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死了大鱗龍之后,希蘭度感受到了大自然的謝意。
它……在這片水域已經(jīng)造成了極其嚴重的生態(tài)破壞。希蘭度從剛才到現(xiàn)在,從大河渡口到這片密林水網(wǎng),沿途一條魚也沒看到,它的貪婪食量無窮無盡,壓制了自然本身,甚至向人類傾瀉自己的狂怒,因為它無所顧忌。
龍之國是尊奉龍的,他們從來不會限制龍的活動。希蘭度心里有數(shù)。
希蘭度的出現(xiàn)改變了很多事情,圣山守衛(wèi)是自然凝聚的不朽精魂,負責(zé)守護珍稀純粹的自然源質(zhì),超脫了人類與龍的立場,為這個世界本身發(fā)言,替它表達出態(tài)度——它不喜歡群龍肆虐的天下。
這片大地,靠近浴神湖的河流沼澤,還未遭到龍之國的侵吞剝蝕,感恩他的所作所為。
從大地中升起無數(shù)金色光芒點點,只有希蘭度能看見,自然之靈悄聲對希蘭度表示出它們的謝意,假以時日,這片土壤將得到寧靜與復(fù)蘇。
“圣山守衛(wèi)……”它們呼喚著希蘭度的名字。
“不……我不是?!毕Lm度輕輕地說。從旅途開始到現(xiàn)在,他一直明白一件事情,他并不是圣山守衛(wèi),只不過暫代這個角色而已。
他有自己的命運,這個無氏族、無根之人的命運,和阿比蓋爾——圣山守護者的命運不一樣。他也可以毫無避諱地說,“圣山守衛(wèi)”是他撿到的力量,而不能代表他的本質(zhì)。
這個世界太廣闊了,那個瑞安尼亞密使告訴過他,在圣山之外,有充滿光明的土地,有大草原、有無邊海洋。在那時,他心中就隱隱生出一個念頭,他想走得更遠,遠離圣山,去看看這世界的全貌。
以圣山守衛(wèi)的身份,不可以。
以希蘭度的身份,可以。
想到這里,希蘭度的思緒更加通達了。
他高舉著長矛,感恩自然給予的支持。
“在阿比蓋爾回來之前,我,暫行職責(zé)之人,替她感謝你們的幫助。”希蘭度低語。
“你做的很好……”風(fēng)中傳來細語,它們明白希蘭度的心意,也支持他的一切選擇。
他腦海里的光芒變幻顏色,銀白光澤凝實,比之前相比又有進步。這是希蘭度深入明徹自我意志的體現(xiàn),他的信念與之前相比,更加堅定,他選擇成就自我。
側(cè)頭望著大鱗龍的尸身,希蘭度若有所思。
“你,你還好嗎?”卡修斯走過來,小心地問,之前見他半天沒出聲,一時間不敢靠近。
“挺好的?!毕Lm度點頭。剿滅了水中惡龍之后,經(jīng)過數(shù)年生息,河流里又會重新充滿生機。魚蝦螃蟹會在這片河道繼續(xù)繁衍生長,充滿活力,自然重新達到平衡。
唯一的遺憾……就是他的面具。
面具之前掛在衣服外側(cè),卷入水流的時候,無疑隨著河道激流被沖走了,不知落到何處。不過,那畢竟是一個骯臟、陳舊、破爛又布滿意味不明花紋的面具,沒有人會在意的。
“你下定決心了嗎?我已經(jīng)展示給你了,龍也可以被擊敗?!毕Lm度指著大鱗龍創(chuàng)痕深透的頭顱。
“但龍之國呢?”卡修斯憂心忡忡,“他們更有軍隊成千上萬啊?!?p> “何必要和那些軍人起沖突?!毕Lm度搖頭,“難道要戰(zhàn)勝一個國家,就非要將它所有的武士殺死,所有國民滅亡嗎?”
“啊……”
“瑞安尼亞?!毕Lm度深吸一口氣,“從我這里奪走了重要的東西,我現(xiàn)在要去瑞安尼亞討回來。在這過程中,一定會遇到許多艱難險阻……而我會將它們逐一攻克,直到我把它奪回來為止。在這個過程中,我會不斷了解龍之國,對一個東西了解得越深,就越有希望擊敗它,不是嗎?”
“應(yīng)該……越來越害怕吧。”卡修斯嘀嘀咕咕的。
“不。我已經(jīng)見過龍之國許多東西,密使,軍士,怪物,龍血者,還有他們提到的‘人龍秩序’,他們的市鎮(zhèn),他們的船只,他們的龍稅……我見過了,但我感覺沒什么好怕的。我知道人力有時窮,但又如何?盡力而為罷了。怕的是,不敢嘗試。”
這句“不敢嘗試”似乎戳痛卡修斯,它一時沉默。
良久,卡修斯才開口。
“那……那我跟著你去龍之國看看。說不定能幫上什么忙?”
“現(xiàn)在不怕龍之國了?那里的人們會很討厭你的,你是……”希蘭度比劃著卡修斯的人馬形體。
“我不帶武器,只帶錢,他們就會歡迎我?!笨ㄐ匏菇忉?,“畢竟我也不是什么悍匪?!?p> “上一個覺得錢是萬能的人差點掉了腦袋?!毕Lm度腦海中晃過一個胖子。
“呃呃……”卡修斯心里發(fā)怵。
希蘭度打量著卡修斯,想到自己正在組建的旅行動物園,大象和公??雌饋砥狡綗o奇,如果加入一只半人馬,確實好像更像樣一些,半人馬應(yīng)該也算珍獸吧。
被希蘭度那飽含深意的目光看得不太自在,卡修斯連忙說:
“對了,賭約的事情……”
“忘了他吧,當我們都輸了,畢竟我也不是光用這根繩子打敗的?!毕Lm度說。
“哎,為什么不說成是‘雙贏’呢?”卡修斯笑,“您給我展示了一個可能性,而我回贈以寶物。”
“這不是什么‘可能性’啊?!毕Lm度習(xí)慣性謙虛,“任何一個懂得用長矛和繩子的戰(zhàn)士都能做到。”
“我覺得您值得。”卡修斯忽然說,“我迷茫徘徊了很久,見到的人們,不是和我一樣灰心喪氣,就是一心逃避,或者干脆順從于龍之國。您不一樣。”
我是唯一的反抗者。希蘭度心想。不知道該說是慶幸,還是該說是可悲呢。
“請帶路吧?!?p> 半人馬引希蘭度往密林里走去,濕毛狗在原地撕扯鱗龍的血肉,撕扯不止,大快朵頤起來。
它帶希蘭度穿過一片人跡罕至的林地,這里植被茂密,根本沒有道路存在,灌木樹草叢生擋住去路,幾乎不能通行??ㄐ匏棺屜Lm度騎在它背上,而它自己則憑著健壯高大的體格穿過這些茂密植物。
希蘭度坐在半人馬身上,只覺得視野都開闊許多。
不多時,半人馬便來到了一處隱藏的草地,四處都被樹林花草遮掩,開滿鮮花,中央供奉著一座圣壇。這片林中圣地處處透露出一種神秘肅穆的氛圍,若無引導(dǎo),根本不可能被人發(fā)現(xiàn)。
圣壇由巖石打造基底,其上佇立著一根純金打造的長矛,矛尖直指蒼穹,長桿上刻滿繁復(fù)雕紋,頗為神異。在圣壇前供奉著新鮮的獵物,一只野豬被開膛破肚,內(nèi)臟和肉被完美地切割出來,碼得整整齊齊,宛如藝術(shù)。
“這是……”希蘭度感到微微驚異。
卡修斯從圣壇上拿起一個頭帶,向希蘭度走來。
“這是我們一族的寶……”
“等會,我想先聽你解釋這個雕塑,這個圣壇,這個地方?!毕Lm度說。
“嗯……解釋起來非常復(fù)雜,我們可以以后慢慢說?!笨ㄐ匏够赝艘谎劢鹕L矛。
“這應(yīng)該是你們崇拜的神祇吧?沒有什么神話傳說、教義之類的嗎?”
“我對此沒有發(fā)言權(quán)……嚴格來說我不是一個虔誠的信者?!笨ㄐ匏拐f,“我經(jīng)常質(zhì)疑其他人向我傳授的約定俗成的經(jīng)驗,我不覺得因為他們都崇拜金之矛,所以我也要跟著信仰祂……也許這就是神懲罰我的原因……圣金長矛是獵人的保護神,祂創(chuàng)造了我們?!?p> “那你把你們一族的寶物交給我,真的沒關(guān)系嗎?”
卡修斯安靜了一會。
“我們一支,只剩下我一個了?!?p> 希蘭度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我很難過?!笨ㄐ匏箶鄶嗬m(xù)續(xù)地說,“我……我原本帶著族人們?nèi)グl(fā)起襲擊,龍之國擴張得太遠,我們曾有上千同胞……噢……上千張弓箭……噢……但……他們似乎早有防備?!?p> “為什么……走漏了消息嗎?還是……”
“我不知道,似乎他們預(yù)言到了一切。飛龍在天空掠陣,人類弓箭手整裝待發(fā)。一瞬間,天就黑了,無數(shù)箭雨落下。成千同胞的悲鳴一起響起……”
“我知道,那很難……接受?!?p> “最難的還不是這里。我發(fā)現(xiàn)我沒死?!笨ㄐ匏箍酀卣f,“我將我的族人們帶入戰(zhàn)場,他們悉數(shù)戰(zhàn)死。但命運卻懲戒我活下來背負這一切,讓我背負挑起戰(zhàn)爭的罪過,這可能就是神的旨意。瑞安尼亞人沒有殺我,他們看我在大家的尸山血海中站著,他們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只是走掉了……走掉了?!?p> 它將頭帶交到希蘭度手中。
“我從那天起,就覺得龍之國是不可戰(zhàn)勝的,我確實是懦夫啊。如果沒有看到您的勇氣,我也許還在……逃避?!?p> 希蘭度將金紫條紋綢布頭帶戴在頭上,卡修斯先是深深嘆息,然后念了一句咒語。
突兀間,希蘭度感到自己的視野變得空前清晰,他的視力變得極強,能夠看到最微小的細節(jié),樹上的鳥雀,藏匿的蜥蜴,爬行的昆蟲……一切都是……如此明朗。
飛蟲的移動速度似乎變慢了,它們的移動不再在希蘭度眼中形成殘影,他發(fā)現(xiàn)自己能捕捉到它們移動的軌跡。他伸出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一只在身前無規(guī)律飛舞的小蟲,將它捻在手中。
卡修斯又念了一句咒語,希蘭度眨眨眼睛,世界又恢復(fù)到了先前的樣子,與之前的狀態(tài)相比,萬物顯得無比朦朧,但卻更符合他的正常認知。
“這原是為我們一族中的勇士準備的獎賞,為戰(zhàn)爭的勝利者。”卡修斯鄭重地說,“而……我們這一族已經(jīng)不存在勇士,而戰(zhàn)爭也失敗了,現(xiàn)在您比我更有資格戴上這個?!?p> “它應(yīng)該有個名字?!?p> “神眼冠帶?!笨ㄐ匏褂昧Φ攸c頭。
他將解放和收回系帶力量的咒語教給希蘭度,是用半人馬的原生語言述說的,內(nèi)容艱澀。
希望我不要在危機時刻忘記它的咒語。希蘭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