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倒陰陽(1)
千羽看著眼前粉碎的琉璃奩,又回頭看了看慌亂的眾位仙家,心中一絲疑惑掠過。
鎖妖匣并非毀自他手!
莫不是他擲的隨意,失手打碎卻不自察?
不會的。
他雖自詡不是什么好東西,不過對自己犯下的事情還是能做到心中有數(shù)。
恐怕是有心之人趁虛而入,當(dāng)著眾位仙家的面,演了一出推鍋好戲。
“既然如此,我不再多做解釋。”千羽淡淡吐口,平靜的掃視著殿上,目光流轉(zhuǎn)間,已然是將天帝的舉動都收入眼底:“那么天帝覺得,應(yīng)如何處置才好呢。”
天帝的手中仍握著卷軸,愁眉不展,他是想趕緊將這個禍害打發(fā)了,可也不得不看看千羽頭上玉清天尊的顏面。
于是干脆將問題拋給殿上眾仙,道:“諸位仙家覺得應(yīng)當(dāng)如何?”
“天帝!”玄武元帥第一個站了出來:“臣以為,千羽上仙私闖秘境已是大罪,如今他既不悔改,臣請求將千羽上仙剔去仙骨,逐出天界!”
話音剛落,另一道聲音淡淡傳來:“不妥?!?p> 這次站出來的,是太清天尊座下的清澤上仙,雖已千歲年紀,模樣看上去仍是個清俊少年,黑發(fā)束于一抹雪白的素綢里,與一身白的發(fā)光的衣衫相配,眉心一顆墨色點額,襯的面容更加出彩:“臣以為,千羽上仙雖有重罪,但罪不致剝?nèi)ハ删?,千羽上仙升仙不過十?dāng)?shù)年,就已修得上仙品階,我等實在不如,若是為著幾只妖族的孽障便毀了驚世之才,這才是最大的罪過。且玉清天尊一向看重千羽上仙,怎能在三位師尊閉關(guān)修行之時剔其仙骨而不相商?”
“清澤上仙不是一直自持清高,甚少多言,怎得今日替別人求情,還如此話多?可否是因為自己與千羽上仙同為三位仙尊的弟子?”北極真君不滿的睨了清澤上仙一眼:“這么算下來,你與千羽上仙也算是同門師兄弟,本君聽你這話,似乎有失公正?!?p> “想必是真君誤會了?!鼻鍧傻溃骸拔遗c千羽上仙雖是同門,平日來往卻不多。他的確根骨上佳,我實不忍心見明星隕落,故而如此……倒是真君你,升仙已有七千余年,靈力似乎不若千羽上仙罷?”
“你!”北極真君被這么狠狠擺了一道,臉色有些難堪。
事情挑大了,殿下的聲音已由之前的細細簌簌漸漸變成了吵吵嚷嚷,諸位神仙各抒己見,吵得不可開交。
千羽只閑散的立在那里,望著殿下發(fā)生的一切,瞥見某位仙人吹胡子瞪眼的滑稽神態(tài),就毫不顧忌的哈哈大笑幾聲,站的累了,就自己尋摸個石柱靠一靠。
爭吵從酉時持續(xù)到了亥時,仍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眾仙家顯然已經(jīng)分成了兩派。
一派認為千羽罪過重大,應(yīng)當(dāng)剔他仙骨,而另一派則認為他罪不至此,禁足幾日即可。
前者以北極真君為代表,人多勢眾,后者則多是仰慕清澤上仙為人的無名小仙,不過卻也理據(jù)充分,娓娓道來,竟也時常壓制前者一頭。
只是若是再容眾位仙家這么吵下去,吵到明日也不一定會有個結(jié)果。
聽得煩躁的千羽懶懶的打了個呵欠,忍不住出聲:“那個……”
“……”
眾人停住,回頭看他。
“諸位,吵了這么久,有結(jié)果了嗎?”他笑。
這一句話,卻引起了更為激憤的爭吵。
“瞧瞧??!瞧瞧千羽上仙這是什么態(tài)度!!”
“就憑他天資過人,就可以目中無人?!他眼里還有沒有這天界的規(guī)矩?!”
見又掀起這一波義憤填膺的譴責(zé),挑起爭端的人卻暗自好笑。
他的戲演完了,是時候換那人登場了。
這是在……
大殿?!
千羽慌亂的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飾,一水的火紅顏色,又摸了摸頭頂,沒有束冠,只用一根緞帶微微攏了攏長發(fā),四周皆是仙階奇高的眾位仙家,憤憤然說著什么鎖妖匣,什么治他罪,身旁的小童托著金案,濃郁的靈氣自案上那一團琉璃殘片中散發(fā)出來。
千羽暗驚:“糟了!又被辭顏控住了神智!”
心中千回百轉(zhuǎn),雙膝已經(jīng)落在地上,重重的拜了下去。
“天帝恕罪,千羽罪該萬死!”
眾仙的爭吵被這清冽的聲線打斷。疑惑著回過頭來,卻驚奇的發(fā)現(xiàn),方才還氣焰囂張的千羽上仙,此時正規(guī)規(guī)矩矩的拜伏在天帝的玉案之前。
“天帝恕罪!”
又是一聲恕罪。
眾仙困惑的看看跪在地上的千羽,又躊躇著望向同樣驚愕不已的天帝。
這是唱的哪一出?
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見千羽身子躬的更低,音調(diào)里帶了些許暗?。骸啊в鹱蛉招蘖?xí)水象之術(shù),第九重一直不破,末仙急功近利,不想入了魔,有些昏了頭腦,所以方才出言不遜,沖撞天帝與眾仙家……末仙自知罪無可恕,還請?zhí)斓圬?zé)罰?!?p> 寂靜,長久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翩然的白衣上前幾步,朝著天帝淺淺頷首:“天帝?!?p> “清澤上仙有什么話?!碧斓鄢谅暎骸暗f無妨?!?p> “回天帝,千羽上仙是天界難得的異才,這一點,眾位仙家莫不知曉。”清澤朗聲:“且上仙并非不敬禮法規(guī)矩,為了修習(xí)沖撞了真元,實不是大過,還請?zhí)斓勰钇湔嫘幕谶^,寬恕上仙?!?p> “不可!”北極真君長眉一蹙,正要爭辯。
卻見玉案之后的天帝擺手,長長嘆氣:“罷了,真君莫要再說了……諸位仙家既拿不出主意,不如各自讓一步,叫他將功折罪便是?!?p> 本以為天界人人嫌惡千羽,這次能趁機將他打發(fā)出去,卻不想也有許多人替他說話。
這廂終歸是千羽先服了軟,現(xiàn)今若要兩頭不得罪,也只能折中行事了。
量千羽靈力造化再高,但鎖妖匣內(nèi)邪祟個個兇險,若有不慎,便是內(nèi)丹損毀,難返仙途,即便他確實厲害,能夠收服眾妖,且等回來也消數(shù)年,天界好歹能安生段時日,屆時玉清天尊出關(guān),也能管束一二,使他不至于再像現(xiàn)在般胡攪蠻纏。
“請?zhí)斓劢底??!鼻в鸬馈?p> 天帝抬手,殿中掠過一抹金光,原本在手中的卷軸浮在半空中,緩緩鋪開。
千羽蹙眉,望著卷軸。
卷軸里上,是幾個黑蒙蒙的剪影。自下而上看去,大多奇形怪狀,分辨不出是什么妖邪惡靈,只有最上面的一道剪影不同,身形瘦削,四肢纖長,是個人形的模樣。
“這卷軸之中原本收著的妖祟個個兇險無比,曾將人界攪的天翻地覆,正是因為卷軸被鎖妖匣封印,這些年人族才得以和平安穩(wěn)?!碧斓勖嫔脸粒骸把巯履愦蛩榱朔ㄆ?,他們便從卷軸里跑出來,少不得又要去為禍人間……”
天帝的意思,千羽早已看得透徹。
只是一旦下了凡界,便不知是否還能回來,從前苦苦支撐熬過來的那些悲慘日子,終于換得云開見月明,不過好過了十?dāng)?shù)年,現(xiàn)在卻要付之一炬了嗎。
但,別無選擇。
他一咬牙,低頭暗聲:“千羽自愿請命去人界捉拿這些禍害,將功折罪,定會給天帝和眾仙一個交代。”
“好,”天帝朗聲:“朕給你機會贖罪,何時捉到這些孽障,何時再回來做你的上仙,若是捉不齊,這天界,你就別想再回來了。”
千羽站起身來,在眾仙紛繁復(fù)雜的目光之下,抬手將卷軸收入袖中,頷首拜道:“臣下領(lǐng)命。”
仙隱殿。
千羽一把揮開宮門,快步邁入房中,原本淡漠的面皮上浮出幾分慍色:“辭顏,你該出來了吧?!?p> 房內(nèi)四下無人,卻有一道懶懶的聲線:“何事喚我?”
這聲音不從別處而來,正是自他自己口中發(fā)出的。
“何事?”千羽的神色更加難看,卻依舊盡力維持著最后幾分冷靜:“你不是一直在看著嗎?!還問我何事?!用我的身子偷到靈境,你真是越發(fā)了不起了?!?p> “你的身子?”聲音輕軟了許多:“若不是得了我的內(nèi)丹,你一界小小修士,也能做到上仙?”
“你……”千羽一時語塞。
“你可別忘了,是我的靈力供著你這具軀體,你才能在這天族有立足之地。”臉上笑意盈盈:“如今你我共用一個身子,在外人看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做下的事,你都要擔(dān)著。若你不服,大可以向天帝向那群糟老頭兒坦白,說你的靈力和修為,全都是拿了別人的?!?p> 千羽知道他說的一點兒不錯,臉色卻更難看了:“好……好……你是算準了我不能去說……從前那些雞鳴狗盜的小事我不與你計較,現(xiàn)今你卻敢擅闖靈境,毀了鎖妖匣,被問罪也不知悔改,在大殿之上張揚跋扈大放厥詞,領(lǐng)罪時溜的卻快,丟了爛攤子給我,你,你簡直無恥!”
“是是,我無恥,天帝那老頭兒又拿你如何了?是剝你的皮抽你的筋了?還是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了?不過是去人界捉回那幾個妖祟而已,小事,小事?!鄙裆只氐搅吮藭r的悠閑懶散。
“就算你修為高超,又怎知一定能收服的了那些妖邪,到時若回不到天界,我定……”
千羽話語未盡,一道血色的光束兀自穿入他的額頭,整個人軟綿綿的坐了下去。
再抬頭時,臉上的表情不再復(fù)雜交錯,只剩一派悠游自在。
“早些閉嘴不就好了,又不會害你?!?p> 辭顏不滿的抱怨著,揮袖站起身來,踱步到桌案前。
雖然過程出了點兒差錯,好在結(jié)果如他所愿。
手指點了點銅鏡中那張笑顏,辭顏輕聲:“人界可是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