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后,蘇頌聽到的第一句話是,“以后孩子想做什么我們就支持她吧!不要再拿我們的那一套去要求她了。”
這是一個略顯疲憊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隨后一個帶點克制的尖銳女聲立即響起,“你現(xiàn)在是在指責我的教育嗎?這孩子還不是遺傳了你的臭毛病,總是想太多。這病都是胡思亂想出來的?!?p> 然后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一些動響,蘇頌感到自己的眼睛被翻開,被照亮光,然后另一只眼睛也是。
“醫(yī)生,這都24個小時過去了,怎么還沒醒?”
“病人......”
蘇頌沒有心情聽下去了,她知道,自己的命是被撿回了。
可是她還不想醒來,她還不想繼續(xù)面對這個世界,以及那句“這些病都是胡思亂想出來的。”
這個世界,她愛得了嗎?
她連自己都愛不了。
“小蘇老師,快點起來啦!再不起來我就躺下去咯!”
蘇頌的心里驚了一下,這般透著戲謔又痞壞的說話口吻,除了他還能有誰。
真的被嚇到猛地睜眼起身坐好,喘著氣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原來只是做夢了。
只是也不全都是夢,明明已經醒來卻繼續(xù)裝睡的那部分,是真實的,在三年前。
可是...后半部分,為什么會夢見他呢?
蘇頌不敢再深究這樣的念頭了,轉頭看著窗。滿窗都是綠油油的榕樹葉,還有那樹上小麻雀們的嘰嘰喳喳。
這里多么好,有著讓人舒暢的空氣和陽光。
蘇頌已經在這個有著木棉樹的南方小城生活兩年多了。
小城的空氣和陽光太好了,到這里以后,蘇頌開始活得像極了植物,跟著太陽的作息在好好活著。雖然還是會有不少的時刻,心會毫無征兆地下墜,可是在學著慢慢接受了以后,這便是常態(tài)了。
蘇頌抿唇笑,心想,是?。÷犪t(yī)生的話,放過自己,接受一切。
嘟嘟嘟......
是手機短信的鈴聲,可是誰會這么早給自己發(fā)短信呢!
蘇頌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6:01。
心想,這么早!大概10086無疑了。
可是,她還是立即伸手去抓手機的,因為心有期待。
15個小時的時差,現(xiàn)在他所在的城市不就正好是傍晚嗎?
可是,期待終究還是落空了。
手機屏幕上面顯示著,【王氏不恭】。
蘇頌皺著眉頭想,這家伙簡直陰魂不散哦!跑到夢里還不夠,現(xiàn)在這么早還要叨擾我?
這么早發(fā)什么短信??!
蘇頌一邊晃蕩著自己的腦袋,確認一下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一邊劃開手機屏幕告訴自己要冷靜。
上面寫著:【頌,教師節(jié)快樂!】
蘇頌一個恍惚,手一松,手機就掉落在被子上了。
她眨著眼,自言自語,“今天是教師節(jié)?”
微微迷糊著的大腦勉強飛快地轉著,也就是說,這是自己第三個年頭的教師節(jié)了?也就是說,自己喜歡那個人,整整五年了?
哦!原來已經五年了。
只是后面的三年,自己是生著病的,他是在另一個半球的。
或許應該慶幸他是在另一個半球的.這樣他才不知道自己生病了的事實,多好??墒怯袝r候也會想,如果他知道了,會不會微微心疼下自己呢?
這是一種十分矛盾的心情,說不清。偶爾會很想他,只是好像已經沒有以前那樣想了。
沉浸在這種思緒里的蘇頌,被突然又震動響起的手機嚇了一跳,身體自然反射地抖了一下。
手機躺在被子上,屏幕向上,她低下頭看,還是那個【王氏不恭】。
這次,他打電話了。
混蛋!打什么電話!
蘇頌怒著嘆了口氣,可是嘴角卻不明地上翹著。
電話接通,電話那頭的人說,“早上好?!?p> 蘇頌臉上的表情復雜,好一會她才動著嘴角說,“嗯,早上好?!?p> “教師節(jié)快樂!”
“......”
蘇頌突然就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細想,自己雖然已經做了整整兩年的老師了,也雖然只是心理健康課的老師。但她好像還是沒能真正適應這個身份。
她總是覺得,走下講臺,放下筆,回到家里,穿上拖鞋,自己依舊還只是那個名字叫做蘇頌的人,甚至也只是個學生。
“你說,為什么有教師節(jié)卻沒有學生節(jié)???”
電話那頭的人,十分肯定地說,“學生有五四青年節(jié)?。 ?p> “可是,老師就不是青年了嗎?”
那人,顯然沒有意料到,這人,如此較真,在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上。
“呃~我也不知道誒!”
蘇頌不知道為什么,聽他這樣的回答和他那帶著濃重方言氣息的尾音“誒”,突然就開心了。也或許是因為他說這話時會有的神情一下子就鮮明地闖入蘇頌的腦袋了。
他??!一定會微微張著嘴,眼神茫然又無助,甚至會用一只手捏著另一邊的肩膀。
想到這里,蘇頌撲哧一聲笑了,回他,“哦!”
他堅定短促地回,“嗯!”而后他小心翼翼地喚,“小蘇老師?!?p> “嗯?”
“你要不要走到窗口,然后往下瞧瞧咧?!?p> 蘇頌沒有回話,看了一眼打開的窗口。
秋老虎依舊威威作勢地炎熱著,不大喜歡吹空調的蘇頌,總是習慣整夜開著窗戶。
見蘇頌沒有回答,那人說,“快點啦!不然我就大喊咯。如果擾民,那就是你的罪過?!?p> 蘇頌心里頓了一下,這句話和那句“再不起來我就躺下去咯!”,果然是一個風格的,出自一人之口。
“是么?”
那個人就是你嗎?蘇頌輕輕問。
她在心底輕輕問了。
“對。”他的語氣十分十分地肯定。
蘇頌笑了。不管,她就全當那個真正的問題被回答了。
“哦!可是就算被你威脅,我還是不想起?!?p> 然而,嘴里說著不想,可是也已經乖乖地拉開被子,穿上拖鞋,往窗邊走去。
蘇頌故意留著一步的距離停住,微微前傾,微微抬頭,細細打量著淡藍的天空。
心里好奇著,吳懷珛所在的那座城市,現(xiàn)在已經開始慢慢落日了嗎?那他是否會停住腳步,抬頭打量著余暉呢?如果會,他又會想起誰呢?
“今天的天,也會很藍嗎?”
蘇頌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出了這句話,但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說,“會的。再過一會會,天就會很藍很藍的?!?p> 蘇頌又撲哧一聲笑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話明明也很平淡,可是有時就是能讓自己情不自禁地笑著。
心想,大概這個人吧,天生喜慶。
蘇頌踏出那最后一步,腳尖挨著墻根,微微前傾,探出了頭往下看。
果不其然,又毫無懸念。
那人站在樓下,正往二樓的窗口張望。
他另一只空著的手,高高舉起,擺動著在招手,幅度很大。
果然就是個少年??!蘇頌想。
定眼細細看,他的喉結在陽光里,在一側落下了陰影。
有點迷人,也有點性感。
蘇頌一直以來,有個小小的癖好,喜歡看男生的喉結。好看的喉結比起好看的臉,更能讓她心顫。
蘇頌悠悠著說,“你這樣子,好傻??!”
她心里清楚,此“傻”意義不明。
那個招手的少年,叫王釗。
八爪魚姑娘在得知他那驚人又輝煌的牛逼經歷后,只肯叫他王炸。
于是,他便成了王炸。
八爪魚姑娘口中的王炸,在繼續(xù)招著手,主動被損,他問“是傻得可愛的那種傻嗎?”
真不害臊。
“并不是?!碧K頌十分肯定地回答,不留情面地,可是卻也像是在掩蓋些什么。
王炸繼續(xù)說,“那我也不管。”大概未說出的后半句是,“就是很可愛,你口是心非。”
他臉上此時的表情就是這樣的。
蘇頌才不想繼續(xù)他可不可愛這個話題,便說,“你等我一下下,我要簡單洗漱下,不然熬了一夜的口氣會熏死你。”說完,還特意朝著手機哈了一下。
這是一個有點弱智且孩子氣滿滿的動作。
蘇頌又頓了一下,竟然做得如此順理成章了?!
以前吧,這樣的話和這樣的動作,相對于蘇頌從小就被熏陶的教育標準來說,是被劃分為沒教養(yǎng)的。以前的她也是絕對不會這樣說這樣做的,因為這一定會被母親瞪眼的。
可是三年前,遠離父母了,同時跟著八爪魚姑娘混了,然后就學會了這些沒教養(yǎng)的行為了。
這種不允許便在不知不覺中,通通成為了堂堂正正。就像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實那樣,習以為常了。
王釗很應和地說,“呀!熏暈我了?!?p> 蘇頌開心地回,“熏死你?!比缓笸轮囝^,掛掉電話,扭頭轉身,往洗手間走去。
樓下的王炸同學,依舊抬著頭看著窗戶傻笑。
窗戶旁,是那一年四季都綠油油的榕樹,樹上有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是熱鬧的。
王釗想,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眼里曾經暗淡下去的世界又開始明朗且熱鬧了呢?
是她呀!
她照進眼里,于是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