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洛陽女兒
簡鄂顫抖著手,從懷中拿出一只染血的碧玉飛燕,“這是云川的遺物,也是當初你們定親的信物,他臨死時說,要解除婚約,不要誤你一生?!?p> “遺物!”簡秋蘿大驚失色,“他明明送爹爹回來,怎么會死呢,這不可能啊!”她手里的藥碗摔在地上,弄臟了父親的床榻。
“你說什么?”簡鄂大惑不解,“云川為了救我,命喪當場,送我回來的是昆侖主座下弟子,燕頎?!?p> “燕頎,他叫燕頎?!焙喦锾}明白自己誤會了,但不管是云川也好,燕頎也好,她再也忘不了那個黃昏里遇見的年輕人。
三個月后,簡鄂的傷并沒有痊愈,而對抗風(fēng)云盟的行動卻從一個秘密行動變成了全江湖的混戰(zhàn),簡秋蘿決意代父出戰(zhàn),把染血的碧玉飛燕系在腰間,玉飛燕簡秋蘿的名字漸漸在江湖中有了她的地位。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要替未婚夫報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找到那個一面之緣的燕頎,她希望能與他并肩作戰(zhàn),哪怕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五年,這場大戰(zhàn)前后整整五年,太多的流血犧牲,太多的新仇舊恨,多到人有時候都會懷疑,自己不在人間,而在煉獄。待簡秋蘿找到她心心念念的燕頎的時候,他已經(jīng)離開昆侖,在星輝十三城開創(chuàng)了戈馬幫。
“世事無常,沒有想到燕大哥已經(jīng)離開了昆侖,更沒有想到,燕大哥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焙喦锾}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來開場他們的重逢,她不再是那個會拉著燕頎的衣袖,不敢讓他走的少女,她是手持雙玉尺的簡女俠,“敢問尊夫人,現(xiàn)在何處?秋蘿很想拜訪一下?!?p> “慚愧,拙荊生下小女便難產(chǎn)而死,我對不起她?!毖囗牶孟癖瘸跻姇r蒼老了很多,但他看懷中的嬰兒時,仍是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拔夷鼙П龁??”簡秋蘿接過嬰兒,“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煙如織?!薄捌搅帜疅熑缈?,寒山一帶傷心碧。真是一個好名字?!睙熑缈椩诤喦锾}懷里笑了,她當時不知道,抱在手中的孩子,再也放不下了。她的一生,從這時開始,就為這對不知何時就會受傷的父女操勞。
可諷刺的是,簡秋蘿一直沒有得到一個旁人覺得應(yīng)有的名分。閑言碎語,其實是最磨人心志的,對此,燕頎從未回答。簡鄂借辭病重,要女兒回洛陽照顧,燕頎也沒有出言挽留,也不問歸期。
簡秋蘿回到洛陽,跟父親講,自己今生再不嫁人,就做云川的未亡人,為他守節(jié)罷。簡鄂心里很清楚,她想守的哪里是云川啊!“我要去問他,我去問燕頎,他到底想怎么樣!”“父親!”簡秋蘿跪在地上,“你不要逼他,我知道,如果你問他,他會說,在下配不上簡姑娘。我真的,真的不在乎這個名分,他承受的東西太多了,雖然他不說,我卻覺得我可以為他分擔(dān)一些,我想幫他照顧女兒,想幫他打理幫務(wù)。我有時候想,他應(yīng)該也需要我,但更多時候,我知道,是我,離不開他?!薄罢媸菆髴?yīng)?。 焙喍醮蠼幸宦?,“早知今日,我當初就是死,也不要讓云川救我!”老人終究含恨而終。
簡鄂出殯的日子,洛陽牡丹開始掉落。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fù)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簡家是武林名門,受人尊重,前來吊唁者絡(luò)繹不絕,簡秋蘿身著素衣,與來客寒暄,謙和有禮,落落大方。
“戈馬幫來憑,愿亡者安息?!眮碚呤歉睅椭鼽S現(xiàn),“幫主愛女生疾,無法前來,望簡女俠節(jié)哀?!焙喦锾}慘慘一笑,屈膝回禮,“他一定是為避嫌疑,不愿前來。”她雖然傷心,卻又覺得就此斷絕也好。
夜寒雨起,簡秋蘿獨守靈堂,為父親誦經(jīng)。長明燈在風(fēng)雨中搖曳不定,眼看就要熄滅,若長明燈滅,便表示亡者不得安寧,簡秋蘿立刻放下手中的佛珠,起身去掩窗扉。但是,有一扇窗怎么都夠不著,眼看桌上的燭燈都要滅盡了。
忽然之間,靈堂變得通明,一盞盞已滅的紅燭被重新點燃,狂風(fēng)也被擋在門外。燕頎點完最后一只蠟燭,放下火褶,對簡秋蘿微微一笑,“剛剛騎馬到門口,叫門都無人應(yīng),雨太大,怕如織受涼,便越墻而入了,秋蘿不見怪吧?!焙喦锾}立在燭火彼岸,已是清淚如雨,一言不發(fā)。
“如織染上了怪病,我?guī)バ抨柼皆L名醫(yī)阮谷生,住了半個月,驚聞簡老英雄過世,沒有來得及通知戈馬幫,就趕來了。我不是很會安慰人,但秋蘿向來堅強,我想...”簡秋蘿還是沒有說話,哭聲越來越大,她真是恨這個“向來堅強”。
過了好一陣,她才緩緩止住抽泣著說,“如織怎么了?快給我看看?!毖囗犘⌒囊硪淼匕雅畠簭谋成戏畔聛恚灰妰蓺q的煙如織瘦小的身子出滿了疹子,教人心疼,好在都已經(jīng)結(jié)疤了,不日便會好起來。
“我離開不過三個月,她怎么就瘦成這樣了,你是怎么做父親的!”燕頎緘口不言,露出愧意,他的衣衫鬢發(fā)都淌著水,可煙如織的身上卻是干的,睡得還很是香甜呢!簡秋蘿雖然故意指責(zé)他,但她心里知道,他是多么好的一個父親!
簡秋蘿的眼淚像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個機會,要流個痛快。她實在想鬧一回脾氣,就只一回,然后就安安心心地做一個端莊大度的女子。
“秋蘿,可哭夠了?”燕頎這一輩子都沒有她流過這么多淚,他就靜靜陪著,然后緩緩才說,“若哭夠了,能不能給我們做點吃的,我和如織都一天沒有吃東西了。”
簡秋蘿不得不破涕為笑,她知道,這一生,她再也不能離開這對父女了。此后,她立誓終生不嫁,與燕頎結(jié)為異姓兄妹,金戈鐵馬相伴,二十年未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