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阿飛遠去。
三人便也要離開,去尋那名醫(yī)。
鐵傳甲很快套好了車,牽過來。
扶少爺上車的時候,打量著車廂,他隨口說了句:“奇怪,那張紙怎么沒了?!?p> 李尋歡問:“什么紙?”
“就是那壇……”
鐵傳甲語聲一頓,憨笑道:“就是那攤擦鼻涕的紙,怪了,不知是被哪個小王八蛋偷去了?!?p> 李尋歡一臉莫名,實在無法想象會有誰偷這種東西。
武攻一愣,知道鐵傳甲說的是那酒壇上的紙,忽然覺得似乎得到了個線索,仔細一想,又毫無頭緒。
鐵傳甲冷冷道:“愣著作甚,除了少爺,老鐵我誰也不樂意伺候。你瞅啥,我這話有毛病嗎?”
武攻豎起拇指,贊道:“老鐵,沒毛病。”
出了小院,馬車拐上官道。
積雪之中,昨夜還坦蕩一片的路面,一道道車轍交織紛繁,在前面岔路口分散而去。
似一張大網(wǎng),往這天地間鋪展了出去。
可以想見,昨夜今晨這里是多么熱鬧的場面,而那些都是金獅鏢局聯(lián)絡過來的人,看樣子是幾個商隊。
車輪滾滾,地上留下新的印痕。
稍加對比,卻明顯淺淡了許多。
顯然,昨夜不僅車馬往來頻繁,運輸?shù)目峙逻€都是硬貨。
“這金獅鏢局,果然有非比尋常的氣派。只可嘆,怕終究名不副實。”
李尋歡感慨了句。
武攻點頭贊同,依稀記得清晨時看到外面車隊雖都蒙著蓋布,但大致分辨得出,車上裝的是壇子狀的東西。
若是酒水一類的東西,斷不該如此沉重才對。
想到酒水,武攻又是一怔,聯(lián)想到那張離奇消失的紙,本也是貼在酒壇上的,一下子終于理出點頭緒。
心中,暗暗有了算計。
行了十余里,前方遙遠處已看得到一座高大城池,城門前人來人去,渺小忙碌如蟻群一般。
濟南府城。
“駕?!?p> 鐵傳甲一聲吆喝,馬車拐上小路,傍依著矮山一座,很快將城池輪廓遮掩。
又行了五六里,馬車緩緩停住。
鐵傳甲憨笑道:“少爺,我們好像迷路了。”
李尋歡無所謂地搖頭,取笑道:“我們原本也不知要去何處,本屬無路,何來迷路?”
鐵傳甲皺眉道:“只要能治少爺這一身的病,哪怕天涯海角,我也闖出一條路來?!?p> 李尋歡不說話,又開始一邊咳嗽,一邊刻木頭。
武攻打破尷尬,道:“雖然不知去處,但總該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人吧?”
鐵傳甲道:“是個叫梅二先生的神醫(yī),江湖中早有大名,乃是七妙人中的‘妙郎中’。此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前些時日,才偶爾打聽到,他似乎來到這邊隱居了起來。”
“果然是他?!?p> 武攻心中偷笑,假裝苦惱地沉思起來。
半響,武攻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般道:
“巧了,這梅二先生我雖然不知道,前天在路上卻聽人提起過,附近有一座梅林,本是荒蕪之所,近來卻有人去城里雇了許多人手,說是要料理那林子,而且必須在梅花開之前完工,價格給的不低,但神神秘秘的,還一大堆規(guī)矩,反倒沒幾個人敢掙那份錢了。”
鐵傳甲呲牙道:“姓梅的人難道就要喜歡梅花嗎,那我豈不是要做個鐵匠,又為何喜歡上馬了呢?”
武攻聳聳肩:“反正來都來了,也許是天可見憐,說不定天上有哪位神仙姐姐,也心疼大哥這身子,又何妨前去一探呢?!?p> “若是女神仙,那定是喜歡少爺?shù)摹!辫F傳甲點頭,對少爺?shù)镊攘o限認可。
忽又疑惑道:“什么來了,要去哪兒?”
“別問。”武攻閉上眼睛,“走起,跟著感覺走?!?p> 鐵傳甲正想破口大罵這個傻瓜,忽然鼻子一皺,也學傻瓜一樣閉上眼睛,牽著馬往前。
徐徐清風,送來一股幽香。
眼睛一片黑暗時,這香氣愈發(fā)分明。
尋香而至,繞過矮山一腳,在盡頭處一座幽谷,香氣撲鼻。
睜眼。
轉(zhuǎn)入了一條山腳下的小道,來到一座小橋前,就通不過去了。
小橋上積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跡,只有一行幼犬的腳印,像一連串梅花似的灑在欄桿旁。
而前方,梅花點點,盛放如繁星。
此間,正是一片梅林。
但見梅樹叢中,有三五石屋,紅花白屋,風物宛如圖畫。
梅林中隱隱有人聲傳來,走到近前,就見到一個道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揮著兩個童子洗樹上的冰雪。
武攻得意地笑笑:“看來這人不光喜愛梅花,更愛煞了她。”
鐵傳甲也笑起來,道:“可惜他未必姓梅,倒一定是個倒霉催的?!?p> “為什么?”
“因為洗過之后,雪還是要落在樹上,水也立刻就會結成冰的,那時候,梅花會凋零,碎裂,真的就零落成塵了。”
“試問他愛煞了梅花,卻偏偏用自己的愛,殺了花開正好的她。這豈不是莫大的悲哀,實在是倒霉催的,中了邪才干出這等蠢事。”
武攻一愣,雖知道鐵傳甲喜歡學少爺那樣說話,卻沒想到他已能說出如此令人深思的話來。
的確有人在深思。
深思必有所悟。
但,糊涂是福。
世間太多的領悟,乃是痛苦之源。
那道服高冠的老者,一番思量過后,忽然厲聲喝止兩名道童。
暴躁的樣子,完全沒有了方才的仙風道骨之姿。
接著,更是一屁股跌在地上,拼命捶著自己腦袋,哭嚷起來。
“梅大梅大,傻瓜傻瓜?!?p> “蠢蠢蠢,這蠢木頭,敲敲敲,敲醒你。”
“嗚嗚嗚,沒了,梅沒了,痛失吾愛,嗚呼哀哉,嗚呼哀哉?!?p> 這道人念經(jīng)一般絮叨,又似兒童一般吵嚷,雙腿在地上亂踢,撒潑似的。
聽到他自稱“梅大”,鐵傳甲眼睛一亮,道:“他是梅大先生,我們來對地方了。到了這里,神醫(yī)梅二自然不難找的。”
“不難找的,對,說得對。”
“梅兒啊,不難找的?!?p> “梅兒不怕,一定能找到辦法,一定有辦法救你的?!?p> 老者急得一個勁轉(zhuǎn)圈,忽然,猛地伸手從樹上抓下一團梅花,塞進嘴里,不咀嚼便咽下去。
然后,拍著自己的肚子,忽而破涕為笑。
“草囊飯袋,草囊飯袋,倒可以用你做個暖廬,莫要凍殺我愛。”
老者似找到破解之法,瘋狂大笑起來,更瘋狂沖到樹下,雙手攀援枝頭,似要將滿樹梅花盡數(shù)吞下。
武攻和鐵傳甲徹底看傻了。
許久,武攻道:“上吧,不然一會人沒了?!?p> “對?!?p> 鐵傳甲點頭,忽又拉住武攻,道:“不過還有個問題?!?p> “啥?”
“那個詞,不應該是嗚呼哎呀嗎,梅大怎么這么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