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城西城墻,新任長安尉許珉招呼著士兵們打開城門,城外的兩萬多甲兵一擁而入。他們是被崔慶偽造的圣旨和兵符調來“清君側”的府兵以及崔氏等合謀的府邸的家仆。
在兵不血刃地把四個城門拿下以后,這支軍隊就匯合了崔慶的死士,在朱雀大街上集結。
崔慶騎在馬上,道:“許珉帶兩千人守住四門,其余的隨本相攻打皇城,清君側!”
長安城南,墨月軍軍營。
三千墨月軍整裝待發(fā)。
鐘湛騎著馬,望著長安城的方向,又看看天色,反手扣上面甲,左手用力一揮,出發(fā)!
三千墨月軍,悄無聲息地出發(fā)了。
長安城南門。許珉蹲在城垛后,無聊地一邊喝酒,一邊在地上畫圈圈。
“右相真是的,給我安排這么個職務!”許珉低聲發(fā)著牢騷。
喝得多了,許珉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是,這時他突然覺得后頸一涼,似是被什么尖銳的鐵器抵住了。整個人一哆嗦,頓時清醒了,后背一陣陣地發(fā)涼。
“別動!”聲音很是年輕,“舉起手來,站起來?!?p> 許珉乖乖照做。
“叫你手下的人打開城門。”那人說道。
“打開城門!”許珉咽了一口唾沫,喊道。
伴隨著“吱呀”一聲,城門打開了。三千墨月軍井然有序地進入城中。
鐘湛掀開面甲,高舉手中真正的兵符喊道:“武安君有令:崔慶密謀叛亂,其從者系為崔氏蒙騙,繳械投降者,既往不咎!”
“???”大多數(shù)的府兵傻了:右相叛亂?不是右相帶領咱們清君側嗎?到底聽誰的?
遠處十余騎飛奔而來,正是武安君宋哲和左領軍衛(wèi)大將軍王鑫,以及其他一些將軍和護衛(wèi)。
“勞煩武安君和幾位將軍接管城門了?!辩娬堪驯贿€宋哲,抱拳,“介胄之士不拜,末將告辭!”
宋哲皺了皺眉:“去罷。年輕人還是沖動些好?!鄙倌耆巳羰翘铣煞€(wěn)重,不太好。
鐘湛輕笑一聲,應道:“受教了?!?p> 扣上面甲,鐘湛一騎當先,三千墨月軍呼嘯而過,直奔皇城。
宋哲瞇起眼,輕聲道:“沉默不語,氣勢肅殺,不是等閑軍隊!”
若是在戰(zhàn)場上對上,宋哲有信心帶著自己的左屯衛(wèi)將墨月軍殲滅,但至少要付出近萬人的代價!因為不管是軍隊的凝聚力還是紀律性,墨月軍都力壓左屯衛(wèi)一頭!
為什么?明明墨月軍只是一支成立一個多月的年輕軍隊?。?p> 鐘湛不會知道這位武安君、左屯衛(wèi)上將軍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告訴他答案的。鐘湛的訓兵辦法其實很簡單:把士兵當兄弟看!什么意思?兄弟犯錯,重罰!兄弟背叛,恩斷義絕!兄弟立功,獎勵!墨月軍上下,無論是將軍、點軍司馬、校尉乃至小卒,包括虎賁營(也就是鐘湛那一百多個親兵)在內,裝備質量相同,帳篷質量相同,吃飯伙食相同,除了職責、集結時站的位置、戰(zhàn)場上的指揮權力之外,墨月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
軍隊的紀律嚴格可以保證軍隊的戰(zhàn)斗力以及名譽口碑,軍隊的獎勵豐厚可以保證軍隊的上進心以及悍不畏死的戰(zhàn)斗風格,而軍隊的待遇平等可以保證軍隊的凝聚力以及團結力度!這就是鐘湛的訓兵之道!
宋哲眺望著墨月軍遠去,眼中精光閃過:長江后浪推前浪,莫非輔佐君王北平塞下、南定江東的重任將會在這個剛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鐘湛在十月十二日度過了二十歲生日,之前在漠北投軍時報的是虛歲)身上實現(xiàn)?
宋哲催動戰(zhàn)馬向城門方向奔去,暗自搖頭: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在這座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危機四伏的長安城中的政治斗爭中存活下來,并且沒有被宦海中的蠅營狗茍磨去了棱角和雄心壯志!
城墻上,那個年輕人一記掌刀劈暈許珉,放下手中的短弩,笑著向宋哲遙遙拱手:“劉斌見過武安君?!?p> “新科狀元、刑部主事劉斌?你怎么會在這里?”宋哲疑問道。
劉斌燦爛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但凡不是叛國投敵、殘害百姓的事,先生有命,學生如何不從?”
時間倒退半個時辰,皇城之下,崔慶的叛軍已經和江蘊的護龍軍交上了手。
“誅奸宦,清君側!”叛軍高呼著,扛著云梯向城墻沖去。
別看江蘊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指揮戰(zhàn)爭這方面,他比起鐘湛來也就是半斤八兩伯仲之間。
江蘊面色嚴峻地舉起右手,往下一揮:“弓箭手,放!”
密集的箭雨從城頭飛撲而下,狠狠地扎進叛軍的先登隊伍中。
崔慶一咬牙,看向身邊的折沖校尉楊芒。
楊芒皺眉道:“右相,此時應該派盾兵前往先登隊伍前掩護?!?p> 崔慶從沒上過戰(zhàn)場,當下點頭:“就按你說的辦。”
果不其然,盾兵一上,護龍軍的弓箭就對叛軍的先登隊伍沒什么作用了。幾乎所有箭矢撞擊在盾牌上都只能無力地掉落地上。
江蘊依舊保持著冷靜:“床弩、破甲弩瞄準叛軍的盾兵,放!”
“崩!崩!崩!”一陣陣巨響,數(shù)百支鐵箭從城頭呼嘯而下,直接貫穿了叛軍盾兵的皮盾。盾陣一破,城頭箭矢如暴雨傾盆而下,頓時給了叛軍一個迎頭痛擊。
崔慶焦急地看向楊芒,喊道:“楊校尉,指揮權交與你!務必將皇城攻下!”
楊芒點頭,朝叛軍喊道:“箭矢壓制城頭弓箭手。先登隊伍給我沖!右相有令,先登者,賞千金,官升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叛軍們頓時喊著“誅奸宦,清君側”的口號,“嗷嗷”叫著,通紅著雙眼向城頭撲來。
江蘊額頭上已經多了汗珠,畢竟護龍軍人數(shù)較少,而且剛剛成軍,彼此的配合要輸給那些折沖府的府兵一大截。
元流月手按輕風流云寶劍,護在江蘊身邊。江佑已經被安放在墨月軍校里,沒什么可以擔心的。
越來越多的叛軍沖向了城墻。密密麻麻的云梯架在城墻上,叛軍們就像螞蟻搬窩一個接一個地向上攀登(密集恐懼癥患者慎入……)。
“弓弩手后退!刀盾兵上前!長槍兵預備!”江蘊在元流月的掩護下退離一線,撤到特建的角樓里指揮作戰(zhàn),給刀盾兵讓開肉搏戰(zhàn)的空間。
越來越多的叛軍登上城墻,迎接他們的,是一面巨大的盾墻。
刀盾兵,準確的說是重步兵,他們左手的鐵盾可以輕易擋住叛軍的攻擊,而且護龍軍特別配置的長刀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劃開叛軍的皮甲。
刀盾兵站成一排,一步步推進,將叛軍一步步逼退。退則輸,進則死!
一時間,城墻上鮮血四濺,殘肢橫飛。
護龍軍再一次奪回了城頭的控制權。
楊芒果斷下令:“調幾支破甲弩來,射擊敵軍盾陣!”
伴隨著幾聲哀嚎和慘叫,破甲弩鋒銳的鐵箭輕易地洞穿了護龍軍的鐵盾,十幾個護龍軍將士倒地。護龍軍的盾陣開始出現(xiàn)混亂。
叛軍先登隊伍的校尉康德高呼道:“敵軍陣型已亂,先登隊伍隨我攻城!”
叛軍刁鉆地選取了護龍軍刀盾兵被破甲弩射死倒地的地方作為突破口,一舉撕破了刀盾兵的盾陣。
不到半刻鐘的時間,皇城頭的控制權再度易主!
“刀盾兵退,長槍兵上!”江蘊依舊冷靜地下令道。
三排長槍兵跨步前進,一聲齊吼:“刺!”第一排的長槍兵齊刷刷地搠出長槍!
槍出無悔!槍收則退!
第一排長槍兵收回長槍,也不管殺了幾人,直接往后退去。
第二排長槍兵推進!“刺!”又是齊刷刷地刺出長槍!收槍!后退!
第三排長槍兵前進!“刺!”刺槍,收槍,后退,一氣呵成!
第一排長槍兵再上!
這些長槍兵本是漠北鐵軍團的殘軍,配合要比原皇城軍好的多。
但是,長槍兵的防護較差,而且前排的士兵退回的那一刻不免有些亂,所以長槍兵出擊,屬于那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
“長槍兵退,陌刀兵上!”在三排長槍兵都各自刺出三槍以后,江蘊果斷下令長槍兵后退。
五百名光著膀子的大漢,手持一桿長長的陌刀,兇神惡煞地上前。
“陌刀兵,出刀無悔!”五百把陌刀,齊刷刷地劈砍而下!
“斬!”一刀落下,人頭滾滾。
“我來!”康德高呼一聲,扛著大刀就迎了上去。他康德可是折沖府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力士,武藝也不錯,他有自信接下陌刀兵的含怒一刀。然后在陌刀兵一瞬間的遲鈍,突破陌刀兵的防御!
“斬!”一聲狂喝,五百把陌刀含怒劈下。
康德不可置信地望著胸口的血痕,連頭帶肩半個身子掉落地上。
“陌刀兵退!”江蘊看出陌刀兵的體力已經不支,果斷下令道。
此時,護龍軍尚余一萬兩千多士兵,而叛軍卻已經戰(zhàn)死近五千人。
但是,護龍軍殘余的士兵們不是掛彩就是體力不支,只有不到四成的士兵有余力再戰(zhàn)。
“看來撐半個時辰已經是極限了。護龍軍的合作還不夠純熟!”江蘊摸著下巴思索著,他看了看天色,“子玄,你也該到了吧!”
“噠噠噠噠噠……”沉重的馬蹄聲響起。
蒼狼兜鍪,黑鐵面具,玄甲,黑馬。
三千墨月軍,及時趕到,出現(xiàn)在叛軍背后!
“城門已被武安府掌控,爾等叛賊,速速繳械投降!可免一死!”
少年低沉的聲音響起。
三千墨月軍齊聲高喊:“繳械投降!可免一死!”
崔慶回頭,驚恐道:“那是哪支軍隊?”
似是心有感應,鐘湛回頭道:“亮軍旗!”
一面軍旗在長安皇城前的半空中迎風招展,赤旗黑字:大秦墨月軍!
楊芒看見了,咬牙道:“不過一群新兵罷了,別管他們!攻城!”
鐘湛抬起右手做了一個手勢。
三千墨月軍齊刷刷地取下他們各自背負著的一把鐵具。長約二尺,鐵制,外狀似弩,旁有儲箭匣。
鐘湛撫摸著墨月弩的儲箭匣上刻著的彎月紋和“墨月弩甲批一號”幾個小字,心中有些無奈:這種弩具第一次投入使用,居然是對大秦同胞。
“放!”一聲斷喝,三千多支弩箭飛出,撞進叛軍的隊伍!
墨月弩,破甲弩和暴雨連弩的結合體削弱版本,一百五十步的射程低于破甲弩和床弩,但遠高于暴雨連弩和普通弓弩的射程。儲箭匣一次性可以儲存五支弩箭,射出一箭后儲箭匣的箭會自動滑落箭道填補上,使用者僅僅需要用一息的時間來拉弦即可。
但是缺點也很明顯,由于儲箭匣的存在,墨月軍的將士們只能攜帶一桿長槍、一支墨月弩、一袋弩箭和一把長刀這些武器而已。
不到十個呼吸的時間,一萬五千多支弩箭飛進了叛軍的隊伍中。
慘叫聲,哀嚎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很多叛軍發(fā)現(xiàn),自己自信滿滿的鐵甲,居然被一支小小的弩箭貫穿而過!
這就是墨月弩的性能之一:五十步內,貫二甲;百步內,貫鐵甲而過!
城墻下,除了紅色,還是紅色!
血,尸體,殘肢斷臂。充斥著整片戰(zhàn)場。
墨月軍的一次弩箭齊射,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屠戮!是“屠戮”而不是“殺戮”!
軍旗揮舞,墨月軍將士們將墨月弩背負在背上,從得勝鉤上取下長槍。“墨月軍,出擊!”鐘湛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
沒有吶喊,沒有呼喝,只有無聲無息的,沖鋒!
“右相!大勢已去,撤吧!”楊芒撲到崔慶面前吼道。
崔慶慘笑道:“撤?撤的了嗎?”四門已失,如何走脫?
戾鳶沉聲道:“主人,屬下護您突圍!”
他回頭呼喝一聲,三百死士瞬間集合,將崔慶護在中央,向西方突圍。
“墨月軍,絞殺叛軍!”鐘湛高呼道。所謂絞殺,即是用騎兵沖擊敵方陣型,將敵軍分割成小塊,再逐個擊破。
墨月軍的騎兵,人手一桿近八尺長的長槍,在沖鋒時十分便于捅刺。
“陳斌!命你率三千騎兵,出城協(xié)助墨月軍絞殺叛軍!”江蘊果斷地派出副手陳斌出擊。
“遵命!”陳斌感激地對江蘊行軍禮,下了城頭。畢竟,在這種情況下,能多撈到一點功勞,誰不愿意??!
此時,在戾鳶的保護下,崔慶已經快要突出重圍,向西門奔去。盡管墨月軍裝備精良,但也被戾鳶帶領的死士擊殺、擊傷了數(shù)十人。
鐘湛瞇起眼看向西方:“武藝不錯的家伙。那就讓吾來親自送他上路!”扭頭吼道:“云絕,墨月軍暫時由你指揮!虎賁營,隨我出擊!”
一百多人的虎賁營組成一個鋒矢陣,向西方崔慶的死士隊伍沖去。
戾鳶回頭看看越追越近的虎賁營,一咬牙,吼道:“主人先走!屬下斷后!”果斷勒馬回身,仗劍立馬。
鐘湛興奮地笑著,盡管笑容被面甲遮擋住無人看得見?!爸倚墓⒐⒌淖o衛(wèi)啊!可惜了,不能為我所用。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你今日,必須死!”
座下戰(zhàn)馬彈射而出,手中銀槍向戾鳶當胸刺去。
戾鳶絲毫不敢大意,雙手握劍,奮力一劈。
“鐺!”金鐵撞擊聲。
人借馬勢,這一擊,鐘湛只是覺得手腕有些發(fā)麻,而戾鳶卻是虎口綻裂鮮血直流。
“你很不錯,可惜了……你必死無疑!”兩人相錯而過的一剎那,戾鳶聽見了鐘湛的低語。也許是對他說的,也許是自言自語而已。
不好!戾鳶后背一涼,反手一劍擋向背后。
鐘湛就在戰(zhàn)馬落地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在馬背上扭轉過來,一記回馬槍,直刺戾鳶后心!
“鐺!”
“噗!”
前一個是槍劍相擊后鐵劍斷裂發(fā)出的聲音。后一個是戾鳶噴出一口血霧的聲音。
槍勢未止,鋒銳的槍尖刺破了戾鳶身上的皮甲,貫穿了他的整個胸腔。
“一切都結束了啊!”
“一切都結束了嗎?”
鐘湛和戾鳶心中,同時分別冒出這種想法。
鐘湛緩緩抽回銀槍,失去支撐的戾鳶無力地摔落馬下。
“這騰云駕霧般輕松的感覺,就是死亡嗎?”
戾鳶想著,他腦海中浮現(xiàn)出過去的一幕幕。在邊境出生、被胡人屠殺全家、被崔慶收留、勤練武藝、無怨無悔地守護著崔慶……數(shù)十年經歷過的場景在腦海中一一閃過。
“對不起了主人,屬下沒能擋住他?!膘屮S想著。落地,氣絕,身亡。
皇城外的戰(zhàn)場已經停止了戰(zhàn)斗,楊芒被護龍軍亂刀砍死,崔慶等人則被陳斌俘虜。這場鬧劇也終于落下了帷幕。
是的,這是一場鬧劇。一場從頭到尾都是掛著“謀逆造反”名頭的純純粹粹的鬧劇。
當然,這也是一盤棋局,長安城乃至整個關中都是棋盤,而無論是崔慶、楊芒,還是江蘊、鐘湛,都只是棋盤上的棋子罷了,而這盤棋,實際上就是趙蘇這個棋手自導自演的!
“回去!”鐘湛撥轉馬頭,等墨月軍將士們收殮了陣亡士兵的尸體,高喊一聲。
墨月軍校中有一個英靈堂,鐘湛的部下那些陣亡的,但凡有姓名記錄的,都在里面有靈牌,受到軍校的師生們供奉。那些沒有家人,無人收殮尸骨的,他們的遺體會被火化,骨灰收在英靈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