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長生的葬禮,院里來了幾個領導。
規(guī)模辦的小,譚懸說,他不喜歡吵吵嚷嚷的假熱鬧。大多數(shù)還是以前大學里的同事,帶過的學生。
還叫了許仕川。
本來經(jīng)過之前那件事情后,沒什么聯(lián)系的。但是想到老人走之前的那聲“大川”,還是通知了他,算是圓了老人一個心愿。
電話撥通的時候,時宜還是忍不住哽咽。
“隊長,魏老師出車禍了,昨天剛走?!?p> “他走之前還叫了你?!?p> “你過來吧,過來看看他,好不好?”
“隊長,算我求你了?!?p> 那邊長時間的靜默。
魏老的葬禮上,許仕川還是去了。
他不能不去。
坐在離他們選兩排的位子上。
程序完整的走完了,哭哭啼啼的聲音也漸漸消弭。
隊里的一行人走在前面。他也知道他們不想跟他打招呼。只有時宜,頻頻回頭往他這邊看。
結束之后,大家都往外走,他默默跟在后面。
聽到時宜冷不丁的開口,她說她想買房子,養(yǎng)貓。
他們還是盡力逗她笑,說十一房價嚇人,得按平方厘米算了,又說你看過那個鬼片嗎,里面那個貓,臥槽,簡直驚悚。
這樣的玩笑,算是緩和氣氛吧。但是在這種場合,更像是諷刺。
諷刺也好,玩笑也罷,或者是為數(shù)不多的關心,她都一一收下。
他看著她站在人群里應付著,突然懂了她為什么老是有刪除說說和朋友圈動態(tài)的習慣。
人這一輩子,遇到性,遇到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遇到理解。
只有許仕川知道,她想買房子,養(yǎng)貓。她的意思是說,是最后拼這一把了,以后都不想再東奔西跑四處奔波顛沛了,不想再跟一幫糙老爺們混在一起整個月的出野外了,不想每天晚上整理報告在辦公室的桌子上一宿一宿的湊和了,不想再守著一個不被人重視的東西孤芳自賞了。不再對離開的人有任何執(zhí)念,也不再對未來的人有任何期待。
他懂,因為他也曾經(jīng)是這樣。
許仕川心想:“本來應該很驕傲很開心的啊,只有我懂她。
可是我又很心酸,她這么好的人,竟然只有我懂她。”
他應該過去帶她走,在她哭出來之前給她一張紙巾,就像以前那樣。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眼睜睜看著她站在那里,掙扎不出那個她不喜歡的圈子。
這是代價。他暗自下了狠心。
換她徹底退出的決心。換她此后不再心軟。換她保持清冷疏離中立沉默。換她不再因為任何情感陷入漩渦。
他以前答應過魏老,要擔待她。其實她沒什么需要擔待的。
他想教她去擔待生活和現(xiàn)實。
可是太難了,他自己都做不到。最先退出的就是他自己。
他又想到之前的事。
時宜剛進隊那會才多大啊,話很少,總是聽著大家講。膽子倒不小,什么地方都敢跟隊,一個小姑娘,他那時候真怕她出點什么事不好交代。魏老頭罵她也是絲毫不留情,跟對其他人沒什么區(qū)別。她剛開始也哭過一兩次,后來可能就免疫了,從辦公室出來跟沒事人一樣,該干什么還干什么。
后來倒是漸漸的跟大家熟絡了,會開玩笑。聽到段子也開心的不行。她年紀小嗎,大家都很照顧她。
從她進所里他就一直當隊長,大大小小的事接觸也不少。其實這孩子特別好,不會刻意討人歡心,也一直很認真。
按理說她這個性子很適合考古的,但是怎么說呢,考古這個破事,真他媽的不適合她。她現(xiàn)在這個處境,許仕川真的是替她感到憋屈,比他自己都憋屈。
出來吧,時宜。
別干這個了。
認輸還不行嗎,折騰不起。
你看看啊,這么多年,干的都是什么事兒。魏長生干了一輩子,什么結局。
還期待著什么呢。
時宜回去所里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在清魏長生的辦公室了。
保潔阿姨站在門口抹眼淚。
時宜遞給她一張紙巾。極力的壓抑著怒氣:“可以讓我來整理嗎?”
那人看了她一眼:“趕緊。明天就要有人調過來了?!?p> 時宜平生第一次覺得想罵人。
又補充了一句:“所有的文件資料,全部要上交。至于私人物品,想帶走就帶走吧?!?p> 說完拍拍手上的灰,走了。
時宜跪在地上慢慢地整理那些文件和資料,覺得很不值。
不值得哦魏老師,你有沒有后悔過。
反正在這一瞬間,她后悔了。
晚上周有北給她打電話的時候,時宜還在辦公室。
就這么幾天,魏長生桌子上的綠植全部都死了。
她把泥土都倒掉,把花盆洗干凈。
“喂?!?p> “時宜,你接到通知沒有,之前魏老先生安排我們川藏的那個任務,緊急通知取消了。之前通過的申請駁回了??赡苁且驗闆]有負責人?!?p> “我還沒來得及看。駁回就駁回吧?!?p> “那就不用回紹通,也不用去XZ了?!?p> “嗯?!?p> “那……票我退了?!?p> “好?!?p> 她掛了電話,有點想哭。原來以前,真的像譚懸說的那樣,是魏長生幫他們擋了所有的涼薄和殘酷,只給他們看溫情的部分。
不公平。
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她開了門聞到濃烈的,潮濕和發(fā)霉的味道。
轉身鎖了門。打車去了late moon酒吧。
老板張揚是時風的好友??匆娝M來挑了挑眉。
“稀客,十一?!?p> “調杯酒吧,隨便什么?!?p> “好。”
酒還沒喝到嘴,倒是有不少來搭訕的。時宜一個個應付的煩躁,覺得腦袋都要炸掉。
張揚開玩笑:“你說你是考古隊的啊,用你古墓派的氣質震懾他們。”
時宜也笑,笑著笑著差點眼淚就沒剎住。
坐了一會,出門透透氣。她坐在河邊的椅子上想了很久,還是給許仕川打了電話。
“隊長……”剛叫一聲,她就繃不住了。
“嗯?!痹S仕川還是沒忍心掛她的電話。
“我今天看到你了?!?p> “嗯,我也看到你了。我一直跟在你們后面?!?p> “今天我回去,已經(jīng)有人在老師辦公室清東西了?!?p> “……”
“之前老師負責的項目都停了。”
“……”
“我覺得很失望?!?p> “應該的。沒有負責人,項目肯定都會停下來的。沒有人愿意接爛攤子。”
“可是……”
“估計馬上就有新的負責人帶隊了。”
“我不想跟著新的。”
那邊沒了聲音,時宜知道他沒掛,就接著等。
很久之后,許仕川才重新開口。
“十一,累了就別干了?!?p> “我說認真的?!?p> “可能說這話會讓你覺得我這個隊長不負責任,但是我就是因為對你負責任才這樣跟你講?!?p> “或者如果你沒有決定好,就先停一段時間的工作吧?!?p> “如果以后想回去還干考古,可以換個單位?!?p> “總之,不要像現(xiàn)在這樣。你跟隊里其他人不一樣,他們是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所以我不會這樣勸他們。你有退路,你可以做音樂,或者當攝影師,或者做些其他的擅長的工作?!?p> “總之先停一段時間吧,想清楚看是不是要繼續(xù)干這一行?!?p> 時宜聽了很久,終于最后回了個“嗯”。
“別哭了?!?p> “好?!?p> “晚上回去好好洗個澡睡一覺?!?p> “好?!?p> “可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先試試別的養(yǎng)活自己。”
“好。”
“交辭呈的時候別跟人家吵,不想說話就不說話,不知道怎么跟大家道別就不道別,他們會理解的?!?p> “好?!?p> “看到來了新人也別不高興。”
“好?!?p> “不要又回到以前的樣子。我可是費那么大勁才把你教出來的?!?p> “好?!?p> “太晚了,別在外面瞎晃蕩了。”
“好?!?p> “回去吧。”
“好。”
“注意安全?!?p> “好。”
“掛了?!?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