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農(nóng)夫與獵戶
這下不度倒是奇了,她原想著這胭脂盒是二夫人換的,沒想到卻是陳彩衣自己動的手腳。
陳彩衣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閉嘴!別人說什么,你就信什么,能不能用用腦子!”
二夫人被她這一瞪,氣焰頓時(shí)又消了下去,抽泣一聲,不敢再多話。
不度嘖嘖有聲,“何老爺?shù)乃?,是你在他的藥中下了迷藥,然后往他的臉上涂了貓兒香,放了貓兒去將他活活撓死的。貓妖殺人,是你弄的障眼法,用來混淆視聽,死者面容被毀,也是因?yàn)槟阋偎?,以偷天換日?!?p> 人證物證俱在,陳彩衣也不辯解,頭一仰直接將罪認(rèn)了下來:“不錯(cuò),都是我干的?!?p> 玉三郎咂舌,忍不住出聲問:“你這女人為何心腸如此歹毒,害了這么多條人命?!”
“我歹毒?哈哈,我歹毒……我能有他們歹毒?!”陳彩衣仰天長笑,舉起一旁法壇上的祭酒往自己臉上一倒,然后直接用袖子一擦,將臉上的妝容給擦掉,現(xiàn)出了本來面目。
那張臉與二夫人有八分相像,只是比起二夫人的嬌弱,多了幾分狠辣。
陳彩衣和二夫人便是他們一直在找的那匹瘦馬。
她們二人是雙生姐妹,年幼時(shí)家境貧寒,家中父母為養(yǎng)活幼弟,便將她們兩以五兩銀子賣給了牙婆。幾經(jīng)轉(zhuǎn)手,最后被陳老夫人給看中,買回了府中收做了孫女,還給二人請了教書先生和教養(yǎng)嬤嬤。
當(dāng)時(shí)府中只有這兩個(gè)孫小姐,兩人對這種金貴的小姐生活十分珍惜,對陳老夫人也十分感恩,因而是用足了心去學(xué)習(xí)。
十年過去,昔日兩個(gè)營養(yǎng)不良瘦弱不堪的農(nóng)家女成了精通琴棋書畫禮儀大方的千金小姐,引得上門的權(quán)貴是絡(luò)繹不絕。
那時(shí)她們還不知道自己在這些人眼中,是個(gè)什么身份,只當(dāng)是陳老夫人要給她們相看一個(gè)好夫家。
雖是雙生子,但二人長開后相貌還是有幾分區(qū)別的。
二夫人姿容妍麗,卻有股空谷幽蘭的氣質(zhì),雙目含淚時(shí)更是顯得嬌俏可人,惹人憐愛。而陳彩衣則多了幾分艷色,舉手投足都充滿了魅惑之感。
二夫人還未及笄,就被陳老夫人一頂花轎送入了劉府,幾日后便成了劉老爺?shù)牧x女,一襲粉衣嫁給了何老爺做妾室。
半年后陳彩衣及笄日當(dāng)晚,被陳老夫人以一床鴛鴦戲水的大紅錦被給卷著送到了劉老爺?shù)拇采?,從此后成了劉府的彩姨娘?p> 姐妹二人相繼從千金小姐,成了大戶人家的妾室,她們自知作為農(nóng)女能有這番際遇,已是天恩,并無怨恨之心。
直到兩人先后小產(chǎn),同時(shí)得知了陳老夫人其實(shí)是瘦馬官,她們分別以八千兩和五千兩白銀被陳老夫人賣入了劉府,才有了這悲劇的后半生,兩人自此心中便生出了恨意。
“我明著是老爺?shù)膼坻?,可?shí)際上卻像個(gè)妓女一般,被他當(dāng)作生意場上結(jié)交權(quán)貴的玩物。只要對方有一點(diǎn)意頭,當(dāng)天我就會被他送到對方的床上。若伺候得不好,少不了便是一頓毒打。”
陳彩衣雙拳緊握,咬著牙將那些不堪的往事一一揭露開來,“而妹妹在何府,也從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何老爺暴虐成性,常常動不動就責(zé)打下人,對待妾室也是如此。你們道為何這府中一個(gè)妾室都能被喚作二夫人,那是因?yàn)檫@何府后院的女人,除了她和大夫人,其他女人不是瘋了,就是死了!”
“我恨他們,若不是這些人,我不會受到這些屈辱,更不會因此而失去我的孩子。你們知道嗎,那是個(gè)已經(jīng)成形的男孩兒呀,已經(jīng)七個(gè)月大了,只要再等三個(gè)月,他就能健健康康地來到這個(gè)世上了??墒菂s因?yàn)樾談⒌姆堑帽莆胰ニ藕蛞粋€(gè)喜好孕婦的權(quán)貴,活生生地被折騰沒了。”陳彩衣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
二夫人從她坦白開始,便一直紅著眼不作聲。在陳彩衣說到孩子的時(shí)候,她的眼淚珠子瞬間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捂著嘴嗚嗚地跟著哭了起來。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用如此手段殺了他們。更何況何夫人……”
“那是他們都該死!”陳彩衣一聲怒喝打斷了她的話,雙目因憤怒而變得通紅,“你想說何夫人是無辜的?笑話!你以為這何老爺怎敢小妾納了一個(gè)又一個(gè),這統(tǒng)統(tǒng)都是因?yàn)樗袀€(gè)身家背景比他更猖狂的何夫人在背后撐著他!他后院里的那些小妾,有大半是被何夫人逼死逼瘋的。若他們不死,那接下來死的就會是我們!”
二夫人似是被觸到了痛點(diǎn),哭得越發(fā)地傷心,險(xiǎn)些背過氣暈過去。
而陳彩衣的情緒似乎越發(fā)激動,她紅著眼,惡狠狠地瞪著在場的每一個(gè)人,嘴里嘶吼著:“我沒錯(cuò)!錯(cuò)的是他們!是他們該死!”
說著說著,她突然猛地就要撲向劉夫人:“還有你,你也該死……”
徐大人立即命衙役攔住了陳彩衣,終于在她堪堪將要傷到劉夫人之際將她攔了下來。
可即便如此,她依舊張牙舞爪著要撲向劉夫人。
見兩人這般樣子,不度和玉三郎相視一眼,也知再問不出什么話來了,便讓徐大人將二人帶回府衙,擇日再審。
劉夫人驚魂未定,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哀嘆了一聲,道了句佛號,便與幾人告了別,讓喜翠攙扶著回了府。
不度看著陳彩衣與二夫人被衙役上了鎖鏈就要押走,忍不住喚住了陳彩衣問道:“你明明做得如此小心謹(jǐn)慎,為何還要畫蛇添足地將大夫人的那盒胭脂換掉?”
陳彩衣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淡淡地回道:“若我說不是我換的,你可信?”
不度看著她,又問:“那貓兒香你又是從何得來的?這毒草只在南蠻的一些部族里有,你從未去過南蠻又是怎么知道的?”
陳彩衣聞言反問:“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不度身子一頓,低下了頭不再說話,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
陳彩衣見狀,哈哈大笑,眼里的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哈哈,其實(shí)你我不過都是被人玩弄于手掌中的棋子罷了!”
直到人走盡,不度也沒再開口。
偌大的院子,先前還人聲鼎沸,此刻卻變得空曠寂寥,只剩下一個(gè)玉三郎還陪著她站在原地。
三日后,徐大人對陳彩衣和二夫人的審判下來了。
陳彩衣毒害多人,被判秋后問斬。二夫人為從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判往北寒之地做苦役十年。
判決公布的那日,不度和玉三郎再次來到了劉府。
劉夫人是在禪室里接見他們。
不度大咧咧地坐了下來,看著坐在首位的劉夫人,直言道:“劉夫人真是慈眉善目,看著就是個(gè)良善之人?!?p> 劉夫人滿目慈悲地笑笑不語。
“就是不知是不是做了虧心事,才會如此誠心禮佛。”
“不度姑娘,老身有個(gè)問題,一直想不透徹,不若說與姑娘聽聽,你來給老身解答一二?”
“好呀,劉夫人請講?!?p> “從前有一個(gè)農(nóng)夫因鄰居總是雞鳴犬吠的擾得無法安眠,于是便與山上的獵戶訴苦。獵戶只是遞給了他一把刀。有一天農(nóng)夫再次被鄰居家的雞犬?dāng)_得無法安睡,他氣極之下用獵戶給的這把刀將鄰居的雞犬全殺了。鄰居便將他告到了官府?!眲⒎蛉苏f著頓了下,意味深長地看向不度,“不度姑娘,你說這獵戶,算不算也有罪?”
不度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獵戶只是遞了把刀,要如何做全憑那人自己決定,自然算不上有罪。”
劉夫人臉上笑意越發(fā)得深了:“不度姑娘果然是個(gè)通透的人。”
“不過即便只是遞了把刀,這殺孽也依舊是造下了,日后也必定會有業(yè)報(bào)?!辈欢然匾砸恍?。
“日后的事,便待日后再說吧。老身累了,不便多陪還望二位見諒,稍后就讓劉管事送二位吧?!眲⒎蛉苏f完便讓喜翠扶著回了廂房。
不度看著她離開,也沒多留,直接跟劉管事出了劉府。
玉三郎跟在她身后,對她們說的話還是摸不著頭腦,最后還是不度看不過去,出聲道:“有什么你直接問吧?!?p> 玉三郎趕忙將心中的問題一股腦兒地問了出來。
不度無語地看了他好半晌,這才一個(gè)一個(gè)地解答到:“第一,何府大夫人的胭脂盒是劉夫人找人偷偷換掉的,目的是將我們的視線引到二夫人身上;第二,貓兒香的事,是劉夫人告訴陳彩衣的?!?p> “你怎么知道的?”
“在官府的人來找我前,我接了個(gè)幫人找貓的案子。那人家的女主人來自南蠻,便與我說起了貓兒草的事。那天陳彩衣問我又是從何得知的,我一細(xì)想,才覺出那女主人是刻意告訴我的。”不度揉了揉眉心,繼續(xù)道,“我左思右想,覺得與這些人都有關(guān)的也就只劉夫人一人。本也不確定,所以今日便讓你帶我來探探她的口風(fēng),沒成想她倒是坦蕩蕩的承認(rèn)了。”
玉三郎嘖了一聲,皺了皺眉,有些不解:“那她為何要做這些?”
不度搖頭,“這,就要問她自己了。她若不說,我們也無從得知?!?p> “那這么說來得趕緊把劉夫人抓起來呀!”玉三郎著急道。
“怎么抓?她只是告訴了陳彩衣這世上還有貓兒草這么個(gè)東西,然后找人換了個(gè)胭脂盒,抓起來算什么罪?”不度翻了個(gè)白眼,也有些氣悶,“更何況,她也沒明著說這些都是她做的呀?!?p> “……”
“她就只是個(gè)遞了把刀的人。用與不用,怎么用,全都在陳彩衣自己心里?!?p> 玉三郎聞言,悶悶地問了一句:“那就這么放過她了?”
不度嘆氣,“不然還能怎么?不過她無子嗣,一個(gè)半百老嫗獨(dú)守著劉府這一份偌大的家業(yè),等著吧,后邊還有的是糟心事,指不定又會是一場腥風(fēng)血雨?!?p> 玉三郎見狀,也跟著嘆了口氣,可那不安分的眼珠子,卻泄露了他又在打著什么鬼主意。
不度沒有看他,而是抬頭望向頭上的郎朗青天,不知為何腦海里響起了師父曾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但凡作惡,便必有業(yè)報(bào)。不度呀,你要記住了,以后無論有何怨恨,千萬不要作惡?!?p> 就在她出神之際,玉三郎又湊了過來,戳了戳她的肩膀,小聲說道:“你餓不餓,我請你吃大餐?”
不度收回心神,挑眉看向他:“你有什么企圖?”
“相識一場,請你吃頓飯能有什么企圖?”玉三郎撇嘴,眼神卻心虛地瞟向了別處。
不度見他不愿說,也沒了耐心,悶著聲抬腳欲走,卻被玉三郎眼明手快地拉住了胳膊,她側(cè)首,就見他討好地笑:“那個(gè),我聽說東城外的十里亭有個(gè)義莊鬧鬼,不如……你跟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