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王之劍
“我已經(jīng)不是趙王，現(xiàn)在我是趙國的主父?！壁w王雍搖頭道，“我也不在意是否殺死一個孩子。一個君王的劍，注定要飲很多人的血。無論老弱婦孺。
只有在我這個位置上，才會知道，這些年這一路走來，必須事事小心，一點錯都不能犯。因為君王犯錯，或?qū)⑹峭鰢鴾缱逯??！壁w王雍冷冷地道?！爸斏髌鹨姡矣X得還是殺了你保險?！?p> 姬靈人只覺得后背發(fā)冷，但他依然面不改色，“既然趙王是個謹慎的人，就更不該殺我。”
“為何？”趙王雍厲聲喝道。
姬靈人硬著頭皮道，“趙王你想殺我，無非是因為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因為我猜中了趙王的身份，怕我出賣你，所以需要殺我滅口。但我如果出賣你的話，我就不會來警告你，而是跑到秦王那里領(lǐng)賞了。
第二種可能，無非懷疑我是秦國派來的探子，來探趙王的虛實而已。這種情況，趙王要是殺了我，豈不是正中了秦人的試探？
另外，我既然發(fā)現(xiàn)了趙王的事，自然也意識到了其中兇險。如果沒有妥善的安排，我怎么敢獨身前來？”
“妥善的安排？”趙王雍皺眉道。
“趙王恕罪。小子膽怯，故以小人之心度君王之氣概。深以為警告趙王是一件冒險的事。趙王殺人滅口的可能，我不能不妨。所以在我來之前，已經(jīng)將這個消息放在我?guī)讉€信任的家人手中。
只要我不走出驛館，就說明我看錯了人，趙王雍并非一位明主，而我也已遭了趙王的毒手。所以我的家人將自去秦王那里領(lǐng)賞，并為我報仇?！奔ъ`人豁出去了，索性滿口瞎話，但他的表情卻是有恃無恐。
“你敢要挾寡人？！”趙王雍厲聲道。
“不敢。只是小人堅信，趙王雍應該是一代明君雄主，殘殺弱小的事應該干不出來。恩將仇報更不是趙王的行事風格。趙王若是無加害之心，我又怎么能算是要挾趙王？只是我枉做小人，以最大惡意猜度趙王而已。我也是慚愧，惶恐得緊?！奔ъ`人嘆了一口氣。
只是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慚愧和惶恐，反倒是一臉的有恃無恐。
趙王雍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看著這個孩子。
“趙王，要小心秦國。秦人是最沒有誠信的。趙王應該還記得，秦國最喜歡扣押人質(zhì)。最近楚國和秦國，在武關(guān)會盟時，秦王是突然食言把楚王給扣押了起來，并且直接就押到了秦國做了人質(zhì)。此事趙王應該也聽說了。
秦楚這次的會盟可是秦王提出來的，說白了他們是東道主，人家是相信你才來的，況且兩個國君的外交交涉更加不能不講誠信?？墒菦]有想到秦王卻突然來了這么一手，楚王完全沒有防備就直接中了陷阱。
這次，趙王你喬裝入秦，不惜冒充一個普通的護衛(wèi)武官，想必也是考慮到了這一層。一旦秦國知道你的身份，恐怕趙王的結(jié)局不會比那位楚王好到哪里去。我可是為了趙王著想，才冒死前來報訊。至于趙王要如何待我，就看趙王你自己的了。”
趙王雍看著姬靈人。他的劍，就架在姬靈人的肩膀上。這把劍很鋒利，是趙王雍花重金從吳國著名鑄劍師那里求來的。劍身上還刻著銘文：趙雍。
只要他動動手，姬靈人就得身首異處。趙王雍卻沒有揮下他的劍，而是反手將劍收了回來，插入劍鞘。
“孩子，你多大了？”趙王雍看著姬靈人道。
“七歲?！奔ъ`人回答道。
“好。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口才和這樣臨威不懼的膽色。如果你二者只具其中之一，我或許還能容你。像你這樣的人物，若留在秦國，假以時日，必定是我趙國的心頭大患。”趙王雍緩緩地道。
姬靈人一聽這話，暗自叫糟，這下真是弄巧成拙。自己太過鎮(zhèn)定，反而讓這個趙王雍起了殺意。
趙王雍看著他，微微一笑，“但我突然又舍不得殺你了。因為你說的對，君王之劍，是用來震懾諸侯，征伐天下的。如果我殺了你，就連我自己也會看不起我自己。所以，你的馬我買了。這把劍價值百金，就作為你的酬勞?！?p> 趙王雍把劍遞給姬靈人，而姬靈人兩個手才勉強能拎動那把劍?！笆曛?，我若還在，你持此劍入趙國找我，我對你必有重用。”趙王雍轉(zhuǎn)身道，“你走吧，我也該動身了。”
姬靈人著才算是松了一口氣，雙手捧著劍，躬身道，“謝趙王。”
姬靈人抱著那把劍從驛館出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后背全是汗水，幾乎把整個后背都濕透了。
“媽的，太危險了，這些戰(zhàn)國君主，果然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姬靈人靠在墻邊，喘了一大口氣，“這個趙王雍，差點就想害了老子?！彼灾獎偛乓呀?jīng)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才回來，現(xiàn)在想想都還后怕。
“少主。”馮驩急忙趕過來，“你臉色似乎不太好，怎么樣了？”
“怎么樣了？這個趙王雍差點殺了我。”姬靈人低聲道，“不過好在，他自尊心強。我拿話嗆住了他，才得以幸免。這次真是萬幸，趙王雍倒也還算是個耿直的男子漢。如果要是遇上個十足的無恥之徒，那我這次真是沒命走出驛館了?！?p> 馮驩大驚失色，“竟然是這樣，那馬呢？”
“他收下了，用這把劍回贈。”姬靈人把手里的劍給了馮驩。
“一匹馬就換了這把劍？”馮驩吃驚地道。
“這把劍可是趙王雍的劍，價值百金?！奔ъ`人低聲道，“他給我這把劍，讓我十年之后以這把劍為憑證，再去找他。意思也很明顯，他是想籠絡我，讓我為他所用。足見，這趙王雍也是有心機的?！?p> “可是我們所有的錢，都已經(jīng)被拿去買了馬，現(xiàn)在就剩這把劍了。我們這一路上，可怎么去齊國？難不成少主要老奴用這把劍去沿途打劫么？”馮驩苦笑著道。
姬靈人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原本以為給這個趙王雍通風報信，能得到一筆不小的賞金。這樣去齊國的路費，以及在齊國的用度就不用發(fā)愁了。
沒想到這趙王雍不走尋常路，居然賞他一把劍。這劍確實是把好劍，而且上面刻有趙王雍的銘文，就算買，也能賣個好價錢。但趙王雍也說了，十年之后持劍去找他，會得重賞。所以，這劍也不好賣掉。但他們又回到了之前的老問題上了，那就是這一路上沒錢，怎么去齊國？
姬靈人有些無奈道，“那個，齊國使者住在那個驛館，你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據(jù)說這次齊國的來使可是個大人物?！瘪T驩低聲道，“是齊國的薛公，叫田文。原本，也是秦王請他來為相的。可不知怎么的，這段時間卻又沒了消息，而且他們還住在驛館里，秦國也一改之前的態(tài)度，聽說對他們很冷淡，也沒給他們準備相府。倒是剛才那個樓緩那里，秦國在熱情招待?！?p> “薛公田文？”姬靈人皺眉道，“那又是什么人？”
“他是齊閔王田地的堂兄弟。因襲其父的爵位于薛，又稱薛公。我在秦國都聽說過，這位田文繼位薛公前后，大力招攬人才，據(jù)說家里養(yǎng)了食客過千。此人可是名揚天下、口碑極好的賢士?！瘪T驩點頭道。
“田文嗎，難道他就是傳說之中有食客三千的那個孟嘗君？”姬靈人愣了一愣，隨即大笑不止。
“少主，少主，你怎么了？”馮驩連忙道。
“沒什么?！奔ъ`人點頭道，“我知道怎么去齊國了。我們?nèi)ネ侗歼@個薛公田文，跟他一起去齊國不就行了？他一向廣收門客，并且以此聞名。如果有人投靠他，應該不會被拒絕。更何況，這是在秦國，他更不會拒絕。因為如果他拒絕我們投靠，他這孟嘗君好客的名聲，就會被人說是名不符實?！?p> “少主，你是說投靠田文，當他的門客？”馮驩奇怪道。
“不，當然不是。你只要跟他說想去齊國，但卻沒有路費。以這個人的性情，他肯定會資助我們?！奔ъ`人點頭道。
“這倒也是，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位薛公一向以好客養(yǎng)士而聞名諸侯，如果遇到有人危難投靠，肯定會施以援手。要不然也對不起他這名聲。”馮驩點頭稱是。
姬靈人點頭道，“走，我們這就去齊國驛館。”
田文這個人長相一般，而且身材也并不高大，此刻正在驛館里長吁短嘆。他這段時間是如坐針氈，一刻都靜不下來。
他自從繼位薛公前后，大力招攬人才，對全天下的人才十分器重，非常舍得為他們花錢，而且宣稱對所有人才不分貴賤，一視同仁，一時間名揚四海，得食客數(shù)千人之多。
其實，在他招攬的人才中，有許多并沒有什么才能的濫竽充數(shù)者，甚至有許多犯死罪的犯人也被他作為人才招攬來了。不過，他是薛公的身份，家大業(yè)大，不差錢，圖名得名，又有何不好？再者說，這里面又不是全都是無才無德之輩，畢竟也有一部分是各有所長的人才。
無論如何，這個田文還是因惜才、愛才出了名，還是賢名，而且這名還出大發(fā)了，不僅在天下讀書人那名氣頗大，就連現(xiàn)在的秦王稷都被其賢名如雷貫耳了。
秦王稷想的是，當初的秦孝公有商鞅輔佐，秦惠文王有張儀輔佐，秦武王有甘茂輔佐，幾位賢士都十分有才，皆為一時之選并名留千古。
所以秦王稷即位后，正在苦苦搜尋賢士以做自己的相國呢，正好這位薛公田文的大名傳來了，仿若瞌睡了有人送個枕頭似的，來的正是時候。既然他是賢士，而且是名揚天下、口碑極好的賢士，那他的才能也斷不會小了，說不定比商鞅、張儀、甘茂還強呢！
如此一來，他嬴稷豈不是要成為超越父祖和哥哥的一代明君了！于是，秦昭襄王的弟弟涇陽君火速來到臨淄為人質(zhì)，以換田文入秦?？墒?，田文那次卻被蘇秦的兄弟蘇代勸止，未能去成。
后來，秦王又再次邀請，送來了許多充滿誠意的禮物。這一下田文也萬分感動，不顧左右反對，堅持入秦。秦王稷倒是以極其盛大的歡迎儀式為其洗塵，當即任命為秦國丞相?？蛇@也沒多久，孟嘗君的相府都沒準備好，還在驛館住著呢。孟嘗君突然間聽說秦王要治罪他，讓他大為不安。
原因據(jù)說是有人進了讒言，說他處處維護齊國利益，凡事先齊后秦，這是要將秦國整垮再回到齊國。又聽說趙國的樓緩也要入秦為相了，孟嘗君心道，這明擺了是要對我動手了。所以他待在驛館里，已經(jīng)急得團團轉(zhuǎn)了。
薛公田文正在著急的時候，突然聽手下的武士說外面有人求見。
他愣了愣問道，“是什么人？”
“是兩個人，一老一小，看著只是尋常人而已?！蹦莻€武士回答道，“說是想去齊國，但卻苦無路費川資，想跟隨君上通行。估計就是聽說君上禮賢下士善待門客，所以想來沾點光，討點好處而已?！?p> “不見。”田文搖頭道，“今時不同往日，現(xiàn)在我哪里有工夫理會這些人？不！還是不要太過強硬的拒絕，以禮相待，給他們些錢打發(fā)他們走?！?p> 田文手下的武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卻又進來。“薛公，他們不肯走。”
“是不是給他們錢太少？我早就說過，凡是慕名來投的，就算不能留用，也得以禮相待。這又是在秦國，難道要讓這些秦人小看我田文不成？給他們雙倍的，讓他們走?！泵蠂L君皺眉道。
那個武士走出驛館，對等候在外面的馮驩和姬靈人道，“你們來得不是時候，若是薛公高興的時候，或許他就收下你們了?？赡壳把趹n慮，哪有時間見你們？這里有些錢，你們拿上，自己去齊國吧?！?p> 馮驩接過了錢袋，心里微微一喜，在那個武士走后，轉(zhuǎn)身對姬靈人道，“少主真是高見，這位薛公田文還真是名不虛傳，出手真是相當闊綽。這些錢足夠去齊國一個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