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九年的年初，上京最惹人矚目的事件，既不是宋朝賀正旦使的帶著大量的南朝好物過來朝賀，也不是名為香露的妙物和被稱為天下美酒的三盞不過崗的隱隱流傳開來。
讓整個上京貴族圈子驚爆一地眼球的，則是源于那天正月初五的大朝會。
雖然遼人是個很愛玩和很愛貓冬的民族，官員的年假，足足從除夕休到正月十五，比起宋朝差不多從臘月二十休到正月十五來，雖然稍顯有些短，但是一到冬天就沒有什么政事處理的遼國官員們，基本上進(jìn)入了十一月份，大雪覆蓋了所有草場之后，就基本上處于無事可做的狀態(tài)。
但正月初五，所有的朝臣都要參加大朝會，獻(xiàn)上各地的方物給他們心中至高無比的圣人，并且表示新的一年的政事開始了。
而今年的大朝會，則是讓大遼上下都好好記住了一個人的名字。
那便是新任右宣徽使，理論上的當(dāng)紅炸子雞，實(shí)際上卻被整個上京的貴族圈子不約而同無視的那位明月公子——蕭凜先！
在獻(xiàn)上烈酒和香露等物之后，這位新任的右宣徽使，竟然掏出了奏疏！
而且還參了不止一個人！
一般來說，今天的大朝會就是臣子給君主拜年，大家互說吉利話的時刻。在喜氣洋洋地新年里，不僅沒人會不開眼地上書，給同僚和自家天子添堵，最多就是義憤填膺地怒斥圣人，
“圣人你太不愛惜自己身體了，一天天為了國事這么操勞，簡直不把自己的身體當(dāng)回事啊?！敝T如此類的彩虹屁。
沒想到真的有個鐵憨憨在今天上書參人了，而且還參的不止一個。
目標(biāo)直指整個軍方！
這不是打著手電去廁所——找shi么？
喊完了有本早奏無本退朝的那位宦官都驚呆了，沒想到自己這一嗓子，真的有人出來參人了。
“啟奏圣人，微臣有本奏！”等到各地觀察使，節(jié)度使還有各地的士子獻(xiàn)上寶物詩文之后，蕭凜先第一個跳了出來。
“吾大遼最年輕的宣徽竟然有本要奏？”耶律洪基哈哈大笑，顯然今年各地給他進(jìn)獻(xiàn)的禮物讓他很滿意。
“汝試講來。”耶律洪基已經(jīng)做好了蕭凜先獻(xiàn)上什么新鮮物事或者新鮮詩詞的準(zhǔn)備了，想起他這位文才驚人的門生，耶律洪基就已經(jīng)再想待會兒賞他點(diǎn)什么好了。
所有人都帶著逗孩子的心態(tài)看著這位年輕地過分的五品官員走到丹墀之前，鄭重其事地對天子行大禮，大殿內(nèi)外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九尾狐，你又要作妖了?！比绻驹谇懊娴氖捒偣艽藭r能回頭看到蕭凜先的表情動作的話，精通微表情的他肯定會說出這么一句。
于是這位新任的右宣徽使便起身出列，從懷里掏出九枚大錢……不，是展開有九寸長的折子。
“微臣要參人！”空氣中，少年的聲音斬釘截鐵！
“哦？汝要參誰?！备吒叩膶氉希跻廊幻媛缎σ?，但是語調(diào)卻悄然有了變化。
“微臣要參我大遼的奉先軍節(jié)度使，治軍不力，軍紀(jì)松弛，因主將昏庸，導(dǎo)致我大遼之奉先軍——”蕭凜先抬頭看著人群中某個他分外熟悉的面孔，一字一句地開口講到。
“不堪一擊！”
一片寂靜！
隨著蕭凜先說出這句話，原本還有些微微喧鬧地場面變得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蕭凜先整的新活給驚呆了。
“小子敢爾！口出妄言！”軍方當(dāng)中，立刻就有人
奉先軍算是大遼除了皮室軍之外少有的勁旅了，統(tǒng)領(lǐng)這支隊(duì)伍的，正是蕭家數(shù)一數(shù)二的勇士，號稱北地餓虎的蕭圖乞。
連奉先軍都被這個小子說不行了，那么其他人的面子往哪里放？于是，一個憤怒的聲音從蕭凜先的左上方傳來。
緊接著，左邊變得愈發(fā)嘈雜起來。
比起南朝上朝文臣之間打出狗腦子的狀況，似乎遼人對禮之一字保持更多的敬畏，都生怕被人笑是不講道理的蠻夷，所以哪怕氣極，也最多嘟嘟囔囔地罵幾句，遠(yuǎn)不會像遼國初建立的時候，南北牙帳之前，一言不合就動刀子的情況。
畢竟，當(dāng)暴發(fā)戶剛剛成為貴族的時候，對于貴族禮節(jié)反而是最看重的。
“以子參父，汝可知是大逆？”過了良久，上面?zhèn)鱽砘实弁?yán)的聲音。
一言既出，整個朝堂都立刻安靜下來。
君王之威，一致于廝。
登基快十年，耶律洪基已經(jīng)成為一名合格的君王，雖然皇太叔一系一直尾大不掉，在一旁虎視眈眈，但是耶律重元在內(nèi)心當(dāng)中也不得不承認(rèn)，耶律洪基這個小兒乃似其父！天生的皇帝坯子。
雖然自己也很英明神武，但是自己的那個勇武有余氣度不足的兒子，比起這個皇帝侄子來說，可以說是相差甚遠(yuǎn)的。
“回圣人，事關(guān)重大，朝堂之上，只有君臣，并無父子！”蕭凜先行了個禮，一字一頓地說道。
作為五品官的他離地太遠(yuǎn)，別說高居九重皇帝，就連離他近一些，站在三品官序列的蕭圖乞，他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不過他可以想象出來，那張他無比想要一拳砸上去的臉，此刻是多么地鐵青。
“蕭愛卿，汝如何看？”耶律洪基的聲音立刻變回之前和煦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fēng)。
“啟稟圣人，微臣家門不幸，出了逆子，圣人開天地之恩，授為右宣徽使，但此子不僅不思忠君報國，反而在大朝會上出言不遜，胡亂攀咬，實(shí)乃大罪！”
蕭圖乞雖然說得很慢，但是字里行間，都透出了一股斬釘截鐵地怒意。
“諸位卿家，汝等怎生看？”耶律洪基沒有理蕭圖乞，反而回頭問起了眾人（PS：皇帝此時稱大臣為卿，而愛卿這個稱呼是給女人的）。
“小子無狀！”
“黃口小兒，豈敢言兵？”
“狂妄得很！”
“莫以為能做幾句詩，便真算是人才了？”
“蕭老五教的好兒子，金殿參自家耶耶，哈哈。”
“蕭家人，嘖嘖！”
“直娘賊，汝敢辱我蕭家耶？”
……
遼人始終是蠻族，雖然他們近乎偏執(zhí)地想要把自己包裝成禮儀之邦，泱泱大國的氣象，但是始終缺乏底蘊(yùn)和內(nèi)涵，耶律洪基稍微一松口，大殿內(nèi)立刻如同菜市場一般，不少武官和貴族開始叫嚷起來。
但中心思想無非就是蕭凜先太過狂妄，你們蕭家竟然鬧出以子參父的丑聞，這個瓜吃不吃，我們吃瓜群眾也表示很為難啊。
“小子，汝說奉先軍不堪一擊，可有憑據(jù)？”說話的是蕭家的一位耆老，也是一名老將，名為蕭阿大，算起來也是蕭圖乞的叔叔，自己的叔祖。
“老將軍與諸位同僚若是不信，可敢與凜先一賭？”蕭凜先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人群中的蕭圖乞。
“賭什么？”蕭阿大立刻問道。
“奉先軍軍備松弛，不堪一擊，蕭某只需用一些奴隸，稍加訓(xùn)練之后，只需百日，定能將其擊??！不知蕭節(jié)度使，可敢與小子一賭？”
“汝以甚子作注？”蕭圖乞沉聲說道。
“若節(jié)度使贏了，凜先任憑節(jié)度使處置，若凜先不慎贏了，也無大礙，節(jié)度使汝依然當(dāng)好汝的節(jié)度使便是！”蕭凜先戲謔的說，仿佛自己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一般。
蕭圖乞鋼牙緊咬，目眥欲裂，立刻對著耶律洪基行了跪拜大禮。
“此人辱我奉先軍一軍上下，圖乞作為奉先軍主帥，是可忍孰不可忍，還請圣人恩準(zhǔn)，百日之后，讓吾與此子所練之兵分出勝負(fù)！”
“還請圣人恩準(zhǔn)，亦給微臣一個清白！”說著說著，蕭凜先也跪下了。
“汝二人可想好了？”耶律洪基雖然這么說，但是眼睛卻看著蕭凜先。他當(dāng)然不希望自己的門生還未給自己效力，就做出斷送自己政治生涯的蠢事。
當(dāng)然，還有可能斷送掉性命?？粗拡D乞一臉的憤怒，耶律洪基不僅有些擔(dān)心起來。
“回圣人，微臣心意已決，求圣人成全?！笔紫日f話的是蕭凜先，他自信地眼神，讓耶律洪基頓時覺得自己這個門生是不是大有文章。
難道你會練兵？耶律洪基心中暗忖，想起這位的來歷和所作所為，不像是這么一個愚蠢之輩。
“言出無悔，還請圣人成全?！笔拡D乞也開口了。
也罷，就讓朕看看汝有何本事吧。帶著這個心思，耶律洪基開口了。
“既然如此——”耶律洪基威嚴(yán)地聲音傳來，“那邊百日之后，汝等各出一百人，沙場一絕雌雄！”
“謝圣人！”蕭凜先和蕭圖乞雖然身處大殿一前一后，但是都異口同聲地行禮到。
于是，清寧九年開年的最大新聞，就這么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