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信神魔不信天命
凄冷的寒風冷冽刺骨,墻壁上蔓延而伸展的騰蛇眼角凝結著薄薄的冰棱子,宛如在夜色里戚哀的流下眼淚?;ㄘ搽x保持著動作仍舊沒有說話,如同一片死寂的暗河。
那抹殷紅的身影就像是一滴墨水畫中的艷,仿若要灼傷世人的眼,在幽深的夜色濃郁,搖曳著如同一尾紅鯉,銀飾在月色里慘淡著凄冷的雪光,仿若世間萬物不足以留戀,徹底的消融于人世間。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又或是覺得壓根就沒有資格。
她的骨子里有著無法磨滅的傲氣,可偏生在見到陵光的第一眼起,便覺得自慚形穢,他于亂世塵埃里款款而來,舉手投足間不染半分世俗,見到了那般狼狽不堪的她。
兩者之間如隔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看不見,摸不著,可她卻篤定那道鴻溝就在面前。
她是于淤泥中爬起來的人,注定一身污黑,滿身疤痕,因為會傷害到別人,所以選擇孤身一人。
陵光是她的師父,教導她修魔,賜予她靈劍,她說到底只是他的一個徒弟,她本該就不該奢望太多,又哪里來的膽子竟然想要陵光留在長安城。
憑什么理由?她么?可笑至極。
花夭離胸腔里涌動著一股抑制不住的戾氣,欲要沖出枷鎖,手中緊攥著花色的劍柄,忽的起身毫無章法的舞著花色,身影如同一道殘影,將墻壁劈出深深淺淺的劍痕。
……
卯時,花夭離閉著眼簾調整紊亂的魔氣,花色的劍柄沾染著主人的鮮血躺在腳邊,她的手掌心內鮮血淋漓,止不住的輕顫,額頭密布著薄汗,面色呈現(xiàn)幾分痛苦。
修魔本就是逆天而行的道法,絕大多數(shù)的魔修如同孽妖一般以凡人精魄為食,修煉速度極快,所修煉的秘籍不同,所需的魔氣自然不同。
而花夭離是那極少數(shù)的魔修,以日月精華為食,魔氣精粹通亮,在這世間是難得不被一步登天的邪念所迷惑的魔修,可在入門時不得被雜念干擾,否則便會功虧一簣,吞噬本體。
她被雜念所干擾心智,體內魔氣紊亂,險些走火入魔。
但是說到底亦是自己活該,定力不足,怪不了任何人。
狹小的牢籠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花夭離細細辨認幾分,斷定是那些深夜里昏睡過去的奴隸們。
陵光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會給他們施下符咒,而待卯時將近,亦是陵光離開之時,奴隸們便會醒來。
這些個奴隸們生前可能亦是些體面人,怎奈獸獵場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只有奴隸不斷的與野獸廝殺才能活下去,強者為王敗者為食,獸與人亦是如此。
花夭離見過不少的奴隸雖是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渾身散發(fā)著難以言喻的惡臭,可同樣驚詫于那些奴隸頸脖或是腰間是光滑雪白的肌膚。
也許,這個所謂的獸獵場里,茍活著不少無辜的可憐人。
奴隸們醒來時麻木不仁的看著完好的身體,還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似乎從來不在乎生死,他們會如同小獸一般蜷縮在黑暗,瞪大著一雙雙空洞的眼睛,直至黎明。
他們的心早就死了。
花夭離察覺胸腔里涌動著的魔氣,撇開所有雜念,睜開流光溢彩的金瞳,修長的五指捏出一道黑色符文,若隱若現(xiàn),緩慢的吐氣納元,周身黑氣逐漸消散,只余半縷黑煙。
瑭棠頂著一撮小呆毛,睡眼朦朧的揉了揉眼睛,伸了伸個懶腰,茫然無措的左顧右盼,步伐蹣跚的跪坐在墻面縫隙處,吃痛的撥開了那簇荊棘草,“哥哥,你還在嗎?”
花夭離兩指按壓將黑色符文收納于掌心間,眼里流轉的金瞳逐漸退散而為黑瞳,眼角只余黃金痕,按耐住體內翻涌的魔氣,抬手間將花色收回,低頭側看著手腕處的劍紋印。
花色融入她的體內,于手腕處化為劍紋印,凝神靜氣,現(xiàn)形掌內,召御皆可。
“哥哥?!辫┨娜耘f在扒拉著那簇荊棘草,指甲斷裂夾帶著猩膩的泥土,舊傷未愈,流淌著鮮血,將視線正對著小小的縫隙,慌張的呼喚道:“哥哥,哥哥,你還在嗎?”
“我在?!?p> 花夭離起身大步來到那個縫隙后,眉目間略有幾分不忍,隨手拿起一截木棍子將他的手給挑開,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塵,憑借著幾縷月光,坐在縫隙邊沿。
瑭棠的手從縫隙處被挑了回來,鮮血淋漓的指間還沾著幾根荊棘刺,流淌出殷紅的鮮血,幾乎無法伸展,他疼得厲害,淚水在眼眶打轉,卻還是將到口的呻吟給忍了下來。
墻沿里的那簇荊棘草沾染著殷紅的鮮血,垂落下幾滴連成絲的血液,落到花夭離的衣擺,很快的,凝聚干涸化為幾抹殘紅,花夭離倚靠在墻面,抿唇道:“其實,你不必為了我如此?!?p> 她最是討厭欠別人的人情,瑭棠她確實是喜歡的,可偏生不太喜歡他親近自己,亦是不大喜歡他受了傷,何況還是因為她而受的傷,如若她沒能將他的手從荊棘草上挑開,也不知瑭棠的手指會傷成何種模樣。
她救他只是因為不想有人被連累,亦算是還他給了她一顆糖的恩情,她還從未吃過那般好吃的東西,再者,若是哪天要逃出去,地勢曲道總是要記著的,徒手殺狼她在璇璣并不是沒有殺過。
人在饑餓的時候,竭盡全力的想要活下去,便什么也顧不得,什么東西都敢吃,什么東西都敢殺。
花夭離等了許久亦未曾聽見瑭棠回話,抬起手舉過頭頂,敲了敲牢固厚重的墻壁,亦是鴉雀無聲,臉色頗為不自然,偏過頭去,清咳幾聲道:“小呆毛你怎么不說話?”
瑭棠悶聲道:“哥哥的恩情瑭棠是記著的,一簇荊棘草罷了,我的指頭只是破了些皮肉,若不是哥哥那日替我擋那一鞭,我怕是早就命喪黃泉了?!?p> 花夭離頂討厭報恩,可是卻不討厭瑭棠。
三言兩語跟瑭棠說不大清楚,她便懶得再與他一個毛孩子說什么。
瑭棠將頭湊近縫隙處,隔著那一簇荊棘草想要去看花夭離,視線內皆是些晦暗無光,只能依稀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破舊衣料就像是披在骨架子上。
他悄聲問道:“哥哥,我們真的能活著離開獸獵場嗎?”
獸獵場是長安城內最大的奴隸場,歷來只有活著進來的卻沒有一個能活著出去的,奴隸一旦進了獸獵場,除非殺掉一百只野獸,否則就永遠不能逃離這里。
距今為止,亦只有五個人。
花夭離側首去看他,一張遍布疤痕的殘顏浮現(xiàn)幾分笑容,是勢在必得的笑容,略帶著幾分對世間的冷嘲,仿若一把出鞘的利劍,凌厲夾帶著殺意,眼神灼熱得像一團烈火,“能。”
瑭棠歪著頭恰好能看見花夭離的側臉,眼睛亮晶晶的,定下心來,心滿意足的笑了笑,“哥哥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自有天神護佑,最是長命,定然能活著出去?!?p> 花夭離纖長的睫毛輕顫,垂落下來,掩蓋著晦暗不明的神色,似乎有所幾分動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繼而澀然道:“我長這么大,倒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這般說我?!?p> 瑭棠天真無邪的問道:“哥哥,那他們以前都是怎么說你的?。俊?p> 花夭離伸出手來將月光捧在掌心間,看著污穢骯臟的手掌心,兩者對比,仿若被月光灼傷一般縮回手來,頗有些失神,目光呆滯道:“他們皆喚我為妖孽、災星、賤東西,巴不得我早點死掉。”
瑭棠惱了:“哥哥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阿棠的眼光最是錯不了,他們?yōu)楹我@般辱罵哥哥,哥哥到底做錯了些什么?!?p> 因為脊梁骨里盛開的十方閻王殿的冥花,被族人所排斥恐懼,被親人所遺棄辱罵,常年囚禁于璇璣山洞,終日不得見其陽光,凄冷寒夜獨抱己身,全身背負著沉重的枷鎖。
若是要問她究竟做錯了什么,亦不過是世人的偏見與恐懼,因為脊梁骨里盛開的彼岸花,所以她一出生便就是個錯誤,注定不同于常人,他們害怕她,更怕死。
花夭離笑了笑,冷嘲道:“我想著我唯一的錯誤,便是想要竭盡全力的活著罷?!?p> 活著,因為想要活著,對于世人來說,則是她最大的錯誤,則是她的癡心妄想,是莫大的奢求。
“哥哥,那等阿棠長大了,就替你罵回來好不好?”隔著墻壁傳來瑭棠氣鼓鼓的聲音,似乎是氣憤,他甚至還小孩子氣的錘了一下墻壁,卻是砸痛了自己的拳頭,疼得齜牙咧嘴。
花夭離從來不信這些話,先不說瑭棠不過是個孩童,說的話亦是當不得真,只怕等他長大了,便會像那些世人一般厭棄她,視她為妖孽。
她覺得極為可笑,卻還是敷衍的應了一聲:“好啊?!?p> 墻壁那方?jīng)]了半點聲響,瑭棠隱沒于黑暗的角落處搗鼓著潮濕的泥土,扒弄著掏出一塊方正絹布,滿懷歡喜的用污黑的小手攥著一顆糖,跪坐于縫隙處,咬著牙將手穿過那簇荊棘草。
“哥哥,我還有最后幾塊糖,這是最大的一塊糖,我娘常對我說要知恩圖報,我先給你一顆,等以后我若是能自己活著離開,我就買好多的糖來報答你?!?p> 天真無邪的笑聲,伴隨著風聲夾帶著稚嫩和堅決,花夭離愣了愣,不經(jīng)意間低下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只攥得緊緊的小手,被荊棘草刺破肌膚血肉模糊,顫顫巍巍的張開,是一顆沾染著灰塵和鮮血的糖。
殷紅的鮮血浸染著那簇荊棘草,污穢不堪的肌膚流淌著鮮血,顫顫巍巍的在發(fā)抖,晶瑩剔透的糖完好無損的被攥在掌心內,如同攥著的是他一顆赤子之心。
花夭離臉皮發(fā)燙,心中涌動著一股羞愧,莫名覺得在瑭棠的面前,她那些古怪的念頭是多么可笑,孩童的心思太過于干凈,而她則是一身污穢。
纖長的羽睫輕輕的顫抖著,如同一只展翅欲飛的蝶翅,殘破的容顏本掛著陰郁和沉重,卻在這一刻勾勒出發(fā)自內心的笑容,她露出半截糯白的虎牙,笑得甜膩。
“你把最大的一塊糖給了我,那等以后我們出去了我也要請你吃好多的糖?!甭暰€出乎意料的溫柔,花夭離拿起那顆晶瑩剔透的糖,舉過頭頂看一縷月光透過糖塊,神色浮現(xiàn)出幾分朝氣。
“真的嗎?”瑭棠小心翼翼的縮回小手,給自己的小手呼呼,頭頂?shù)囊淮樾〈裘换我换?,捧著小臉歪著頭,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
“哥哥,我還聽說長安城可好看了,我想去長安城最高的城樓。”
花夭離如獲至寶,捧著晶瑩剔透的糖塊,輕輕的咬下糖塊的邊角料,滿足到眼睛都舒服得閉了起來,舔了舔嘴角的殘渣,盤著腿隔著墻壁坐在他身側。
“你給了我一顆糖,我會記著你的,我一定會帶你去最高的長安城樓?!?p> 瑭棠捧著臉疑惑道:“哥哥,我說了這么多,莫非你就沒有一生所求的東西嗎?”
“所求的東西么……”花夭離端詳著手上的糖塊,微微失神,舌尖彌漫著一股甜膩味,仰頭瞧著清冷月光,笑得有幾分凄涼:“你是我在這世間唯一一個給過我糖的人,只希望這顆糖不會是最后一顆,你亦不是最后一個給我糖的人?!?p> 世間最為致命的就是偏見,為了活命她付出她的天真稚氣,被迫赤足踩著荊棘而茍延殘喘的活下來,仿佛被世間遺忘拋棄。
她生來性子惡劣復雜多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亦沒想過做什么好人。
反正她來這人世走一遭,苦也吃得夠多的了,何不讓自己活得開心些,不做那世人眼中所謂的大好人,不聽那些恩怨相報何時了的渾話,只求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做個活得恣意的惡人。
她雖然很是記仇,可亦是個記恩的主兒,恩怨分明,對她有過欺辱的她要他們百倍還回來,對她有過恩情的她定會護得一時周全。
可畢竟她明面上多么抗拒他人的接觸,手中亦能拿劍殺人不眨眼,骨子里仍舊還是個愛吃糖的姑娘,說到底,還是渴求世人能對她好一點。
所以,只希望手里的糖不會是她有生之年里吃到的最后一顆,而瑭棠不會是最后一個給她糖吃的人。
花夭離用指尖摩挲著光滑的糖塊,眼神莫測,內心盤旋著喧囂嘈雜的嘶吼,遲疑不定,指間松了松攥了攥,似乎是在抗拒是在渴望,終究還是動作僵硬的將糖放入袖擺里。
奴隸們不安的擁擠著,恐懼的蜷縮在墻角,似乎受到驚嚇一般嗚咽起來,狹小的牢籠被人從外側用鑰匙打開,繁瑣的鐵鏈嘩啦作響,沉重的灰塵迷蒙了所有視線。
“哥哥快躲起來,快往深處躲。”瑭棠臉色頓變,手腳不聽使喚的顫抖,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神,儼然是被嚇到不輕,跌跌撞撞的爬進墻壁暗處,喃喃道:“他來了,他要來折磨我們了,是他來了……”
瘦高的身影一手推開鐵門,渾身散發(fā)著惡臭,鐵門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孩童一般哭泣的尖叫,野獸張開獠牙即將吞噬黑暗,花夭離順勢側靠在破舊墻壁,半閉半睜著眼睛。
似乎獸獵場里所有的奴隸都極為害怕來者,幾乎在推開鐵門的那一刻,從未開口說過一句話的奴隸們皆都在哀鳴,恐懼不安的蜷縮在墻角深處。
如同來得并非是人,而是蟄伏的野獸,張開滿嘴獠牙就可以將奴隸吞入腹中,是一條陰森的毒蛇。
光與暗交匯處拉長一道瘦高的影子,印在冰冷的鐵門,漸漸的,有緩慢的腳步聲在挪移,花夭離屏氣斂息,垂著頭將面容籠罩在青絲下,偷偷的將眼睛瞇著一條縫。
一身破舊不堪的布衣,下半身的破布條籠罩著污黑的雙腿,行動似乎有些不大爽利,蓬頭垢面,嘴里打著酒氣熏天的酒嗝,怪笑著如同烏鴉嘶鳴,拎著酒壺痞子相的鉆進第三個牢籠。
動作倒是嫻熟得很,只是此人模樣極為難看,打著酒臭熏天的酒嗝,滿口黃牙,走路姿勢亦是一瘸一拐,眼睛一笑就瞧不見了,頭上扣著頂布帽,只能說是輕浮猥瑣。
他的左腳比右腳似乎要長一些,所以他走路時身形起伏,一瘸一拐的,應該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是一個天生殘體的跛子。
“我的小心肝,可有想我陳小六啊。”
陳小六瞇著眼睛笑得輕浮,露出一排黃牙,故作風流倜儻的飲了一口酒壺里的酒,邋里邋遢的用袖擺一抹嘴角,對著奴隸們發(fā)出怪異的干笑:“我陳小六可是很是惦記你們呢。”
第三個牢籠里囚禁的都是些女奴隸,灰頭土臉,蓬頭垢面,可依稀還是能看出還是有幾分姿色,卻是抱作一團,驚恐不安的將頭埋在膝蓋里,身體不停的打顫。
陳小六往嘴里灌著烈酒,臉上燒出幾分酡紅,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酒嗝,將酒壺掛在腰間,腳步飄忽不定,伸出一只手來回在女奴隸身上點了點,指著第四個女奴。
“這個賤蹄子生得倒是還有幾分姿色,我喜歡?!?p> 女奴隸如同小獸一般嗚咽著,干枯成井的眼眶里流淌出眼淚,麻木的歪著頭瞪著陳小六,靈魂早已是千瘡百孔,眼神渾濁,雙手僵硬的顫抖。
似乎是在嗚咽著哀求。
陳小六打著臭氣熏天的酒嗝,一時氣憤,滿臉橫肉擠作一團,令人作嘔,眼睛瞇成一條縫,透出兇狠的眸光,惡狠狠的踹了女奴一腳,指著女奴的臉,唾沫星子噴到她的身上。
“若不是本大爺?shù)腻X都賭光了,我會來這晦氣地方尋樂子嗎?一介女奴最是下賤,我能看上你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別給老子整著一副憋屈樣?!?p> 邊沿的女奴隸渾身顫栗,亦不知是激動還是恐懼,眼里消散幾分警惕,那只粗糙的手指頓在半空,輕浮的移開,在半空繞了半圈,不緊不慢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識好歹的下賤東西,忒掃本大爺?shù)呐d致了,你倒是不錯,眼睛生得有幾分水靈,倒是有點像琳瑯閣里的緋香,就你罷?!?p> 亦是不管女奴是否心甘情愿,陳小六一瘸一拐的緊逼上前,粗暴的揪起女奴亂蓬蓬的青絲,一路將其拖進暗處,似乎是還不解恨,擦肩而過時還惡狠狠的踹了那求饒的女奴。
昏暗的牢籠里,陳小六拖拽著那女奴的頭發(fā),狠狠的丟棄于骯臟的墻壁深處,渾身酒氣熏天,瘦弱得皮包骨頭的女奴瞳孔失神,無力的瞪著雙眼,渾身僵硬如同死魚……
奴隸的宿命,死亡和屈辱,是一場不會醒的噩夢。
可能亦曾想過離開獸獵場,可獵場廝殺終究還是耗盡了她們所有的天真,渾身污穢不堪,長期的折磨致使人話都說不上來,麻木不仁,徹底淪落為一只獸。
獸獵場和牢獄并無區(qū)別,若是想要活著,就得拋棄過去和尊嚴,所有人都在茍延殘喘,所謂牢獄關押的是囚犯,而獸獵場關押的則只有獸,奴隸可任人凌辱,可任人斬殺。
奴隸是最為卑賤的東西。
因為足夠卑賤,所以無論是牢獄還是獸獵場,總是會有些心懷不軌的人會侮辱奴隸,玩些下三濫的手段,女奴隸若是在獸獵場呆久了,亦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姑娘家最為在意的貞潔,本該是嫁給心愛之人,描眉畫眼,對拜天地,等少年郎挑起鮮紅的蓋頭,眉眼嬌羞著對飲合巹酒,洞房花燭夜,將自己交予夫君。
在獸獵場卻是一文不值,只是為了尋樂子。
……
花夭離的手指蜷縮著動了動,倚靠著墻面垂著頭,將所有冰冷晦暗的神情隱藏在凌亂青絲,胸腔里涌動著一股惡寒,五指緊攥著地面的泥濘,粗糲的石子磨破手掌心內的皮肉。
這些女奴隸曾經(jīng)何嘗不是現(xiàn)在的她,而自己若是被囚禁獸獵場,莫非亦是會淪落為他人肆意凌辱的傀儡,因為想要茍延殘喘的活著,就要麻木不仁的忍受痛苦。
她是想要活著,卻不想要以那般模樣茍活于獸獵場,她是想要鮮亮而恣意的活著,她骨子里生來倔強,若是非要那般狼狽的活著還不如死了。
陳小六精神抖擻的伸了個懶腰,燒紅著的臉浮現(xiàn)幾分饜足,踢了踢身軀僵硬的女奴,拎起地面破碎的布衣丟棄在她的臉上,惡劣的碾壓著女奴的手背。
“下賤東西,能伺候本大爺亦是你的福氣,渾身死魚似的也肯不動彈幾下,莫不是個癡傻的,呸,真是晦氣?!?p> 自始至終,女奴隸無力的仰躺在泥土地上,青絲浸著汗水貼在額角,手掌心被狠狠的碾壓,黏膩著骯臟的污穢陷進泥土里,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麻木不仁。
“六子,你小子好了沒???”
鐵門外斜斜的倚靠著一個看守,腰間別著一圈銀鑰匙,嘴里吊兒郎當?shù)牡鹬桓肺舶筒荩瑵M臉輕浮浪蕩,笑的得意洋洋:“若不是看你是我老鄉(xiāng),我哪敢放你進來,怎么樣?這些個女奴還是不錯的罷?!?p> 陳小六抬腳移開腳尖,笑得諂媚又輕浮,忍不住打了個酒氣熏天的酒嗝,酒眼迷蒙,步伐一瘸一拐,身上渾身散發(fā)著汗臭味,露出一口黃牙,拍了拍看守的肩膀。
“我陳小六拿你當成兄弟,你有好處帶著兄弟,夠義氣,兄弟我打心眼里念著你呢,不過你還別說,這些個新來的女奴倒是聽話,確實不錯?!?p> “你說那幾個女奴啊?!笨词貙㈥愋×g別著的鑰匙勾在整串鑰匙環(huán),對于陳小六的拍馬屁很是受用,抬手一指那些蜷縮在墻角的女奴,落在了渾身僵死的女奴身上,語氣如同是在調笑。
“這里面的奴隸可有不少身份顯赫的主兒,那女奴本是長安城里亓家貴女,聽說還是最小的女兒,將門之后,嬌貴得很呢,可惜得罪了朝廷,滿門抄斬,淪落于此。”
“還有那些個女奴亦是些金枝玉葉,甚至還有幾個質子,國滅亡了就送予此處,無論先前身份如何,現(xiàn)如今只是些下賤的奴隸,連我們這些百姓都可以肆意玩弄。”
花夭離依稀透過凌亂青絲瞧見那些奴隸們麻木的面容出現(xiàn)幾分扭曲,扭曲的痛苦,似乎是在回想著過往痛苦,飽受著折磨和煎熬,如同被喚醒一般,惡狠狠的盯著看守和陳小六。
像餓狼一般的眼神,仿若能瞬間咬斷他們的喉嚨。
這般狼狽都想要活著,如若不是世間還對其有所牽掛,要么就是有著血海深仇,僅憑一絲復仇的信念,茍延殘喘著活著,磨滅了尊嚴和驕傲,仇恨卻是刻進骨子里的,磨滅不了。
可恨所謂的痛苦在他人眼里不過只是個笑柄。
陳小六喝得有些醉醺醺,腦子里暈暈乎乎,扶著冰冷鐵門,嘴里彌漫著一股酒氣熏天,渾身疲倦不堪,眼窩深陷略帶淤青,一把攬過看守的肩膀,大著舌頭在笑:“管這些作甚,反正都是下賤奴隸,遲早都得死?!?p> 看守不耐煩的掃開陳小六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厭惡的遮掩著鼻腔,被他滿嘴酒氣熏到干嘔,故意偏過頭去,仿佛是想嚇唬奴隸們,環(huán)顧四周,冷笑著提高聲線,充滿惡意和嘲諷。
“你們這些下賤奴隸們,想必亦是想早些解脫罷,實不相瞞,算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待到天明,獵場將會迎來獸搏,那野獸獠牙長,只要一瞬就可要了你們的命。”
狹小的牢籠里擁擠著所有的奴隸,無論男女,皆都滿眼恐懼,驚恐不安的抱著頭往暗處扎,渾身衣不蔽體,可憐兮兮的蜷縮在墻角深處,顫抖著唇瓣,仿若看見自己的凄慘。
看守得逞一般捧腹大笑,兩者狼狽為奸,病態(tài)的將奴隸們驚恐不安的神情收入眼底,眼露幾分不屑,攙扶著跛腳的陳小六離開牢籠,冰冷的鐵門終究閉合。
這一夜,因為看守的一番話,注定一夜未眠。
瑭棠目光空洞的盯著幽深的黑暗處,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可憐的蜷縮于幽靜的墻角深處,頭頂呆毛垂落,渾身顫抖,咬著手掌心內側肌膚,捂著鼻腔在哭泣,難以抑制的哭泣。
在獸獵場,奴隸是連哭泣的資格都是沒有的。
長安城內,銅臺獵場,世人眼中,從奴隸腳踝處烙印著赤黑紋路的代號那時起,奴隸便永遠只是個供人玩樂的殺器,命如草芥,如同宰殺的牲畜。
哭泣這種東西算是人的喜怒哀樂,奴隸只管不停的獸搏,其余的,都該被剝奪資格,不配哭泣。
花夭離亦是一片死寂,凌亂青絲下籠罩著蔓延著疤痕的容顏,冷寒的眸光夾帶著森冷殺意,一條腿曲折著放于地面,指甲陷入手臂肌膚,掐出殷紅的血痕,刻意清醒。
狹小的牢籠里似乎有著抽泣聲,那些奴隸們麻木不仁的眼眶里無聲的落下淚來,臉上卻沒有任何神情,似乎是在忘記了喜怒哀樂,眼眶里流淌出淚水,如同一條悲哀的暗河逆流。
花夭離突然站起身來,身形將月光遮掩著,仿若周身鍍著一圈溫潤的光圈,凌亂青絲下是瀲滟光華的眼眸,一身傲骨,卻在那一瞬蔑視天下,浮華萬千不及張揚一笑。
“有誰想跟我一起活著?”
活這個字似乎深深刺痛了奴隸們,狹小的牢籠里瞬間一片死寂,奴隸們呼吸錯亂,將所有的視線都投注于牢籠處站著的花夭離,滿目震驚,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在說笑?!被ㄘ搽x很冷靜的開口,迎著凄冷的寒風,單薄的布衣在風中被拉得筆直,身形越發(fā)消瘦,周身繚繞著暗沉的陰郁,滿是疤痕的容顏印著森冷的眼眸。
“我只是覺得什么都沒有做錯,為什么要以這般模樣凄慘死去,我不明白這個世道,亦從未想過要去明白?!?p> 不明白這個世道,亦從未想過要去明白,本該是視禮法為無物的狂妄之詞,從花夭離的口中所說出來,一介弱女子口中所說出來,卻變得似乎本就應該如此。
狂妄中最為無形的狂妄,囂張中最為無形的囂張。
“實不相瞞,我不服,我就是覺得無論是誰都不配奪走我的命,我的命很值錢,不該斷送在這種骯臟的地方,莫非,你們就真的心甘情愿的死在這里嗎?”
狹小的牢籠里所有的奴隸們渾身顫抖,赤紅著雙眼情緒激動,難以抑制的抱著頭在地面翻滾,因為仇恨而扭曲面容,如同困獸一般在痛苦嘶吼,觸目驚心。
“我……活……”衣不蔽體的女奴蜷縮著手指動了動,喉嚨里迸發(fā)出嘶啞的聲音,麻木不仁的面容掛滿淚水,似墜非墜,目眥欲裂,指甲扣在泥濘里。
“我……要活……活……”
聲音不大,亦是幾個字,甚至于有些嘶啞難聽,生硬得很,然而卻一字不漏的傳遍了整個狹小的牢籠,一時俱無言。
她說想要活,想要活下去。
即使人心冷漠,世道無情,她都渴望著想要活下去。
那些奴隸無論是氣憤還是痛恨,仿佛難以抑制心中所灼燒著的仇恨,抱頭痛哭,捶胸頓足,視線卻是胡亂的瞟著花夭離,遲疑不定,將身軀深深低下,頓了頓,終究還是當作沒聽見。
身體被囚禁于獸獵場并不可怕,可怕的則是失去信念,寧愿死于銅臺獵場,亦是不愿意逃離獸獵場。
這種人,早就將身心歸納于獸獵場一處,注定這輩子會被囚禁于獸獵場。
花夭離冷凝著凄楚的眉目,一介布衣不壓錚錚傲骨,神情略有幾分悲鳴,失望的瞧著奴隸們畏懼的眼神,終究還是長嘆著抖了抖袖擺,似乎欲要甩落凄冷的月光,悲哀的合上眼簾。
狹小的牢籠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個女奴隸不停的重復著“我要活”,響亮又刺耳,很是突兀,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就只有一個是么?”她的神情被月光折射的殘影籠罩,滿是疤痕的容顏一半晦暗一半冷漠,逆著月光站在牢籠里,周身繚繞著一股煞氣,冷笑著出聲,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還以為你們有多想活命?!?p> 有幾個奴隸動了動,然而還是遲疑不定的將腳尖縮了回去,故作姿態(tài)的絞著衣角,咬著牙在腦海里翻江倒海的掙扎,中途猶豫不決,環(huán)顧四周,終究還是選擇那些奴隸。
趨利避害,是世人的天性。
這些拼命想要活下去的可憐人當中,有些為了逃離獸獵場而失去了命,還淪落到一個凄慘的結局,而有些可憐人則是害怕會淪落到與前者的結局,因為害怕,所以不敢放手一搏。
有時候,過于害怕死亡反而會是一種累贅。
就好像,一邊渴望著想活命,明知道不可信,卻還是在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期盼著天神救世,因為害怕死亡而變得畏首畏尾,從而失去了追求活命的勇氣。
可憐,但是并不可恨。
花夭離目光復雜,盯著這牢籠里擁擠不堪的奴隸們,視線從他們身上大小疤痕和污穢上一點點掠過,分寸不留,渾身仿若被抽去所有力氣,身側的拳頭緩慢松開,長長嘆氣。
“這是你們的選擇,愿意留在獸獵場跟他們一起,寧死都是不肯放手一搏,你們就留著罷?!?p> 這個世間本就沒有什么天神,因為天神從來都是高高在上,供人瞻仰,不高高在上的那還叫什么天神,神活于天間,若是真的有天神這一說,世間何來的愛恨別離。
苦者不自渡,則為甘愿沉淪于沼澤,天神救世亦不過是害怕死亡而胡謅的借口。
究竟世間有沒有天神,花夭離想,這些奴隸們比她還要清楚。
花夭離走近幾步,靠近著冰冷的鐵牢籠,一膝曲折跪于泥濘,隔著一道長長的過道,將懷里陵光給的小藥瓶滑及女奴的手邊,語氣冷然:“這是治傷的靈丹,吃下去。”
女奴隸額頭的青絲很雜亂,掩蓋住漠然的面容,手指扣在泥濘里,蜷縮著動了動,甚至沒有任何懷疑,麻木不仁的往嘴里塞下兩顆藥丸,臉頰還殘余著淚痕。
花夭離對著凄冷月光倚靠著鐵牢籠坐下,對于女奴隸的反應很是滿意,殺伐決斷,敬佩于她一介貴女的勇氣。
“我叫花夭離?!彼穆曇艉芎寐?,卻冷然的如同一塊千年不化的殘冰,將所有的柔情都化作冷寒的雪水,說著世間最涼薄的話,“我可不是你的救世主,若你我都想要活下去,就得豁出性命來跟他們斗到底?!?p> 世人皆說天神造人就是三六九等,長安城內的獸獵場埋葬著傲氣和自尊,歷代獸獵場除其五個人,從未有人能逃離這個地獄,這種話很容易說出來,卻難以實現(xiàn)。
只要稍不留神,便會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九澤大人
前篇都是免費章節(jié),到了后面第九十四章都要付費閱讀,所以前篇都是幾千或者是兩萬的字數(shù),這一章節(jié)是兩萬個字,本來想要寫三萬字給你們,但是由于碼字軟件一章有字數(shù)限額,最多只能寫兩萬字數(shù),沒辦法繼續(xù)往下寫,本作者很抱歉將這篇拖了好幾個星期才寫完,后篇山鬼篇章節(jié)較為長,主要是因為字數(shù)少,本作者實在沒辦法要存稿還要修改前篇,只能后面章節(jié)是一千字,不過讀者們可以放心,前篇我盡量讓大家少花錢,一章的字數(shù)大概有幾千或者是兩萬字,屬于不用付費的范圍內。(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