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姨于第二日晨時才從外匆匆趕回,她命雨兒喚醒了藍雅苑還未起床的柳錦瑟。
昨晚從太子府回到如林閣,柳錦瑟疲憊不堪,早早便睡下了。又是一夜噩夢不斷,雨兒輕手輕腳推門進來時,柳錦瑟正好被噩夢驚醒。香汗涔涔,寒冬臘月竟大汗淋漓。
她倚靠著,因夢境實在太嚇人,她還未緩過勁來,渾身發(fā)軟,氣息弱弱。雨兒用手背探了探她潔白如雪的額,“姑娘,你發(fā)燒了?!?p> 柳錦瑟充耳不聞,醒了醒神,掀開被褥赤足下地,似乎感覺不到地上的冰冷。雨兒撿起鞋子追上去:“姑娘,冷,穿鞋?!?p> 柳錦瑟打開房門,天空烏云密布,寒風(fēng)簌簌,冷空氣仿佛能將世間萬物凍成冰柱?!坝忠卵┝恕!?p> 雨兒拿來鞋子,“姑娘,你把鞋穿上,把衣服穿上,你已經(jīng)發(fā)燒了?!?p> 柳錦瑟這次聽話的坐下了,由著雨兒折騰自己。雨兒合上房門,替她穿上了鞋,又照著柳錦瑟的喜好選了一套白色的衣裙。
雨兒扶著柳錦瑟在梳妝鏡前落座,隨后出了房門,不一會兒返了回來,手里多了一盆熱水。
她伺候著柳錦瑟洗漱完畢,才道:“娟姨回來了。讓你去她房里一趟?!?p> 柳錦瑟猶如一只失了發(fā)條的木偶,只是木木的點了點頭。雨兒只道她是聽進去了,又道:“奴婢去廚房為姑娘弄一些肉粥,再去熬姜湯。姑娘待會兒喝了?!?p> 柳錦瑟又點點頭。雨兒為她理了理鬢邊凌亂的細發(fā),后退了出去。
片刻后,柳錦瑟才終醒過神來。望著鏡中那張慘白如紙的小臉,她幾不可聞的嘆口氣。隨后起身離開了房,去找娟姨
娟姨正在房中等待柳錦瑟,一夜未眠,她眼眶深陷,面色難看,柳錦瑟看到她臉的第一眼,有些嚇到。
“你昨日是去打架了嗎?”
娟姨兩手托腮,“差不多吧?!闭f話也是有氣無力??磥碜蛞共粌H僅是和那人見面。
柳錦瑟走去娟姨的床榻,替她鋪開被褥,“你先來床上休息會兒。有什么話等你精神恢復(fù)了再說。”
她又走至娟姨身邊,三下五除二的取下娟姨的發(fā)飾,拽著尚處于發(fā)愣狀態(tài)的娟姨到了床邊,用了很大力氣才將娟姨折騰上床,又細心的替她掖好被褥。一切完畢,她竟又出了身汗,她本就發(fā)著燒,自己都有些迷迷糊糊的,這么一折騰下來。她腦袋更暈乎了,腦子一鍋粥亂七八糟的。
她輕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腦袋,想回房休息,廣袖卻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拽住了。
柳錦瑟只能重新坐下,輕言細語:“乖,你一宿沒睡,先睡一覺。有什么事等你醒了再說?!?p> 娟姨固執(zhí)的搖頭,柳錦瑟擰不過她,索性就脫了鞋,也不管頭上繁雜的頭飾,挨著娟姨躺下了。“那我陪你一起睡,正好我人有些不舒服?!?p> 娟姨:“你怎么了?昨夜受寒了?”甕’聲甕氣的,帶著濃濃鼻音,一宿沒睡,娟姨也受寒了。
柳錦瑟探了探她額,跟自己一般,“你也病了。我們倆這是有福同享么?”
娟姨緊緊摟著她,臉蛋像個小孩子似的還蹭了蹭她臉蛋。
今日的她有些反常,“娟姨,你這是怎么了?”
娟姨眼眶微潤,“錦瑟,如果我有個女兒,也是你這般大了?!彼蝗缙鋪淼母锌?,柳錦瑟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
“怎會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娟姨你大可把我當(dāng)成你的女兒啊。我六歲就沒了爹娘,娟姨一直照顧我們兄妹倆,生活起居,都是親力親為,事無巨細。娟姨在我心中等同于我母親。”
娟姨摟她更緊,“主子來燕京了。”剩下的話,娟姨實在不忍心告訴錦瑟。那些慘痛的真相,她不想去揭開錦瑟的傷疤。
暈暈乎乎的柳錦瑟沒聽出她話里有話,不疑有他,便說:“那正好,今中午我就是要去見他。”
娟姨:“你見他作甚?!?p> 困頓襲來,錦瑟迷迷蒙蒙的道:“問……問一些事……”說話斷斷續(xù)續(xù)的。
“問吧,問清楚也好。了卻你的一樁心事。”娟姨卻是睡意全無,目不轉(zhuǎn)睛,眼神寵溺的看著已經(jīng)睡著的錦瑟。
可憐的孩子,苦命的孩子。這輩子,我定會視你為己出,把你當(dāng)親生女兒疼愛。娟姨細指輕柔的臨摹著錦瑟的五官,盤旋眼眶許久的淚水無聲滑落。
昨夜她不僅見到了易臨峰,也見到了楚軒。從那兩人的口中得知了當(dāng)年宰相全族被滅的真相。
易臨峰讓她將真相告知錦瑟,那樣有利于錦瑟復(fù)仇??缮頌榕?,娟姨一直把錦瑟當(dāng)女兒,怎舍得將真相告訴她,怎舍得錦瑟傷心難過。
既然她說不出口,那這個壞人,便讓楚軒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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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兒再次叫醒錦瑟時,已臨近正午。娟姨已不再房中。
雨兒扶她起身,端來一碗姜湯,“姑娘,先把姜湯喝了,再吃點東西,然后吃藥?!?p> 錦瑟聽話的照做,雨兒又伺候她就在娟姨房中用了午膳,雨兒命人撤走飯桌,“姑娘,先換衣裳,然后出門吧。”
錦瑟這時才記起和夜塵的約定。
她回了自己房中,找出了兩套男裝,和雨兒一起換了。出門前匆忙喝了藥。
氣溫雖然很低,好在還沒下雪,但街上還是鮮無人煙,連小販也沒幾個。為了趕時間,錦瑟全程策馬狂奔目的地,緊趕慢趕,總算在約定的時間抵達。
這一路的跌宕,又吹了寒風(fēng),她病情加重了不少。下馬時險些栽倒,幸得路過的一個白衣女子眼明手快的扶住她,關(guān)切的問:“公子,你沒事吧?!?p> 錦瑟微笑搖手:“無礙無礙,謝謝姑娘?!?p> 抬眸,她才瞧清女子樣貌,竟是昨夜碰見的那位公主。
易遙沒有認出易了容的錦瑟,待錦瑟身形扶正,她松開了手,微微退后了些,拉開了和她的距離,畢竟男女授受不輕。她沖錦瑟莞爾一笑,隨后上了馬車離開。
雨兒從后面趕來,“姑娘,你怎么樣了?”
錦瑟將目光從易遙處收回,朝客棧內(nèi)走去。“速戰(zhàn)速決。”
雨兒三步并作兩步跟上。
這家云來客棧是楚軒在燕京的家產(chǎn),這里可謂是高手如云,因為這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是經(jīng)過嚴(yán)格的訓(xùn)練。
小二將錦瑟帶去了廂房,楚軒已在此等候。
楚軒這人,有著多重身份。武林盟主,當(dāng)今皇子授業(yè)恩師,當(dāng)今皇帝欽點的未來駙馬,二皇子易臨峰的左膀右臂……
兩年前,錦瑟重病被逸陽從如林閣,帶去了廣茂山。那是那么多年,錦瑟第一次真正的看清楚軒樣貌。若只輪外貌,他有著宸寧之貌,面如冠玉,是個玉樹臨風(fēng),溫文爾雅的美男子??伤惺伦黠L(fēng)卻雷厲風(fēng)行,狠絕果斷,能做到真正的殺人不眨眼。初到廣茂山,錦瑟患上了寒癥,一到冬天,她就會時常全身冰冷,心悸無力??沙幉蝗菟菡{(diào)息,第三日便將她扔進了囚所。囚所,顧名思義,關(guān)的是一些從山上擄來的送來的罪惡滔天的死囚,那些人的人生,貪污、殺人,他們作盡了缺德事,將他們大卸八塊千刀萬剮都不足為過。
楚軒很會折磨人,他留著他們的命,將他們四肢用鐵鏈鎖住,卻又給了他們足夠活動的空間。他命人每兩日給他們一次飯食,但是量卻只夠大部分人吃,若是你想吃到飯,你就得拼盡性命去搶。搶到了是你的,搶不到你就會遍體鱗傷,甚至賠上一條性命。
楚軒將一個尚在病痛中的姑娘扔進這樣的地方,是想以此鍛煉她。他也相信自己沒有低估錦瑟的能力。錦瑟絕對能從中生還,她絕對能帶來驚喜。
為了不被視妹如命的逸陽阻撓打斷自己的計劃,楚軒早已將逸陽安排下了山去歷練。錦瑟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她無路可退,只能硬著頭皮,和那些死囚殊死一搏。
父母慘死時,錦瑟不過六歲,正是懵懂無知的年紀(jì),對于死亡,她知之甚少,并未什么感覺。八年來,她雖然也殺過人,可她的生命并未受到過明顯的威脅。
那晚上,卻是她十四年來最黑暗、最無助的一夜。那些人大多是男人,縱使被折磨的骨瘦如柴,可畢竟是男子,力氣比十幾歲的姑娘大得多,又是窮兇極惡的主。
當(dāng)錦瑟被扔下去時,就等于她面對的是幾十頭豺狼虎豹。個個都是被折磨得紅了眼,吃人不吐骨頭的厲害角色。
錦瑟全神貫注,五官擰結(jié)在了一起,手中緊攥寶劍,還好楚軒還有絲人性,給她留了柄劍。否則手無寸鐵的她只能坐以待斃。
“姑娘?!币粋€不大不小的女聲打破了錦瑟腦中不斷灌入的回想,將錦瑟生生拉回了現(xiàn)實。
錦瑟整理了思緒,在楚軒對面落座,雨兒和夜塵分別站在他們主子身后。
楚軒率先開口:“幾月不見,你瘦削了不少?!?p> 錦瑟不咸不淡的道:“吃得好,睡得好。怎么會瘦,你看錯了?!?p> 楚軒對夜塵使了個眼色,夜塵為他續(xù)上熱茶,隨后又像個木頭似的杵在那兒。
錦瑟一向見不慣夜塵那副任何人欠了他幾百萬的模樣,譏諷:“你倒還是那副狗腿樣?!?p> 夜塵對她的冷嘲熱諷早已是司空見慣,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錦瑟一如往常的自討沒趣,不過次數(shù)多了。倒也成了沒臉沒皮了。也不在意。
“娟姨今日可找你?”
錦瑟留了個心眼,今日娟姨找她的確是想說事,但見她很疲憊,錦瑟想方設(shè)法的讓她休息,醒來時娟姨已經(jīng)忙去了,說事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楚軒這么問,明里就是在試探她,若是她不知道,那么就代表著娟姨違背他的命令。廣茂山的規(guī)矩,下屬對上級的命令無條件服從,若是違背,千刀萬剮。
錦瑟猜想娟姨原本想想告訴她的事應(yīng)是大事,她便沉下臉,擰著眉,不語。
經(jīng)過這么些年,她早已練就了一套演戲的本領(lǐng),她若真想想撒謊瞞人,這世上,怕找不出一人能識破她,哪怕對面是久經(jīng)沙場,心機深沉的楚軒。
楚軒也只道娟姨已將真相告訴她,只道錦瑟已經(jīng)處變不驚,哪怕面對自己的過去也能安之若素。
“如此甚好。那現(xiàn)在我便告訴你,接下來的計劃?!?p> 見在楚軒面前,也能瞞天過海。錦瑟心里的石頭放下了。她露出了幾絲輕松的表情,被楚軒細心的捕捉到了。
楚軒卻并沒起疑,道:“易臨峰今日已和易千行下江南,燕京如今只剩下太子。昨夜的事你處理的很好,能讓太子對他兩位側(cè)妃生出間隙之心,對你以后入主東宮,相助易臨峰有益?!?p> 這在錦瑟意料之內(nèi),錦瑟面無表情地聽著,不發(fā)一言。
楚軒繼續(xù)道:“待你取得太子信任后,我會從旁協(xié)助,將事態(tài)擴大,當(dāng)朝太子和青樓女子糾纏不清,并因此休掉府中側(cè)妃,這事,足以讓皇室蒙羞?;实鄣綍r定會因此廢除太子?!?p> “那么到時我的結(jié)局呢?”錦瑟自嘲:“身敗名裂?又回到這青樓中,然后再被你送給易臨峰或者易千行,又或是另外的皇子,甚至可能是當(dāng)今生圣上?”
楚軒被她的質(zhì)問噎得無話可說。
錦瑟繼續(xù)道:“表哥?!睍r隔兩年,今日是她兩年后第一次喚他表哥,沒錯,楚軒是柳氏兄妹的表哥。
廣茂山當(dāng)年本是柳錦瑟爹爹的組織,當(dāng)年柳家被屠門后,組織里的人見柳逸陽年紀(jì)尚輕,便推舉了當(dāng)年已十八歲的楚軒繼位。楚軒也的確不負眾望,他雖不是先主的親生兒子,卻是繼承了先主遇事果斷的性格。
“表哥,我是我爹爹的女兒,你可想過我的身份?”
但是錦瑟錯了,楚軒為人心狠手辣,又豈會在意她是什么身份,是誰的孩子。只要對復(fù)仇有利,什么人都可以利用。
“當(dāng)年為了救你和逸陽,我在皇上親衛(wèi)里做奴才,蟄伏了四年,才讓皇上認為你們兄妹已死。為了逸陽當(dāng)上少將軍,我又四處周旋,才在朝中有了一席之位,讓易臨峰舉薦逸陽。為了讓廣茂山不毀在我們?nèi)齻€手里,我又去爭奪武林之位,險些命喪那些五大高手之手。我做這些事。我有考慮過自己么?”
這次喚錦瑟被噎的無法作答。
誠然,楚軒為了復(fù)仇,為了她和哥哥,吃過的苦,付出的努力,錦瑟是知曉的。只是有時她這人一旦生氣就會一根筋,全然忘了他的好。
錦瑟只覺心口堵得慌,腦袋越來越痛,不覺間眼睛蒙山了一層白霧,淚水滴答一聲落下,正正落在杯子里,濺起一片水花。
沒想她會因此傷心落淚,楚軒怔住,“阿錦?!彼p聲喚出她的乳名。
錦瑟覺著腦袋越來越重,呼吸越來越重,心口愈來愈難受,像是有人捂住她口鼻不讓她呼吸,她微微張唇,大口大口呼吸。然意識愈來愈模糊,她終歸兩眼一黑,暈厥在桌。
倒下的最后一刻,她聽見表哥幾乎撕心裂肺的呼喊:“阿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