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蓉深夜趕至福心宮,她已經抑制不住臉上的喜悅。她現在只想盡快將這件事告訴陛下,甚至已經開始幻想此事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她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目睹曾經欺辱過她的那些人的下場。
可當她火急火燎地趕至福心宮時,高權卻客客氣氣地將她攔在門外。
高全說:“側妃,陛下服用了丹丸,現在已經睡下了,只怕要到明日才能醒來?!?p> 月蓉一臉著急地說:“高公公,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陛下,還請公公通融通融?!?p> 高全一臉為難地說:“側妃恕罪,不是老奴不幫忙。實在是陛下近些日子總是失眠難以入睡,太平真君因此研制了一味幫助入睡的藥丸。這個服用后是叫不醒的,只能等明日藥效自然消散才能醒來?!?p> 月蓉不甘心地又問:“現在真的沒辦法見到陛下了嗎?!?p> 高全恭敬地躬下身來,回道:“是?!?p> 月蓉朝福心宮里福了福禮,說:“那我明日再來,還請公公告訴陛下?!?p> 高全回禮道:“是,明日老奴一定告訴陛下,側妃今晚來過了?!?p> 月蓉回到東宮,沒想到迎面碰上軒轅啟。
‘這么晚了他怎么還沒睡?’她心里雖然嘀咕著,卻還是中規(guī)中矩地朝他行禮請安。
她與他之間一向淡淡的,他待她也只是盡到義務而已,談不上什么感情。原本以為他對太子妃與自己會有所不同,直到親眼看到太子妃也因太子的淡漠而苦惱時,她心里才明白,也許他本就是個生性涼薄的人。
她福禮后便準備離開,哪知他今日卻開口叫住她。
“這么晚了你去哪了?”
“睡不著,出來走走。”她不打算與他說實話。
軒轅啟見她鞋上沾了許多泥土和草屑,便知暗衛(wèi)來報的都是真的。見她不愿與自己說實話,他索性也不繞彎子,直接了當的問:“大半夜去福心宮散步?”
月蓉雖垂著頭,但依舊能感覺到他打量自己的目光。他的話里總是透著許多涼意,在這深夜的東宮顯得格外的寒涼。她與他還要在這宮里相處一輩子,她不想后半輩子都如同活在‘冷宮’里一般。
心里默嘆口氣,只好如實說:“妾身去了文淵閣。聽聞朝搖掌門被關押在此,心想好歹師徒一場,便前去看望看望略表心意。誰知無意中撞見一個大秘密,妾身心知此事事關重大,不敢隱瞞,便深夜前去福心宮告知父皇。哪知高公公說父皇服藥睡著了,讓妾身明日再去。”
軒轅啟又問:“是什么事?”
月蓉抬起頭看著軒轅啟,她貌若天仙的面容在朦朧地月光下美的讓人心馳神往。只是這美卻帶著一絲讓人不安地破碎感,猶如水中月鏡中花,軒轅啟一時有些恍惚。
她一臉認真一字一句地說:“朝搖掌門弟子云孤易容成男子混入皇宮,妾身親眼見到她與朝搖掌門在文淵閣內私會。”
“什么!”軒轅啟大驚失色,聲音陡然變高,“你說的句句屬實!”
“妾身不敢胡言。”
軒轅啟突然想起那雙眼睛,明淵保舉入宮修史的那個小子...
他強裝鎮(zhèn)定問道:“這件事你可有對其他人說起?”
“沒有,妾身只告訴殿下一人?!?p> 軒轅啟點點頭,安撫她道:“這件事茲事體大,我會親自處理,只是你切莫再與他人說起?!?p> “可是陛下那邊...”
“我來處理?!?p> “是。”
月蓉雖然心里不甚明白軒轅啟的意思,但也只好先應下。她心里暗自感覺有些可惜,這么好的機會居然不能親自扳倒她。
月蓉離開后,軒轅啟對莽子說:“去將她叫來。”
莽子想了想,問:“太子說那個修史的小子?!?p> “嗯。”
“是,屬下這就去?!?p> 云孤一動不動地站在軒轅啟面前,他倆已經這樣互相對視許久,從她進來后他便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不停的打量自己。云孤被他看的有些發(fā)毛,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甚至猜測是不是月蓉已經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是來問罪的。
“云孤?”軒轅啟終于緩緩開口道。
云孤躬身行禮,“殿下圣明?!?p> 軒轅啟嘴角蕩開一抹嘲諷,“混進文華閣做什么,想還朝搖一個清白?”
云孤說:“殿下知道朝搖并無謀逆之心,不然也不會暗中相助。”
“你與從前有些不一樣。從前覺得你只是一個只會躲在清塵身后的小尾巴。現在再看看你,恍惚間好像看見清塵站在那里?!?p> “殿下廖贊了。”
“孤想與你做個交易,就是不知你敢不敢?!?p> 云孤用余光瞥向軒轅啟,不知他打得什么算盤。
“這件事孤想了許久,還只有你能替孤去做。當然,事成之后,孤會親自洗清朝搖背負的恥辱,光復你們往日的榮光?!?p> 不知怎的,她覺得眼前這個人與記憶里似乎有了差別。那個被淑妃庇護的儒雅皇子,好像隨著淑妃離世一起消失了。眼前這個人眼里的涼薄甚至讓她想起坐在龍椅上的天下至尊。
軒轅啟見她久不回應,又說:“你沒有選擇。若是辦不好這件事,不僅你、清塵、朝搖都再無翻身之地。就連我!甚至是錢氏滿門都將萬劫不復?!?p> 云孤錯愕地看著太子,“殿下為何這么說?”
軒轅啟沉著聲音,冷冷地說道:“父皇有心削弱士族,不想朝廷仕途進升之路繼續(xù)被士族把控。近些年便有意扶持寒門弟子,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與士族分庭抗禮。哼!這些老門閥!怕日后權勢被分崩瓦解,便抱團取暖,暗地異口同聲支持皇長子繼位。如今朝廷官員大多出身士族,他們互相聯(lián)姻,勢力盤根錯節(jié),若是不除掉他們,日后大魏的江山只怕要易姓了?!?p> 云孤雖然知道軒轅啟的太子之位坐的并不安穩(wěn),他沒有強有力的母族支持,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淑妃用自身性命換來的。但她沒想到軒轅啟的太子之路似乎走的比她想象中的更艱難。
她思來想去,開口說道:“草民雖感動太子與我交心,但是草民勢單力薄,對朝政之事并不精通,恐怕會誤了太子殿下的大事?!?p> 軒轅啟見她似有松動之意,便繼續(xù)鼓動道:“不,你可以。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p> 云孤不解其意,“不知太子殿下說的到底是何事?”
軒轅啟緩緩說道:“編修國史這件事原本計劃是明淵去做,可沒想到卻被王宴搶了功,打亂了我的計劃。后來想想,計劃雖然有變,但也并不是一條絕路,還可將計就計?!?p> “草民洗耳恭聽。”
軒轅啟前傾身體,手撐著膝蓋,像盯著獵物般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說:“我要你在國史上動手腳?!?p> 云孤后背冷汗涔涔,“殿下要我歪曲歷史?”
軒轅啟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我要你如實編纂,以絕對公正之心,將每一件事一五一十地編入史冊,保證絕無一字偏差?!?p> 云孤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不知他到底賣的什么藥。好在不是要她歪曲編纂歷史,只是如實記載,這倒是好辦。
她左思右想,終于說道:“只是還有一事。”
軒轅啟爽快地說:“講?!?p> “太子側妃已經知道草民身份,若是她將草民身份告知陛下,只怕就要辜負殿下的囑托了?!?p> 軒轅啟說:“這件事你放心,有孤在,宮里不會有人識穿你的身份?!?p> 云孤半信半疑地躬身行禮:“是。那草民便告退了?!?p> “嗯?!?p> 軒轅啟見云孤逐漸遠去地背影沉默良久,他問莽子:“你是不是也覺得孤變了?!?p> 莽子躬身說道:“殿下依舊是殿下?!?p> 軒轅啟呢喃自語道:“可她剛才看孤的眼神明顯再說:你變了?!?p> “殿下身為儲君,自然事事要以大局為重。”
軒轅啟拍了拍他的肩,滿心疲倦地說:“累了。”
“殿下抓緊睡會,等會屬下再叫殿下上早朝?!?p> “嗯。”
云孤回到文華閣一夜無眠,她生生坐到天亮。
一進文華閣,劉安白便興致沖沖地跑來,說:“云兄,修史工作快要結束了,修完史后你準備去哪?”
云孤沒精打采地說:“不知道?!?p> 劉安白面色紅潤,掛著抑制不住地笑,他賊兮兮地說:“經過我這段時間與你相處,我覺得你是個極其可靠的人。正好我家中有一小妹,正值婚配年紀。就是不知云兄家中可曾給你定過親?”
云孤一口茶水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劉安白嚇得噴了出來。
她猛地咳嗽,說:“你吃錯藥了!”
劉安白一本正經地說:“我是認真的!你到底定親了沒?”
云孤怕他越扯越離譜,閉眼胡謅道:“定過了、定過了!是姨母家的表妹。”
劉安白果然一臉失望,連連嘆息,“哎!可惜了~”
云孤滿頭黑線,極其無語。
她像往常一樣抄錄國史。
自從上次謝老與劉安白爭論過后,大家修訂國史基本就是實事求是,有些內容真切到她都懷疑真的可以留給后人看嗎?雖然這樣修史正好合了太子的心意,但是她真的怕陛下龍顏大怒,將她一起咔嚓了。
云孤悄悄問劉安白:“劉兄,有個事情我想像你請教?!?p> “你說?!?p> “這皇家秘聞真的可以編修進去嗎?”
劉安白一開始也有些不確定,雖說他是支持公正修史的,但是這些個皇家秘聞...
看著這個自己頗喜歡又一臉求知的兄弟,他覺得自己一定要給她樹立一個正面的形象,他語重輕長地說:“你第一次參與修史的工作,自然有些不明白。自古以來修史官都是要持身公正且直言不諱,既然說了要如實編修,那這些事自然是要一五一十的記載造冊的?!?p> “原來如此,多謝劉兄指點?!?p> “客氣、客氣?!?p> 這日,文淵閣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白雀掏出厚厚一沓書信,他一股老地扔給清塵,說:“都是急件,無達那小子等著回信呢。”
清塵慢條斯理地拆開一封信,細細地看了起來,沒過一會,他隨手仍到一邊,開始拆第二封...直到看完最后一封。白雀已經喝完好幾盞茶了。
清塵問:“水族現在有什么動靜?”
白雀說:“逍遙閣的弟子說一直在集結舊部,沒有別的大動靜。”
“那紅蓮呢?”
“紅蓮不知躲到哪去了,再沒有人見到過她?!?p> 清塵問:“地府的紅蓮地獄找了嗎?”
白雀一驚,“她會在那?”
“十惡紅蓮境與西天梵境的紅蓮池代表一正一邪。雖說她有了血竭,但鮫人的法系與她所修的法系并不相融,被她吞噬的鮫人靈力想要完全被自己運用,還要找個適合的地方好好調養(yǎng)。西天梵境怕是早就容不下她,不然她也不會長期茍居海底。剩下最適合修養(yǎng)的地方就是地府的十惡紅蓮境。只怕還要你親自去一趟才行。”
“知道了,那我就替你走這一趟。對了,云孤這丫頭在哪?她說要來找你,我怎么沒見到她?!?p> 清塵無奈地說:“在文華閣?!?p> “在那里做什么?”
“修史?!?p> 白雀一口茶水不受控制地全噴了出來,清塵不動聲色的迅速罩起屏障,毫不意外的將茶水全擋在離自己一尺之外。
“她確定她做得來這個事?”
清塵笑而不語。
白雀難得見這個冰塊臉臉上露出笑,他趁機八卦道:“云孤醒來那日便飛升上神,你早就知道她體內藏著上神元神對不對?”
清塵回好書信,扔給白雀,“給無達師叔的,該安排的事都寫在里面?!?p> 白雀隨手將信收進懷里,他又湊近了賤兮兮地問:“你覺不覺得云孤這次飛升后像變了一個人似的?!?p> 清塵給自己倒了一杯泡好的茶,意味深長地說:“紅塵滾滾,往事如煙,一切都只如初見。”
白雀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賣關子,總覺得他隱瞞了什么。
“清塵,你變了!”白雀非??隙ǖ恼f,“你剛入朝搖時,雖然還是個小豆丁,卻異常沉穩(wěn)老練,一點孩童的天真都沒有。我那時都懷疑無望是不是在哪學了什么歪門邪道之術,將一塊石頭變成人帶回朝搖。你自小就不愛笑,比看破紅塵的僧人更像出家人。可自從云孤來了朝搖,你的情緒明顯就多了,會生氣、會著急、重要的是你居然會笑。難怪無望總視云孤為洪水猛獸,有這樣一個能挑動你情緒的人在身邊,連我都怕你這些年的辛苦清修毀于一旦?!?p> 清塵說:“你今日異常傷感,今日的你也不像往日的你?!?p> 白雀苦笑道:“我來朝搖山時還沒有朝搖派。那時的朝搖山到處靈寵奇獸、奇花異草。后來紅蓮來了,我親眼見她創(chuàng)派朝搖,從一磚一瓦、一草一樹慢慢壯大成現在的模樣。然后一任又一任的掌門在我眼前來去匆匆。我現在每每見到朝搖山一片殘山廢墟的荒敗樣子,心里就有些難受...”
清塵眼眸低垂,沒有一絲表情,只是他的胸口有些發(fā)悶,堵得慌。
春日的天說變就變,原本還晴空萬里,現在卻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清塵看了看天,說:“你該回去了?!?p> 白雀輕嘆口氣說:“清塵,你是我見過的朝搖掌門里最出色的一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振朝搖。”
清塵沒有言語,他沉默著目送白雀離開,心想:自己真的能不辜負所有人的期盼嗎。