吃畢了,我把書包塞進帆布包,背上它,和霞走出了莊院,媽媽和三個姐姐把我們送到了小溪旁。

  “乖弟弟,你可要給我看好霞,不要叫別人引去了。”二姐沖著我喊。

  “閉上你的嘴,不說話把你急死了?!贝蠼阌柍庵?。

  我們沿著小溪往前走轉過一個彎,就看不見媽媽和三個姐姐了。

  “對不起,霞,二姐她就那個個性,今天她說的太多了?!?p>  “你想多了,云?!毕嫉椭^,臉依然通紅通紅的。

  小溪水嘩嘩地向前流著,誰也不知道它流了多少年,又要流多少年,也許連小溪水自己也不知道。天空的一朵云,落到了小溪水里,似真似假,若隱若現。

  我們默默地走著,一前一后。曾經我們無話不說,沒有心事,沒有秘密。曾經我們年少,不知道惆帳。今天,我們看著小溪水,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眉毛里有了青春的惆悵。

  “云,我本來昨天跟我爸爸一塊要去的,但我找了個借口,沒有去,我答應過你,要送你的。”霞終于打破了沉默。

  “云,讓我背一會背包,我昨天把東西都捎去了,今天背著個空背包,我想既然是送你,就應該替你背包包?!毕嫁D過身,伸出手,要取我肩膀上的帆布背包。

  那個包包,太沉了,第一次背如此多的東西上山路,我還是有些吃力,我的胯骨隱隱作痛,曾經的日子,三爸把我的胯骨打折了,想起來就生氣,還是叫他惡鬼比較好。

  我正胡思亂想著,聽見她要背我的背包。我抬起頭,看見她臉上的紅色已經褪去,自然,寧靜,美麗,兩雙美麗的大眼睛,清澈明朗,如這腳旁的溪水。

  “傻子,你又在想啥,一言不發(fā)的,要悶死我嗎?”她用手掀著我的肩膀,取下了我的背包。

  我想阻攔,但那樣她會不高興。這點我是知道的,當一個人心甘情愿想著為另一個人做件事時,就不要阻攔她,應該成全她。

  “你為我擋了五年流浪狗,陪我一起走過了最難走的路,今天就讓我陪你走走這段坑坑洼洼的路?!?p>  她背著我那個沉重的包包,氣喘吁吁地走著,我背著她那個小背包輕輕地跟在她的身后。我好像有許多話要說,但不知道咋說。

  “還是我來背,霞,路坑坑洼洼的,下面是懸崖,我來背?!蔽彝∠樦鴶嘌铝飨?,感到了極大的恐怖。

  “你拉著我的手,你走前面,我們從上面的土路上走?!?p>  我拉著她的手,走到了一條小徑上。

  “云,這路太難走了,這是一條羊踏出來的小路,你以后要小心,可惜我們沒有錢,現在通班車了,如果坐班車二十分鐘就到了,這樣走我們得三個多小時,還要不停地走,腳步要快,沿途還不能休息。昨天我爸爸就是坐班車去的,票價一元錢?!?p>  “是呀,那天去鄉(xiāng)政府開會,我和我的爸爸急急忙忙地走著,衣服都濕透了,走了三個多小時,剛趕上開會?!?p>  “聽我的爸爸說,給你家給了十斤杏胡?!?p>  “是的,拿回來第二天,媽媽挖土窩窩,大姐撿拾荒草,我放杏胡種子,二姐放土填媽媽挖的土窩窩,兩天就種上了。”

  “大家都夸那個書記,說講話講的好,我家也準備種杏樹呢,不知道給你們的小麥種子曉怎么樣?”

  “我媽媽已經把地塊都選好了,準備把羊圈的糞一起上到那塊地,我想應該好著呢。”

  “但愿如此,這樣你以后上學就有白饅頭吃了。云,這里地勢平緩,我有點累,緩緩?!?p>  “嗯。”

  我們卸下包包,放在小徑旁的綠草地上,我坐在了一塊巖石上,她坐在了我對面的一塊巖石上。我看見她額頭上有了汗水,她脫下了大紅上衣,露出了潔白的襯衣。

  “熱,還是太熱了,連一點風也不吹。”她微笑著對我說。

  “一會兒我背,不準你背?!?p>  “遵命,我的先生。”她沖我扮了個鬼臉。

  “云,自從我不上學了,給我介紹對象的特別多,我一天到晚煩透了。”

  “那你咋想著呢?”我問她。

  “這個,不告訴你。”她沖著我笑。

  “不告訴,你說那事干嗎?”

  “就想說,我煩,難道不能說嗎?”她撅著嘴,嘟嚕道。

  “那你就好好說,我聽著?!?p>  “哎,不說了,還是小時候好?!彼拖铝祟^,看著腳下的花布鞋。

  我們都渴望著長大,長大了,卻發(fā)現,還是小時候好。

  “云,我想給你做飯吃,可我害怕別人說閑話?!彼媾鴥蓚€毛辮子,低著頭。

  “還是算了吧,我背下饅頭著呢?!?p>  “天天吃饅頭那怎么行呀,饅頭過幾天會發(fā)霉出毛的,你要拿到太陽光下曬干?!?p>  “大姐說過,過第三天就會出毛,叫我每天中午都要把饅頭拿出來曬太陽。大姐說過,她上學的時候,經常吃發(fā)霉的,有時候忘記曬了,有時候忙得顧不上,有時候天陰沒有太陽?!?p>  “唉,聽我爸爸說,學校有大灶,你要么上灶去吧?!?p>  “不行呀,你知道的,我家里人口多,地不長莊稼,吃飯都成問題,沒有錢呀?!蔽覠o奈地說著心中的無奈。

  “錢,我爸說李阿姨家姑娘彩禮錢六千六百六十六元六角,用那些彩禮錢可以買進來兩頭毛驢和八千斤小麥。我爸說,也有要彩禮錢六七百的,那就是男娃娃要是個吃國家飯的,干公事的干部。我們這些女孩,就像毛驢,都是有價錢的。我爸說那些話的意思我明白,他想賣我?!彼痛怪^,聲音里充滿了無限的憂愁。

  “哎,那我一輩子都得打光棍?!?p>  “不,云,你好好學習,我等著你。”她突然抬起頭,看著我。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還得四年,你能等我,大學畢業(yè),我都二十三了,那個時候你都二十四了,那么長時間,你會等我嗎?”

  “云,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站起來,蹲到了我對面,用手搖著我的肩膀。

  “霞,我們不說那些了,我們還小?!?p>  “嗯嗯?!彼c點頭,把頭埋在了我的胸前。淡淡的香氣,淡淡的憂傷,淡淡的哀愁。

  “我們該走了,霞?!?p>  “嗯嗯?!彼痤^,我背起我的帆布背包,把她的小花包套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笑了笑,站了起來,我們重新一前一后,沿著小溪前行的方向向前走去。

  天湛藍湛藍的,太陽散發(fā)著炙熱的光,沒有一絲風,偶爾吹來一點風,被小溪兩岸的山擋在了外面,終于走到了一個寬寬的山谷,小溪水將兩岸的小草滋潤的綠油油的,綠中泛著光亮,一群群蜻蜓飛來飛去,我的胯骨劇烈的疼,汗水濕透了新白襯衣。

  “緩緩,霞,太累了。”我喘著氣對她說。

  “嗯嗯?!彼χD過身。

  我放下背包,脫下了布鞋,將我走的疼痛的雙腳放在了小溪水里。小溪水熱熱地輕輕地從我的腳下指縫間穿過,留下了一長串水泡。

  “太舒服了,霞?!?p>  “嗯,我也洗洗。”她脫下紅布鞋,站在了小溪里,用雙腳拍打著溪水。

  腳下的鵝暖石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雙腳,沿途的疲憊從的腳下落下,落到了小溪里,小溪輕輕地將我的疲憊帶走,走向了遠方。

  遠方,兩只小鳥在喝著我腳心流過的溪水,它們是不是把我的疲憊一起喝走了呢,懶洋洋的在小溪邊的青草叢里踱著步,步伐輕盈,如天空的浮云。

  “云,我想了半天,你就把饅頭放在我那里,放學了來我那里吃,我給你弄熱吃,平時我也可以給你曬。秋季雨天多,饅頭非常容易發(fā)霉?!彼⑿χ鴮ξ艺f。

  “可是那樣別人會說閑話的。”

  “說就說去吧,反正別人的嘴都長在自己的臉上,想說啥就說啥去,我們是不必要在意的?!?p>  “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就這樣?!彼驍嗔宋业脑?,狠狠地拍打著溪水,溪水調皮地跳起,落在了我們的衣服上。

  洗好了,我穿上鞋,坐在了一塊大巖石上,巖石熱乎乎的,和家里的土炕一樣溫暖,她倚著我坐在了大巖石上。眼睛忽閃忽閃的,盯著我。

  “云,你說什么叫做愛情?”

  “我怎么知道這么深奧的東西,我只是從小人書和故事書上看過別人的愛情故事。”

  “云,我們之間是友情呢,還是愛情。”她眨巴眨巴著雙眼,雙手托著下巴。

  “應該是友情吧。我們這個年齡段,還不是說愛的時候,我們對愛情的認識,只是那些陪我們度過童年時光的美好的愛情故事。”

  她低下了頭,思索著,“可我?guī)滋觳灰娔悖拖胍娔?,想你在干什么,想你是不是也想著我。?p>  “嗯嗯,我也一樣”

  “這是愛嗎?云?!彼^續(xù)低著頭,問我。

  “不知道,我們的想是自然的,隨意的,包括我們擁抱,都是心的語言。我們像一朵云,一片霞一樣,輕輕地相見相離,一切都是心自然的流露,像這小溪水一樣清澈見底,能見光,也能見人。如果這種生活也是愛,那我們就有愛。你說呢,霞?!?p>  “你突然成詩人呢!”她揚起小溪水向我的光頭拋下,小溪水調皮地鉆進了我的心窩,微熱,帶著一股泥土味。

  “大詩人,我們走?!彼称鹆宋业谋嘲?,把她的小花包套在了我的肩膀。

  兩只蝴蝶,一個白色,一個黑色,相互追逐著,從我們頭頂飛過,在藍天白云下的山谷里盡情享受著美好的生活。

  “如果我們是蝴蝶多好,一會兒就飛到了學校?!?p>  “想的美?!?p>  終于到了,我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們走進了一個大院,六七個白楊樹站立在院邊,白楊樹的影子灑落了半個院子。六個土窯洞,一字并齊鑲在崖面里,兩個姑娘從院心穿過,用她們美麗的眼睛看了看我們,走進了一個窯洞。

  “我租的是北邊第二個窯洞?!毕紟业搅说诙€窯洞,拿出鑰子開了鎖。

  窯洞里一個土炕,兩米左右長,上面鋪著羊毛氈,羊毛氈上鋪著紅色的布床單,炕西頭放著一床被子,我的褥子被子放在靠門口的土炕邊。

  靠土炕里面是一個灶臺,上面安著一個小鐵鍋,小鐵鍋上面蓋著用高粱桿做的蓋子。灶臺對面是一個小木柜,紅色的漆變成了淺紅,兩個小木凳,還有一個鐵桶,靜靜地看著我。

  “云,坐坐,土炕是熱的,昨天我爸爸來已經燒了,里面有牛糞塊,耐燃燒?!彼泻粑易酵量簧稀?p>  “饅頭你就放在我這里,我不會偷吃的?!彼χ贿呎f,一邊將我的饅頭取出來放在了小木柜里面的臉盆里,小木柜里面還放著半袋子面,鐵勺,三個碗筷,一個瓷碟子,一個暖水瓶,兩個喝水杯子。

  “喝點水,云?!彼龔呐坷锏钩隽嗣爸鵁釟獾乃?,用口吹了吹冒著的熱氣,等熱氣散完后,把水杯子遞給了我。

  “我去報名,名報了,來取被子?!?p>  “嗯,放到這里,我不會吃掉它們的。”她沖著我笑。

  我從土窯洞出來,她把我送到了白楊樹旁。一個阿姨從我們對面而來。

  “霞,這是誰?”阿姨盯著我問她。

  “阿姨,這是我弟弟,他去報名,初一?!毕紝Π⒁陶f。

  “他和你住在一起嗎?”

  “不,阿姨,他住校?!?p>  “學校冬天可冷了,大大的宿舍沒有火爐子,也沒有電褥子,學生們蜷縮在一起,我的一個親戚的孩子都凍成了涼病,小小年紀夾不住尿,你叫他最好和你住在一起……”

  我已經走遠了,還聽見那個阿姨對霞沒完沒了地說著。我是她的弟弟,她咋突然想起了這么個稱呼。我心里想著想著,腳不自覺地踏進了校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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