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別生事?！?p> “這會兒將牛車趕回去，正好吃晌午飯?！?p> 老板是個和藹的老頭，兩鬢斑白，因為長年不辭辛勞地，和伙計一同下地收瓜果，臉上布滿了黑黝黝細(xì)密的皺紋，笑起來很和氣，平時待他們也不錯。
那伙計聽得，當(dāng)場笑起來，高聲道：
“今早出門時，老板娘說中午燒仔姜嫩鴨給咱吃，要說論廚藝，咱們老板娘居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小老頭的臉上，掛滿了得意又和藹的笑容。
伴隨牛車的轆轤聲，氣氛瞬間歡快起來。
另一伙計見狀，也瞥過頭來，笑著接嘴道：
“都說醉仙樓的飯菜天下一絕，可照我看，若拉出來，跟咱們老板娘比一比，說不定連那屁股蛋子，都要臊得慌呢！”
小老頭臉上的笑容，驀然消失了。
他少見地板著臉色，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前方，也不看人，悶聲道：“胡言亂語，小心給人割舌頭！”
幾個伙計聽得，都訕訕地閉上了嘴。
街市的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路上的人熙熙攘攘，分外熱鬧，可幾個趕牛車的人，卻全都將嘴閉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多說一句話。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城門，胡直兒心虛地垂下頭。
城門外，圍著一條護(hù)城河，牛車“篤篤”地踏過河上的吊板，又往前走了半里路，才沿著一條鄉(xiāng)間土路離去，激起滿遭塵土。
這一路上，胡直兒都沉默不語。
小老頭朝他看過幾眼，渾濁的目光中，閃過不易察覺的精銳，聚集起點點疑慮，又轉(zhuǎn)過頭，淡淡地望向了天外。
陌府內(nèi)。
梅花塢。
主屋里，陌桑躺在床榻上，整個人如同火爐，渾身滾燙得可怕，魏無因守在床頭，每隔一刻，便要為她把一次脈。
陌暖離推門進(jìn)來。
他穿一身玄黑鎏金袍，腰間掛著長劍，挺拔的背脊微微躬著，手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只白瓷盞，盞里盛滿了褐色的藥汁。
為防止藥汁濺出來，他走得很慢。
在他踏入房門的一剎那，整個屋里，頓時彌漫起一股苦藥味。
看著榻上的人，陌暖離的眉頭緊鎖，因為長期奔波勞碌，加上缺乏睡眠，他白皙的臉上，浮現(xiàn)出絲絲暗沉與蠟黃，看起來憔悴不堪。
“這半個時辰的藥，已經(jīng)煎好，是否要立即服下？”
魏無因的臉上，亦透露出滿滿的擔(dān)憂與焦慮。
他抬頭看了一眼，朝面前的人伸手道：
“給我吧，從現(xiàn)在開始，我要在藥汁里面，配上獨(dú)制的藥丸，再用功力為她催動?！?p> “怎么？”
陌暖離聽得，疲憊的眼神猛地一動，仿佛猜到什么，更加焦慮地盯住魏無因。
魏無因無奈地點點頭，聲音異常低靡：
“沒錯……”
“她的病情，在成倍地加重，若再過兩個時辰?jīng)]有解藥，就算是我，也……”
后面的話，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陌暖離的腦海里一片空白！臉上陣陣慘白的死色，胸口驀地揪疼，那種最令他憎惡的無力感，再次襲來！
他忽然很憎恨自己。
恨自己，為什么如此沒用！
那日在府門外，姐姐差點在眼皮子底下慘死，可他卻只能憤怒，沒有半點還擊的余地！
他抑制住情緒，咬牙道：
“我去找那魏無功！就算把整個南夙翻個底朝天，也要找到這奸賊！”
魏無因沉肅地?fù)u搖頭。
“你知道，這不可能?！?p> “況且”，他將目光轉(zhuǎn)向榻上，“時間太緊，她，根本等不及?！?p> 陌暖離握緊手掌，腰間的劍，被捏得泠泠作響，魏無因怔怔地看著他，想開口勸慰，嘴唇囁嚅半晌后，卻最終無力地垂下頭。
這也是第一次，他在病人面前無能為力。
如若此刻躺在面前的人，是小安歌……
他想都不敢想！
一股冷氣襲上心頭，在某個瞬間，魏無因第一次，體會到了陌暖離的感覺——極端的恐懼和憤懣。
也不知小安歌，如今怎么樣了？
他輕輕地摁住懷中的朱鈴，感覺到胸口的心跳，正在急速地加快。
廊道上響起了腳步聲。
“公子……公子……”
一個小廝呼號著，直接推門闖進(jìn)來，對上陌暖離黑沉的臉，又懼怕地往后退了退，雙手謹(jǐn)慎地捏在腰間，磕磕巴巴道：
“公……公子，鄢府的人來了！”
“鄢狗？”
陌暖離的目光中，溜過一絲狠厲，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來得正好！”
他緊緊握住腰間的劍柄，渾身凌厲無比，正要閃身出去，卻被魏無因制止住了，牢牢地摁住他的臂膀，勸道：“不可沖動?！?p> “既然他敢上門，就必定有炸！”
看著面前人堅毅的面龐，魏無因?qū)⒄Z氣放緩，緊接著道：“陌桑此刻危在旦夕，若是你出事，誰來照顧她？”
聽到最后這句話，陌暖離才忿忿地撒開手。
魏無因見狀，亦將力道收回。
二人略微猶豫間，又有小廝跑進(jìn)來道：“鄢氏的人請魏大夫出去！”
魏無因的眉尖一挑，很是意外：“請我？”
來人點頭如搗蒜：“他們押著一名怪人，說是魏大夫的舊識，一同前來請魏大夫，請魏大夫救命！”
這下，連陌暖離也一頭霧水。
魏無因喃喃自語道：
“這……也不像是來打架的……莫非，另有陷阱？”
話音剛落，他的眼神一動，想起什么般，臉上立即浮現(xiàn)出欣喜，恍然大悟地拍手道：“是小安歌！”
“陌桑有救了！”
陌暖離依舊一頭霧水。
但聽到“陌生有救”四個字，他的眼中綻放出異樣的光彩，不自覺地，鉗住魏無因的肩頭，急迫道：“這是為何？”
魏無因吃疼地掰開他的手，神情卻輕松不少，笑道：
“有人送解藥來了，還不快去？”
“解藥……”
話還沒落音，陌暖離的身影閃動，從面前消失了。
兩個小廝還愣在原地，完全摸不著頭腦，見魏大夫慢悠悠地往前院走去，亦小心地跟在后邊，心情不似來時的緊張。
剛走近廳堂，便看見門口的左右兩邊，站立著不少護(hù)衛(wèi)，衣袍上都有醒目的“鄢”字。
陌府的這些下人，大多數(shù)都是新采買的。
縱使知道，這里曾經(jīng)被鄢氏洗劫，也都不大當(dāng)回事，此時不但不害怕，反而好奇地躲在四周觀望。
魏無因莫名感到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