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舒回到了空無一人的家中。
雖然她在學校里有一間寢室,也有一張床鋪,不過她從來都沒有在那里睡過覺。自然也就沒有室友這個概念,和大家也只不過是互相認識而已。
自從晚宴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和父親見過面了。僅僅只是打過兩個電話,父親囑咐她按時上學,自己因為工作這邊的事情可能會暫時不在家里住了。嚴格來說今天正是返校的日子,但是接下來連續(xù)幾天都沒有課,就算一直呆在家里也沒有關(guān)系。
她把單肩背包放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家里收拾地非常干凈,看起來女傭應(yīng)該是來打掃過了。如果她想去學校的話,只要跟孫師傅說一聲就行了。
于舒慢慢地走過客廳,這個房子真的好大,客廳里黑色的皮沙發(fā),黑色的玻璃茶幾上有著金色的條紋,黑色的瓷磚地板,黑色的電視在黑色的墻上。父親喜歡的家居全部都是這種黑色反光系的,如果不開燈的話,家里就會顯得非常昏暗。但是于舒還是很少開客廳的燈,因為只是一個人使用的話,開燈照亮整個客廳還是顯得很浪費。
客廳的盡頭是一張長長的黑色餐桌,圍繞著餐桌擺放著四把椅子,也只是因為桌子有四條邊而已,并不是為了招待客人,桌子中央擺著一個黑白條紋的花瓶,里面放著兩朵百合花。
穿過客廳,于舒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一整面靠墻的衣柜,于舒至今都沒有把它裝滿。房間中央是一張寬闊的床,床前的墻壁上有一臺壁掛式電視。此外還有一張可以充當梳妝臺的書桌。房間的側(cè)面有著巨大的內(nèi)嵌式落地窗,按下按鈕就可以將卷簾升起,現(xiàn)在也正處于開啟狀態(tài)。
走到床前向下俯瞰的話,路面上的行人就像是螞蟻一樣。這幅景象大概會引起恐高癥患者的不適,但于舒因為從小看到大,倒是已經(jīng)習慣了。
她站在窗前,看著陽光在城市的彼端穿過云層。
城市能夠修建成這樣的規(guī)?!藚s還是只能呆在地面上。就算能夠來到空中,也不過是暫時而已。
如果能變成一只鳥的話……就能自由地飛翔了吧?
于舒坐在窗前的一把軟軟的扶手椅里面,拿出手機,在那個基本上沒有人說話的班群里翻找著。
群里雖然要求大家修改了備注,不過還是有人保持著自己原來的網(wǎng)絡(luò)昵稱。不過,于舒還是看見了路晨這個名字。
他究竟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晚會上呢?
雖然無論怎么看都像是混進去的。雖然他有說到是他的哥哥帶他去的……
路晨也有像自己的父親一樣的親人存在嗎?他難道也是所謂的上流社會的一員嗎?
于舒并不是很了解路晨,但是,本能地會感覺到他是個好人。如果他也屬于這個上流社會的一員的話?
如果他也和自己一樣每天忍受著相似的東西的話……
于舒點開了路晨的信息卡,點下發(fā)送消息,看著打開的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卻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好。
畢竟兩個人之前從來沒有聊過天,突然去打擾會不會顯得很奇怪?不過好歹也是在晚宴上見過面了,這種事應(yīng)該可以再聊一下吧?但是既然對方?jīng)]有找過來,是不是本身就不是很在意呢?
而且他最后也說了“學校見”了,是不是打算當面聊呢?
于舒考慮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消息框里的光標一閃一閃。這樣子好嗎?擅自去找別人聊天……
于舒并非討厭大學……或者老實說她并沒有什么討厭的東西。但是,事實存在的情況是,在學校里沒有什么人真正成為了她的朋友。也許室友本來可能有機會,可父親卻不讓她住在寢室里。
當然,也許是存在安全上的考慮……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這里,有什么人會動歪腦經(jīng)也是有可能的。
這樣一來的結(jié)果就是在她的身邊,形成了一片荒蕪的人際關(guān)系圈,完全隔絕,完全沒有親近的同齡人。究其原因,大概是父親也曾有過親自送于舒去學校的時候,那時在校門口散發(fā)出太強大的存在感,至今都在被津津樂道。
當然,她完全沒有要把這個問題怪到父親頭上的意思。他只是在盡一個父親的責任,應(yīng)當無視這一點的是那些心中存在成見的人。人與人,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子,平等地交流交往才對。
認為他們不平等的絕對不是自己,也不是父親。而是那些最初就在心里默認了他們之間不平等的人。
于舒很想親口告訴他們這一點,但是她沒有入口這么去做。哪怕是有一個人愿意聽她傾訴,這種形象應(yīng)該就會瓦解吧。
可惜……兩年過去,沒有一個人愿意接近她。
當然,于舒并非保持著最初的想法一直不放。她明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也知道應(yīng)該由自己這邊先邁出第一步……可是非常不幸的是她也是這種偏內(nèi)向的性格,所以遲遲沒有邁出這第一步。
日復一日,每一天比起前一天都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她的生活,別人的生活,父親的工作,世界的運轉(zhuǎn)……所有的東西都在按部就班的發(fā)生。這樣下去,自己的現(xiàn)狀只會越來越糟糕,如果不以什么事件為契機的話,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改變這個現(xiàn)狀。而現(xiàn)狀是必須要被改變的……
因為她已經(jīng)漸漸地承受不住這樣的生活了。
鼓起勇氣吧……不過就是往前一步罷了,她一定做得到的。
她舉起手機,在路晨的聊天框內(nèi)慢慢地發(fā)出了一條信息:“想問問你昨天晚上的事。你在學校嗎?”
她按下發(fā)送按鍵,幾個字節(jié)的消息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上面的聊天界面里。
這樣做的一瞬間,于舒竟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剛才的自己一直在憋氣一樣。她感覺身上的力氣都被著傳送這條消息的電波抽走了,剛才堵在心里面的某個巨大的東西,現(xiàn)在也完全不知蹤影,導致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光是發(fā)個消息就緊張成這樣,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正常呢?
啊……她在心里自嘲地苦笑,怎么想一個沒有朋友的富家千金都不正常吧……她好像是剛剛才學會用別人的眼光來審視自己,竟然發(fā)現(xiàn)如果把自己換作是別人,好像也會本能地與她保持距離。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消息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接下來就看她這一步究竟能不能走好了。她突然想起她在這么做之前沒怎么考慮如果這一步走偏了的后果……萬一不小心讓路晨也疏遠了自己,以后豈不是更難融入人群了呢?如果路晨再傳一點風言風語,是不是以后自己都沒法呆在大學里了呢?
于舒緊張地看著手機屏幕,要不要加個表情什么的緩和一下氣氛之類的……剛才這句話會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在耍大小姐派頭呢?為了表示隨意一點,是不是去掉標點符號比較好?這樣會不會顯得太一板一眼……?
可是,路晨的回復幾乎是立刻就傳了回來:“因為這幾天沒課,所以想在家里多待幾天……”
于舒總算是松了口氣,雖然僅僅一句回復完全算不了什么,她還是感到輕松了不少。
“哦哦”她打出這兩個字,可下一秒?yún)s愣住了,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辦呢?因為路晨只說了自己沒在學校,完全沒有提自己的前半句話,那么,她這邊到底是該提還是不提呢?
好在路晨還是充滿善意(起碼在于舒眼里是這樣)地發(fā)來一條:“那個我確實沒想到會那么正式……所以才會偷偷跑到旁邊去,吃飽了就溜了”。
于舒偷偷笑了,當著主辦方的面還真能說“吃飽了就溜了”這種話啊。
那么,接下來呢?于舒完全沒想過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辦……是要順著對方聊么?還是應(yīng)該順著自己的話題說下去?而且她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到底是找路晨聊天還是找路晨說自己的問題……
不過這種問題真的可以和路晨商量么?是不是應(yīng)該更親密一些才好?應(yīng)該怎么把話題繼續(xù)下去呢?強硬地繼續(xù)聊下去會不會給人不好的感覺呢?
最終她把目光鎖定在了“家”這個字眼上。路晨看來和她想的是一樣的,學校沒課的話不如呆在家里……是否可以憑借這一點認為他在學校也是和她一樣缺少朋友圈的呢?
抱著賭一賭的心態(tài),于舒按下了按鍵。
“你家……住哪里?”
“伊覽?!甭烦炕貜偷?,“沒人知道的小地方?!?p> 這個牡丹市內(nèi)最不為人所知的名字,偏偏于舒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因為她的父親曾用開玩笑的語氣提到過,那個叫做伊覽的地方,是牡丹市的影子。
那是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對母親提到的。盡管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叫做那個名字了……
是啊,她還沒有忘記,在牡丹市的彼岸,存在著這樣一個地方。
“有空的時候也可以招待我去你那里做做客嗎?”于舒想都沒想地敲下這句話,剛才擔心著的冒進早已憑借一股難以抗拒的欲望拋之腦后。
這樣子……似乎太過激進了一點?發(fā)出去之后,她開心擔心了起來。于是打開表情欄,刷刷刷地翻出來一個竊笑的表情緊跟著發(fā)了出去。
“當然。悉聽尊便。”路晨回復道,同樣加了一個偷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