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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中畫師

第十四章 被“掰”斷了

框中畫師 趙墨璃 2989 2019-10-24 23:39:00

  待人走近,云榷看清那小兒的臉,被撥亂的心弦“鐺”一聲斷了。

  云榷入世兩年有余,對大昭史的了解,源于朱家莊書房中三口木箱子里的畫軸,加上朱殊獨愛臨摹蘭淵公子的畫作,所以他對五百年前的蘭家了解的最多。

  蘭家以武立宗,世代效忠君王令。到了蘭格這一代,蘭家三子,長子蘭淵以畫揚名于世,開創(chuàng)寫實派,畫工精妙絕倫,可以假亂真;次子蘭陵驍勇善戰(zhàn),多次深入賊寇腹地,直取敵軍頭領(lǐng)首級,立下不世之功;幺子蘭祁擅籌謀,用兵如神,成為大昭鐵騎最年輕的軍師,著有《兵法論》。

  可眼前,墊著小腳努力扯桃枝的小兒,身上哪有半點大將軍的樣子。

  鼻涕耷拉著,分明還是個未脫奶的幼兒,反觀蘭淵,虛長其三歲,身形如松,握筆穩(wěn)健,下筆似游龍,可惜最后成了禍國殃民的畫師。

  “這世道無常!”云榷心生感慨。

  蘭陵費了老大勁兒,依舊夠不到那支品相俱佳的桃枝,便回頭找哥哥,“哥哥,那支好看!”他站在樹下,伸手往上指了指。

  蘭淵順著指引望過來,笑著將那株桃花攔腰掐斷,放到蘭陵手中。蘭陵高興極了,寶貝的捧著往亭子里跑,邊跑邊喊,“娘親,溪兒找到最好看的那支桃花啦!”

  蘭氏單手護著肚子,另一只手錦帕捂著嘴,眼睛里全是笑,“呵呵~我的好溪兒,跑慢點,別摔著!”

  蘭格吻了吻妻子發(fā)髻,看著兒子,“夫人,溪兒的性子可真像當年的你,得了好東西,便迫不及待地要與人分享?!?p>  蘭氏羞紅了臉,素手扶了扶新簪的一排玉珠子,一點紅唇笑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嫁做人婦多年,依舊似小女兒神態(tài)。“莫要再提當年羞躁之事?!?p>  “時間過得真快,我嫁你十二年,淵兒溪兒都這么大了?!?p>  蘭格摸著夫人的手,“再過幾個月,家里又添新丁了。這輩子,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蘭陵一路小跑過來,鼻子上掛著晶瑩的鼻涕串子,他伸手一揩,袖子上濕了一小塊兒,打斷雙親,問道:“爹爹娘親,你們在干什么???”

  蘭格假意咳嗽,道:“爹爹剛與娘親討論弟弟的名字?!?p>  “為什么是弟弟,不是說好的是妹妹嗎?”蘭陵急了,目光從娘親臉上又轉(zhuǎn)到爹爹臉上,竟忘了要緊之事。

  蘭氏招手,蘭陵輕輕的靠在她懷里,抓住娘親的袖子不撒手,蘭氏瞪了眼好事的夫君,開始安慰道:“溪兒??!別聽你爹爹胡說,其實娘親也不肚子里是弟弟還是妹妹呢,再過一段時間才知道?!?p>  盡管如此,蘭陵還是將臉埋在蘭氏懷里,拿后腦勺對著他那鎮(zhèn)國大將軍的爹。蘭氏苦笑,輕輕的拍著蘭陵后背,“溪兒,不喜歡弟弟嗎?”

  “弟弟也喜歡,可溪兒更想要妹妹。”

  蘭淵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蘭陵應(yīng)該不過四歲而已。云榷掐指推算,距離蘭淵入宮伴讀,也就這一兩年,那蘭氏肚子里懷的必定是小兒子蘭祁,不過無論大昭鏡還是史料,關(guān)于他的記載甚少,云榷一度認為蘭祁捏造出來的人物。

  走在后面的蘭淵,手里捧了不少姿態(tài)秀美的桃花,看到弟弟這副模樣,也是無可奈何,他壓低聲音,提醒道:“蒼溪,今天是娘親的生辰?!?p>  蘭氏懷里的小兒,肩胛一動,從娘親懷里退出來,攤開掌心,結(jié)果好好的花枝,被壓得東倒西歪,分叉的小枝還斷了倆,蘭陵撇著嘴,睫毛閃動。

  “男兒有淚不輕撣,你哭什么?”蘭格戰(zhàn)場浴血二十載,習(xí)慣流血卻見不得人流淚,就算是兒子也不行。

  蘭氏輕輕抽出小手心的花枝,笑著對蒼溪說,“無論溪兒送什么,娘親都是歡喜的,娘親歡喜,溪兒不高興嗎?”

  蘭陵甕聲甕氣道:“溪兒高興!”

  “那溪兒哭什么呢?”

  蘭陵低著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軟糯的聲音傳來,“它被我這折斷了,不好看了?!?p>  一家人,都被蒼溪逗得哭笑不得。蘭淵向娘親討了那支花枝,拉起鼻涕蟲弟弟,對身后的小廝說,“阿福,取墨寶來。”

  “哥哥?”蘭陵不知哥哥取筆干什么。

  “花再美,終有凋落、消損的一天,若將它畫在紙上,什么時候看都是最美的樣子?!?p>  小孩傻傻地點了點頭。

  景象到此便斷了,眨眼間,云榷眼前院落已經(jīng)是白雪紛紛,蘭淵披著雪白的狐裘,獨自一人站在桃樹下,光禿禿的枝頭上,竟綻開一朵粉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進入大昭鏡是想找遺失的本源,但卻被拽入這蘭府后院,他五感不全,無法明確感受本源與自己的聯(lián)系,但面對蘭淵,總有些似有似無的感覺縈繞著。

  類似有人拍了你一下,在他指間離你寸許時,你便能感受到一些異樣,令他惶恐,也讓他迷惘。

  就像此刻,蘭淵的手拂過枝丫,他聞到一股血腥之氣,那股味道令他悲慟,可他不知從何而來。直到蘭淵伸手將花枝折下,云榷才看斷口處,竟流出粉色漿液,慢慢的,他感知到自己的身體產(chǎn)生了變化,能感受到痛,也能感受到靈氣的存在,更能聞到除血腥以外的氣味兒。

  云榷震驚于自己的變化,也陷入了我從何而來的困頓?他記得,自己汲取了幾百年龍脈之氣才結(jié)下丹元,方可幻化成形,但又為何會在將軍府中的一棵桃樹里,難道這院內(nèi)的桃樹便是他的本源?

  可他……又為何會對當今太子產(chǎn)生熟悉之感?

  蘭淵折了桃花,將其小心放入懷中,移步亭內(nèi)。他之前應(yīng)該是在此處看書,因為桌上有一本被翻開的《山海經(jīng)》。

  蘭淵坐下來,將書歸置在一邊,將他從懷里取了出來,翻來覆去的看,露出幾分欣賞之色。

  看了好一陣后,才將其放下,可心中的喜愛甚巨,蘭淵扶著瓷白的茶杯,右手食指蘸了茶水,竟在桌上描繪了起來。

  可那人每畫一筆,云榷身上就傳來骨裂之聲,肌膚也似玄火般灼燒,漸漸的,他體內(nèi)的靈氣源源不斷地流入丹田,可過于強大的靈氣并不是他能駕馭的,最終盛滿溢出的靈力如破堤之水,壓垮了弱不禁風(fēng)的桃枝。

  劇痛來襲之時,云榷眼前白茫茫一片,遠遠的,他聽見蘭將軍咆哮的聲音。

  恢復(fù)清明,云榷竟有些不自在,他竟然變成了一支通身碧色的狼毫筆,筆斗呈蝶形花冠狀,筆頂鑲珠玉,若鳳翎之姿。

  這是蘭淵筆下的桃枝,也是他的本源。

  蘭家祠堂內(nèi),蘭淵跪在列祖列宗面前。

  他沒有說話,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著,蘭陵在他懷里哭成淚人,害怕地用頭抵著蘭淵,把體內(nèi)的溫度一點點傳給哥哥,他問:“哥哥,娘親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全身發(fā)抖,怔怔地看著祖宗牌位,無比堅信道:“蒼溪,阿娘一定會沒事的?!?p>  往前倒退三個時辰。

  蘭淵以水作畫時,蘭氏在丫鬟的陪同下,給蘭淵送人參湯,可蘭氏喚了兒子幾聲都不得應(yīng),待行至跟前,見蘭淵食指有血,桌上棕色茶湯也已是猩紅一片。

  慌亂間,蘭氏出手阻止,并抓住兒子的手,喚道:“停下!淵兒?!?p>  可只有云榷知道,蘭淵指間的血,點中筆斗處時,他體內(nèi)靈力似野火燎原,勢不可擋,波及眾人,身懷六甲的蘭氏更是被震倒在雪地中,有了早產(chǎn)的跡象,而蘭淵也失去的知覺。

  昏厥的蘭淵被一盆冷水潑醒,蘭格怒氣升騰,甩著皮鞭狠狠地抽他,幾鞭下去,蘭淵就倒在地上,他忍住痛又爬起來跪在原地,任由父親懲罰。

  這廂蘭氏疼得翻來覆去,可四肢都被人摁在床上,產(chǎn)婆不斷的為其按摩和鼓勵,可依舊不見半分好。一盆盆熱水被送入,變成一盆盆血水再被端出來。

  蘭格將氣和擔憂都撒在蘭淵身上,下人們見照這么打下去定會出人命,便找來管家,老管家被幾個小廝扶著,大老遠就喊道:“侯爺別打了,夫人要緊,快去看看夫人!”

  將軍扔了鞭子,對屬下說:“把他關(guān)到祠堂,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來?!?p>  蘭淵在祠堂罰跪,無人敢為他換衣上藥,蘭氏在產(chǎn)房九死一生,最終母子平安,但幺子蘭祁的體弱之癥,也是因此落下的。

  蘭淵得知阿娘和弟弟都平安,終于松了牙,徹底暈了過去。

  直到后來在浮屠星海,云榷才終于明白,他與蘭淵以及整個大昭的糾葛,一朝棋子錯落,因果半點不由人,浮華一夢的千年里,有人因此重生,有人萬劫不復(fù),而那個葬身于白骨枯山的少年隱忍百年,最終揚起刀刃,絕望的看著他,“如今,你該放過我了罷?!?p>  那些欠下的債,挑起的欲,未結(jié)的緣,都在他下筆的一念間。

  他,是個罪孽深重的不祥之物。

趙墨璃

余:即我。古代平輩之間的自稱用詞。筆斗、筆頂均是毛筆構(gòu)成之一?!渡胶=?jīng)》太喜歡啦,借用一下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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