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遇

　　宴會是件很無聊的事情。

　　尤其是在發(fā)現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時候。

　　季扶蘇帶著無懈可擊的微笑，在場中走走停停，自然也沒有忘記為顧大公子送上一份生日禮物。

　　“生日愉快。”

　　顧均還是板著臉，不過倒是沒拒絕，他將禮盒接過來，聲音冷淡。

　　“多謝。”

　　“不用客氣，這是為你精心挑選的，”季扶蘇說，“希望你能喜歡。”

　　顧均嘴角繃緊，似乎和自己斗爭了很久，終于想開口說些什么，卻聽到季扶蘇的聲音再次響起。

　　“校慶的流程記得再去確認一遍?！?p>　　顧均為這話題的轉折感到不悅：“你要在我的生日宴上談這個？”

　　“因為在這里見到了出乎意料的人，”季扶蘇解釋道，她輕聲詢問，“顧錦修先生會作為榮譽董事出席古熙的兩百周年校慶活動嗎？”

　　季家和顧家都是古熙學院的重要股東，應當不會缺席這次的校慶，但作為當家人的季淵和顧均的父親顧錦麟都工作繁忙，會不會出席還尚未確定——至少是季淵，還未給女兒一個十分確定的答復。如果顧家家主同樣抽不開身的話，此時剛剛從海外歸來的顧三先生可能會作為“替補”。

　　“三叔的事我還沒有去問，”顧均回答，“不過大概率他會同意?！?p>　　季扶蘇頷首。

　　她垂眸看著杯中的果汁，久違地感到了些許焦躁。

　　“喂——還有什么嗎？”

　　季扶蘇搖頭，余光瞥見了一側正在觀望的那伙人——那或許是正等著顧均的朋友，于是非常善解人意地向他道別：“沒有了，我會交代下去的。再見?！?p>　　顧均看著這人干脆利落轉身就走的背影，那句一直梗在喉頭的開場舞邀請卻猶豫著啞了火，始終沒有說出口來。

　　——本來也沒想非得讓她來。

　　心里這樣冷哼，前幾天一直憋著的無名火卻越燒越旺，顧均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季扶蘇走出宴會廳。

　　外面的空氣相對安靜，足夠令她沉淀下今天起伏的思緒，腳步踏過樹木花草的陰影，走近星月灑下的銀輝，伶仃，安寧。

　　——啊，又見到了。

　　季扶蘇看著不遠處正坐在長椅上的瘦弱女生，走近。

　　“方同學，好巧?！?p>　　那個身影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個激靈，她驟然回頭，看到正在月光中走來的季扶蘇，有些錯愕。

　　“主……主席？”

　　“是我哦，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方同學?！?p>　　方西溪再次低下了頭，身體繃緊。

　　“……我也，我也住在這里?！?p>　　季扶蘇表示了然。

　　她停下腳步，學著方才方西溪樣子，抬眸望向今夜的天幕。

　　因為時代的發(fā)展，夜晚的星月逐漸離地面的人類越來越遙遠，從前以為踮起腳伸手就能夠下來星星的愿望，也在那觸不可及的輝光中漸漸衰敗。在無盡奔跑中的數十億光年，它們的身影似乎都要變成視野中模糊的點點，渺小又冰冷，悠悠然俯瞰世間。

　　但不可否認，這樣的夜色仍然迷人。

　　“月色很美，對嗎？”

　　方西溪聞言抬頭看她，靜靜地點頭。

　　她的腳尖無意識在地面劃來劃去，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主席……怎么不在里面？”

　　“里面太悶啦，”季扶蘇看著她，“你呢？”

　　“不適合，”方西溪回答，“我不適合待在里面?！?p>　　季扶蘇若有所思地點頭：“對哦，那樣無聊的場合，不該適合你?！?p>　　方西溪抬頭。

　　“說起來，我身邊的一位小助理最近在請病假，要來這邊幫幫忙嗎？表現好的話，一直留下來也可以?！?p>　　“……？！”她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能做到，”季扶蘇說，“要試試嗎？雖然待在我身邊可能會更忙一些，但能更快得到你想要的，也說不準哦。”

　　方西溪胸腔中的心臟在劇烈跳動，她的嗓音發(fā)干。

　　“……那件事，我已經把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了?！?p>　　“我明白，所以很感謝你，”季扶蘇微微向前踏進一步，“這次邀請，是在表達謝意?！?p>　　方西溪咬著唇瓣。

　　“你或許，會想離顧均更近一點？”季扶蘇說，“這是個機會，可以理所應當地站在他的眼睛里?！?p>　　方西溪猛地抬頭盯住她，唇瓣顫抖。

　　“而且，”季扶蘇同她對視，“可以更好地觀察你眼前這個人。她的愛好、憎惡、優(yōu)點、弱勢，無論是什么，都可以更全面地被你放在眼里，或許你可以更好地把握對她的莫名的‘恐懼’，還有其他的什么情緒。之后，拿這些信息，更好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方西溪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寒毛直立，她后退半步，搖頭，用力搖頭。

　　“……我不……我……我沒有！”

　　季扶蘇面色如常，卻沒有繼續(xù)：“這樣啊。”

　　不遠處，季扶蘇再次瞥見了季南婷四處張望的身影，她提前結束了這次的話題。

　　“你可以繼續(xù)考慮，這次的邀請永遠作數，”她轉身告別，“下次再見?！?p>　　她踏著月光中的影子，一步，兩步，耳后的微風傳來了方西溪顫抖的低語。

　　“……為什么……為什么是我？”

　　然而季扶蘇沒有聽到，她漸漸走遠了。

　　方西溪凝望著她的背影，方才躁動不已的胸腔終于漸漸安靜下來。

　　古熙學生會主席的助理，聽起來似乎是個不起眼的小職務，但因為能待在主席的身邊，不僅意味著比普通的學生更多的權限，還有更多的機遇和歷練。如果能當上，至少意味著在她申請自己心儀大學的時候，在德育實踐這一塊的分數不會太難看。

　　她一直將申請一流大學作為改變自己命運的重要契機?？尚膬x大學的申請不僅要求有看得過去的學業(yè)成績，對于申請人的德育實踐表現也要求不低。

　　能夠成為主席助理，至少對她這個家境普通的、學生會中小透明而言，無疑是個好機會。

　　——哪怕只是暫時替補那位生病助理的工作。

　　她咬唇。

　　可為什么，季扶蘇為什么突然把這樣的機會送給她？

　　因為她吞吞吐吐地對她說了當初含糊不清的“真相”？

　　還是……

　　她抬眸遙望那一輪明月，月色在她的腦海中映射出季扶蘇的臉。

　　討厭。

　　討厭討厭討厭。

　　她竟然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方西溪搖著頭，想擺脫腦海中的人影和聲音。

　　“什么月亮，真是討厭。永遠都是這么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